第177章 對峙
牢房是臨時設立的,說是牢房,其實就是一間被人把守的,簡單加固過的屋子,裏面再扣上沉重的鐵鏈,保證不讓裏面的人出來罷了。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被關押在這裏。無聲等待着屬於她的結局。
牧原打了個冷顫,出示了喬婉娩給的手令,慢步踏進了這間牢房裏。
北域的天太冷了,百川院除了滿足罪人最基本的生存條件後便對她不管不顧。連厚一點的棉被都只有一張,破舊的鐵爐子裏燒的炭火時不時往外滾黑煙,不小心就會被嗆得直咳嗽。
這裏當然比不上當初容縣裏那間暗沉奢華的閨房,連帶着昔日裏的姣好美人都失色三分。但似乎主人並沒有多大怨言。
女人臉色蒼白,甚至有些鐵青。她盤坐在破舊的牀榻上,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望過來,直直對上牧原探究的視線。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誰也不讓誰。
半晌後,女人最先開了口。她聲音略微沙啞,但仍舊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具有着某種惑人神智的腔調,“你來了?”
牧原看着她,點了點頭。
女人似乎對自己如今的下場早有預料。她身上的傷疤被草草處理過,如今已經結出血痂,落在曾經白皙細膩的肌膚上格外顯眼。但她根本不在意,甚至低垂下去腦袋,百無聊賴地去摳弄,看着指甲縫裏染上血跡,“來幹什麼?”
牧原如實道:“問你問題。”
這個回答引起了女人的一些興趣,她半擡起頭,以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牧原。再開口時,聲音饒有興趣,“想問什麼?”
“……”
牧原抿了抿脣,往前踏出一步。
“你認識我母親吧。”
這不是問話,而是篤定。
牧原抿了抿脣,和她相隔着牢門相望。女人神情自若,自始至終都沒有過太大的情緒起伏。
只是在她眼中,忽然多了一點懷念的光出來。
“……”
相顧無言的沉默過後,女人最先開了口。
她長久地盯着牧原的臉看,似乎想要從他通紅的臉上看出點什麼東西來。良久後,女人緩慢擡腳,走到了牢門跟前,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如今叫的這個名字……”
女人抱着胳膊看他,“我不喜歡。”
牧原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不太明白自己現在的名字有什麼問題。
“我果然還是更喜歡她取的名字。”女人忽然笑起來,眉眼彎彎,“她叫出來的,不管是名字,還是其他什麼,都一向好聽。”
“你這個名字誰起的?”
女人神情篤定,壓根不給牧原辯解的機會。似乎她要聽的只是一個答案,而不是否定態度。
但牧原沒有回答她。
女人早已料到他會做出的行動,也不惱於現在的現狀。只道:“你不想說,那不如,讓我來猜猜?”
“她愛穿素色的衣衫,喜雪,喜涼。討厭生食,偏愛酸,更喜歡熱的食物。”
女人轉身,在榻上坐下。她沒去看牧原逐漸驚駭的目光,自顧自地數起來,“她喜歡蘇州的詩詞,愛靜卻喜歡逛燈會。討厭兔子,喜歡狸奴。不擅長擺弄花草,但獨愛鳶尾花。”
“只要我送於她鳶尾花,她都很開心。”
女人每說一句,牧原便覺得心臟上像是落下大錘,一下下,砸得他滿心震顫,臉色也跟着發白。
但她好像什麼都沒發現,說到最後一句時微微拉長了聲音,“但血域從來不開鳶尾花,她到了那……應當就再也沒見過。”
“……”
牧原閉上眼,再開口時,他聲音發澀,“……不。”
“她見過。”
那是他在一支中原行商的隊伍裏換來的,是一枝幾乎已經衰敗的鳶尾花。
鳶尾花當時已經快要死掉了,但牧原捧着回去,送到他母親跟前時,卻第一次從母親臉上看到了真實的笑來。
他母親是從中原流落到血域的,被牧原父親帶回家,塞到房裏安了個侍妾的名頭,就此生下了牧原。
在牧原的記憶裏,她很少笑,但對自己很溫柔,會背中原的詩詞,會繡花,縫荷包,給窗戶底下的狸花餵食。
那是……他的母親,中原的名字叫做安淮。
安淮不喜歡牧原當時叫的名字,那是個富有血域當地特色的名稱,連牧原自己都不大喜歡。
於是她捧着那朵已經枯死的鳶尾花,看向牧原,問他要不要一箇中原的名字。
牧原說好,於是安淮笑了。她說,那就叫……
“烏園。”
女人哼笑一聲,手指輕輕勾着微卷的髮尾,也不擡頭看他,“這是鳶尾花在蘇州的別稱,她最喜歡的詩句裏面也有。”
“烏園,我要比你,更瞭解她。”
“……”
牧原閉上眼睛,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進去質問的衝動。他忽然往前踏出一步,手也徑直抓上冰冷的鐵牢門,語氣急迫至極,卻又不敢大聲說話,這種強壓着聲音的急迫顯得他的嗓音很古怪,“你!……你到底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些的?你是不是認識安淮?是不是!”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當年去血域找我和她的是不是你們!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說到最後,牧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語氣。他雙目幾乎赤紅,用力地拍着牢門,門外吹進來的冷氣也不足以吹滅他心底竄上來的怒火和急切,聲調顫抖無比,“她是不是還活着!當年那場蟲潮是你們做的!!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安淮數年之前死於一場蟲潮裏,這本是牧原早已認定的事實。
但當年跟着師父逃出血域,他再獨身回去時,卻發現了不對。
安淮的一切,真正意義上的一切,哪怕是曾經住的那間廂房都被人拆了乾淨帶走,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這根本就是早有預謀,背後的人比他想象的藏得還要深。可牧原當年勢單力薄,連保全自己都已經是竭盡全力的結果,根本沒有能力再去調查母親死亡的真相。
而現在,真相擺在了他眼前,這叫牧原如何能安心?
可女人只目光淡淡看着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等牧原稍微冷靜下來後,她忽然站起,擡腳朝他走了過來。
牧原緩慢地轉動着眼珠,和她對上視線。他鼻腔裏鑽進一股血氣和甜香夾雜的味道,是女人身上的氣味。
“烏園。”
女人開口,叫出了這個他一直潛藏在心底的名字。她低垂下頭,長長的眼睫被陰影遮擋,在光下只露出了下半張臉。
她原本面貌就和安淮有八分相似,這一遮,更給了牧原一種古怪的,極其強烈的錯覺。
然後她道:“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什麼?”
牧原只覺得心臟在跳動,瘋狂的跳動。他冷靜下來,愣愣地盯着女人下半張臉看,然後,他看見那瓣毫無血色的嘴脣開開合合,吐出了一個名字,“安雁。”
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
牧原自然也聽過這一句詩,他臉色卻驀然地白了,嘴脣嗡動着,在脣齒間滾動着這幾個字。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瞪大起來,無措地盯着女人的臉看。
女人往前踏出一步,她的身體幾乎和牢門貼在了一起。拴在她腳踝的鐵鏈已然繃直,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聲響。
她的眼睛到了光下,裏面平靜,淡然。語氣也毫無起伏,只是簡單地陳述着一個事實,“我是安淮的妹妹。”
“數十年前,是我親自把她從血域帶回了中原。”
喜歡蓮花樓之並蒂蓮請大家收藏:蓮花樓之並蒂蓮天悅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