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

作者:謜
鞠城外是黃土大路,另一邊有許多攤點,或支了塊木板,或直接以席鋪在地上,多是賣果子零嘴小物件的。

  少年們又熱又渴,便走到一處賣茶水的攤子前。

  攤主是位老伯,正在給其他茶客倒茶。

  有兩個不到賀今行大腿的孩子在桌邊玩兒,正好在他身邊。他心情輕快,便彎腰想要逗逗這倆孩子,“你們好呀。”

  誰知其中一個孩子擡頭一看到他,便“哇”地哭了出來。

  賀今行不明所以,回頭正好看到陸雙樓在扮鬼臉,頓時無奈:“你嚇小孩子幹嘛?”

  後者聳肩:“小時候被嚇多了,長大就不怕了嘛。我這是爲他們以後着想。”

  “淨說些歪理。”

  他又忙去哄那小孩。

  賣茶的老伯卻先一步把兩個孩子都攏到自己腳邊,瘦得只有一把跟枯樹似的骨頭,中氣卻十足,指着他罵道:“你這年輕人!看着斯斯文文,竟然當街欺負這麼小的孩子!”

  賀今行:“我沒……”

  “沒什麼沒?”老伯凸着眼睛,鬍子一翹:“你不欺負人,我孫女兒還能平白無故哭起來嗎。”

  見他們五六個人圍了一圈,又帶着孩子們往後退了退,“你們站這兒幹什麼,想找事啊?別以爲你們人多就可以亂來,小心我去告官!”

  林遠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臉懵:“怎麼了?老大爺,我們來買茶喝啊。”

  “大爺,這其中肯定有誤會。”蘇寶樂趕緊上前勸道:“我們是西山書院的學生,剛蹴鞠完,口渴想向您買幾碗茶喝,沒有別的意思。若真是同窗不懂事,我先向您賠罪。”說完又帶着笑哄了那小孩兒幾句。

  賀今行便垂着手不再解釋。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老伯臉色緩和了些,低頭拍了拍孫子孫女,“爺爺去給客人倒茶水,你們到後面去玩兒。”

  孫女還在抽噎,扒着他的大腿不走,他也不強趕,對衆人說:“孩子年紀小,膽子也小,粘人。”

  賀今行看着小女孩兒和另一個孩子貼着爺爺一起挪動,祖孫之間的親暱讓他不禁微笑起來。

  老伯倒一碗茶遞一碗,一圈過來輪到賀今行時,卻把茶壺一放,冷道:“我不賣給你,你另找地方買吧。”

  他笑容一僵,身旁的陸雙樓卻低聲笑起來:“同窗,分你一半?”

  這笑聲怎麼聽怎麼幸災樂禍。

  “我謝謝你啊。”他奪過瓷碗,仰頭一飲而盡。

  僵硬的人換成了陸雙樓。

  賀今行反手拍拍他的胸口,“你就渴着吧。”

  喝過茶,一行人又租了驢蕩回小西山。

  另外五人都回齋舍拿衣服去沐浴,賀今行先去喫飯。

  在六絃橋分開沒多久,林遠山就追上來。

  “你不是要去洗玉池?”賀今行站住等他。

  林遠山握着雙手,嘿嘿笑:“這不你沒去麼,我也就先來喫飯。”

  他也笑了:“有什麼事兒?直說吧。”

  “先進去,先進去。”林遠山推着他走進食舍,“喫什麼?我請。”

  兩人撿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兩邊都空着。

  林遠山仍四下看看,才說:“今行,我吧,有個事兒。”

  賀今行點頭:“嗯,繼續。”

  “那我就開門見山。”林遠山說:“你能不能讓我和長安郡主搭上話?”

  “我?”

  林遠山停頓片刻,憨厚的面容顯出一絲狡黠:“郡主自來稷州,除了知州宴請,鮮少見人。你是唯一能見到她並且讓她爲你破例的……”

  他想了想,似乎在猶豫怎麼形容,半天才憋出一個“同齡人”。

  說完又添一句:“長期想見都見不到呢。”

  論起來,賀長期是長安郡主賀靈朝的堂兄,賀今行以血緣勉強也能算,但他不可能上族譜。

  況且兩者一個嫡出,一個私生,身份有天壤之別。

  而他賀今行,卻以一個私生子的身份,輕易做到了嫡子都做不到的事。

  其隱含之意不言而喻。

  畢竟郡主招婿的傳聞已經天下皆知。在世人眼裏,她對誰特別,就代表着誰有機會成爲郡馬,一飛沖天。

  就算沒那個意思,也是別人求不來的機緣。

  賀今行頓時神情微妙,說:“可是我自那以後,也沒再見過郡主了。”

  “沒關係,上巳節郡主會出遊踏青,與民同樂。到時候,你只要找機會向郡主遞個信兒,引薦一下就好。”

  出遊踏青,與民同樂?

  他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的消息?”

  林遠山神祕一笑:“你別管,相信我就是了。”

  “……行。”他按下這一程,問:“那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找郡主?”

  對方臉上升起一絲絲紅暈,“這”了一會兒,一咬牙:“我想去西北,入殷侯麾下。”

  殷侯乃長安郡主之父,任西北兵馬大元帥,長年鎮守仙慈關。

  “西北?”賀今行不解:“西北又窮又苦,你怎麼會想去哪兒?”

  林遠山坐直了,清了清嗓子:“你可能不知道賀大帥的功績吧。雖然近十幾年是天下太平,但再往前可沒這麼和平。就說最近的一次和西涼作戰,整整打了兩年……”

  他天花亂墜地說了一通,“我五歲那年恰好在宣京。殷侯大捷回京,天子率羣臣相迎。那場面叫什麼來着?對,萬民空巷。整個玄武大街上都擠滿了百姓,跟着他的馬一起走,到皇城門口仍久久不散。那時起,我便暗暗立志,要做賀大帥那樣的人,護天下百姓,受萬民愛戴。”

  從小的夢想啊。賀今行粲然,又問:“那你自去西北從軍便是,何須要求到郡主頭上?”

  他一說,林遠山立刻跨下臉:“我自己肯定是沒法兒走到西北的,我爹孃不會準的。只有求郡主推薦,纔有入伍的可能。”

  “我自見到殷侯之後就開始學武。家人生意忙碌,起初只以爲我一時興起,當是小兒玩樂。到八九歲,要送我去學堂的時候,我執拗不去,才知我是認真,當時我朝與西涼北黎之間的局勢尚不明朗,爹孃便又放我學了兩年。待互市一開,邊境安寧,諸多武將卸甲,兵丁歸田,爹孃知武官難以出頭,便不准我再習武,一心要我讀書。”

  “唉,我這腦子我自己知道,經書義理背了就忘,能考個秀才就是祖上積德了。”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也就只有我爹孃相信我能高中進士了。”

  然後眼巴巴地看着賀今行:“今行,幫我一次吧!”

  後者沉默半晌,點了點桌面:“可以倒是可以。不過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郡主會見我。”

  “沒事!”林遠山大喜:“只要能遞個信就行。”

  他把屁股挪到桌角,手臂搭上賀今行的肩膀,“也不會讓你白幫忙,你想要什麼?兄弟有的,儘管開口。”

  “真的?”

  “當然。”

  “嗯,那我要銀子。”賀今行伸出一隻手掌,“這個數。”

  “五百兩?只要這個?”

  他本想說五十,但對方開口就五百,顯然不缺銀錢,遂點頭。

  “沒問題,事成之後我立刻把銀票奉上。”

  一頓飯喫完,兩人回學齋。分頭時,賀今行叫住林遠山:“你要不要再和你爹孃商量商量?”

  “不是都跟你說了,他們不會允許的。”林遠山皺眉。

  “不管怎樣,你父母健在,有他們的支持你會少些辛苦。”

  “我當然也想……哎,再說吧,我走了。”

  他看着對方的背影,眉心一蹙,又極快地展平。

  回屋見顧橫之剛沐浴完回來,他休息片刻,也端着銅盆出去了。

  洗玉池是人工開鑿出的湯泉,在書院西北角,慎思臺上面,供師生沐浴用。

  方圓兩丈多寬的泉眼用半人高的竹籬圍起,蓋了頂棚。

  從鵝卵石小路上望進去,不見人影,走近了,水面亦平靜無波。

  這個時間點,應該只有他一個人來。

  賀今行把銅盆放在岸邊,手指搭上衣襟。

  籬笆外竹葉沙沙。

  他緩緩脫下外衣,彎腰放到盆中,順手摸起一塊胰子,然後猛地擲向泉中。

  擊破如鏡水面的前一刻,被從水中伸出的一隻手抓住。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一顆腦袋破水而出。

  “陸雙樓?”他看清了是誰,頓了一下,淡淡地說:“你還沒回去啊。”

  陸雙樓甩了甩頭,聲音沙啞:“泡着舒服,多泡一會兒就睡着了。”

  他看了看手中胰子,說:“你的?”然後將其拋了回去。

  賀今行立刻反手擋住臉,胰子穩穩飛入他手中,丟在了盆裏。

  他看着對方發白甚至有些起皺的臉,說道:“還是不要泡太久。”

  “嗯,沒事。”

  既然人這麼說了,他便不再多問,剛要繼續脫衣服又立刻頓住,偏頭看向池中。

  陸雙樓坦然地與他目光相交,用眼神問怎麼了。

  他搖搖頭,快速地脫光上衣,露出平坦的胸膛與腹部。

  那被緊盯的感覺果然消失了。

  “先前林遠山找你去了?”

  他走入水中,沉下身體,纔回答說:“是啊。”

  陸雙樓靠着池壁,歪着頭,彷彿被抽了骨頭,整個人軟得如湯泉水一般。

  賀今行不自覺注意着他,生怕他下一息就滑下去了。

  就見這人低低笑起來,“那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肚子不舒服,要趕着如廁。”

  “……哦。”賀今行閉上眼。

  半晌,才聽對方繼續說:“他找你什麼事兒?”

  “你去問他。”

  這就是不說了。

  陸雙樓嘖道:“你可真沒意思。”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他盯着賀今行,放輕了聲音。嘴脣開合間,下巴尖點到水面,猶如蜻蜓過水,帶起一小圈漣漪。

  “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林遠山雖憨厚,也不會隨意充交情。商人本性逐利,你可清楚自己的價值所在?而且他這事兒也沒那麼簡單,單是柳從心就不可能同意。”

  後者闔着眼,心下翻轉,眉目平和,只說:“謝謝提醒。至於做不做得到,也得做了再說。”

  林遠山的意圖我清楚了,那麼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下午無事。

  賀今行回齋舍拿了本書,向室友打了招呼,便出門去。

  顧橫之知他喜歡到藏書樓後的樹上看書,也沒在意。

  賀今行卻沒往上走,而是出了書院。

  一路都沒碰到其他學生。

  書院門口停着一輛馬車,車伕是位穿短褐包頭巾的少年。

  他一上車,少年便揚起了馬鞭。

  馬車一路進了稷州城,到了府衙,兩人下車前往禮房。

  少年向署官說明來意後,署官給了他們紙筆,讓他們先填好親供。

  親供要填考生姓名、年歲、體格容貌特徵以及父母往上三代。賀今行填好自己的信息,直系親長一概填了已逝。

  那少年看着他填,驚訝地張了張嘴。

  “無妨。”賀今行說:“斯人已逝,服喪已過。我好好活着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安慰。”

  對方收斂神色,又拿出填寫好的四份親供,同賀今行的一起交了上去。

  署官又給了他一份結保單。

  單具內容是禮房文書事先寫好的,只需要結保人簽字畫押即可。

  賀今行簽了名字按了手印,少年隨即說道:“這樣便可以了,賀公子二月廿十來參考就行。”

  至於其他保生,以及認保需要的廩生,他都沒再細說。

  回程時,他問:“可否告知你的名字?”

  少年有些驚訝地說:“很少有人問我的名字呢。我叫江拙。”

  賀今行拱手行禮:“多謝江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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