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四十八

作者:謜
刑部獄一日兩餐,還未到獄吏送飯的時候。

  陸潛辛盤坐在靠牆的草蓆上,卻聽見牢門打開,厚底靴踩在石磚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睜開眼,一個漆紅的食盒在他面前放下。

  “陸大人,喫吧。”

  一身玄黑勁裝的少年人在他面前坐下來,替他揭了盒蓋,好整以暇道:“喫完好上路。”

  陸潛辛慢慢擡起頭,鬢髮略顯凌亂,但神色平靜無比。

  “雙樓,你真就如此恨我?”他看着他的兒子,

  等不到回答,便又說:“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我與你娘有個很美的開頭,只可惜蘭因絮果,終究天人兩隔。”

  陸氏在衷州是大族,黃氏不過小富的商賈之家。

  因黃氏曾在機緣巧合之下救了陸氏族長一命,族長爲着知恩圖報可顯陸氏高義,便隨意指了一個分支子弟,與黃氏結下親事。

  陸潛辛少時在整個家族裏並不出挑,只因他並非嫡支,幼加孤露,故而懂得藏拙。

  族長這一指,就指中了他。

  初時他並不抗拒,但也沒有欣喜。

  他所考慮的,不過是接受族長的安排後,該怎樣獲得最多的好處。

  再底蘊深厚的世家,也不可能把資源平分給所有子弟。越是大的宗族,越是尊卑有序親疏有別。

  他想要出人頭地,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去爭。

  黃氏是個奇女子,自幼隨父母經商,有自己的主見。

  她被父親告知已定下親事,又聽了一番未婚夫日後必定是人中龍鳳的誇讚之後,羞惱之外升起了一點好奇,就偷偷地跑去看他。

  盛夏的傍晚,陸潛辛坐在一株大榆樹下讀書。

  秋闈在即,他日日手不釋卷。

  小院子裏突然響起喘息聲。

  他循聲望去,就見一隻手抓上牆頭,隨即冒出個梳着雙髻的腦袋來。

  “呼!”少女沒想到被抓個正着,吐了吐舌頭,乾脆扒着牆頭,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

  她有着一雙水靈的眼睛,鼻翼兩側還點着幾顆小雀斑,迎着落日餘暉閃閃發光。

  “你就是那個陸協嗎?”

  不稱字而直呼其名,不請而□□自來。陸潛辛大概猜到了她是誰,皺眉道:“黃小姐是否走錯了地方?窺視之舉,實在無禮。”

  “這有什麼呀?”少女咯咯地笑,“你個大老爺們兒,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看看能怎樣?”

  “……”陸潛辛長了十八年也不曾與女子有這般對話。

  他面上泛起薄紅,彷彿真被無良調戲一般,啐道:“粗魯!”

  少女又是一陣笑。

  她笑夠了才翻身在牆頭坐下,撐着雙臂,認真道:“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兒女的應當遵從。但畢竟男婚女嫁,以後要搭夥過日子的是你和我。”

  她搖晃着兩條腿,舉目看向天邊的紅霞。

  “我來看看你,也讓你看看我。若你覺得我不好,我們就早些退親。”

  “免得日後生怨,傷和氣。”

  她遲疑了一會兒,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用商量的語氣繼續說道:“就算親事不成,還能做朋友?”

  陸潛辛沒想到她是來的原因竟然這個,更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番話。

  一時愣住了。

  他發憤讀書,做小伏低,求的就是能走出這裏、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事。

  可今天,和自己同樣被親長定下婚約的女子,卻來問自己的意願。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聽懂少女的言下之意。

  我願意嫁給你,你願不願意娶我?

  你若不願,我不強求。

  我們還能做朋友。

  “我……”陸潛辛合上書,大片的榆葉在他站直的身體上投下斑駁的陰影,“你等等。”

  他四下看看,跑進自己的屋子,再捧着一隻壎出來。

  他站在牆下,仰起頭望着少女說:“我給你吹一首曲子吧。”

  “好啊。”少女眉眼彎彎,安靜地聽完。

  哪怕她不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不瞭解這首曲子的意思,但她懂了陸潛辛的意思。

  她咬着下脣儘量剋制地笑,雙眼眯成一條縫,就像一隻捉到獵物後愜意的小狐狸,“以後你教我吹?”

  陸潛辛立在院子裏,握着那隻壎,也慢慢地說:“好啊。”

  骨制器體的觸感並不細膩,但並不妨礙他的心在晚風裏變得柔軟。

  哪怕十幾年過去,君埋泉下,我寄人間。他依然能記起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包括黃氏面頰上的小雀斑與她腳上繡鞋綴着的珠花。

  “你娘曾與我說,她雖是女子,但若未來夫婿不如她意,她是斷斷不會乖乖上花轎,定要反抗父兄的。”陸潛辛露出一點笑意,眼角堆起細細的皺紋。

  “她應該反抗的。”陸雙樓面無表情地說,“至少有可能避免和你這樣的人結爲夫妻。”

  他把碗碟一一拿出來擺好,“從前我會想,我寧願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

  “你應當知道,你娘不後悔生下你。”

  陸潛辛一動不動地看着陸雙樓,似乎想要從少年的面容輪廓中看到故人的影子。

  黃氏就是這樣的人,不管做什麼,下定決心之後就絕不會後悔。

  他們在秋闈放榜後成親。

  少女雀躍地分享他的小院子,盤起青絲成了新婦。

  她有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鋪子,成親第二日照常開門。

  每日他在家讀書,等她踩着斜陽回來,在炊煙裏給她吹壎。

  第二年正月,他上京趕考,黃氏送他出衷州。

  他乘船向東流,揹着她打理的包袱,站在船尾向她大聲地喊:“你等我回來!”

  黃氏站在渡口,抱着他送給她的壎,彎着眉眼向他久久揮手:“夫君!我等你蟾宮折桂,衣錦還鄉!”

  他野心勃勃地隨族人一同踏入宣京。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狀元天下知。

  來結交的仕子、說親的媒人踏破了客棧的門檻,他歡迎前者、婉拒後者。

  他說他已成親,說得次數多了竟無人信,只道他中了狀元,就看不上那些尋常鶯燕。

  他在翰林院入檔之後,便要回鄉。

  臨走前一天,恰是三月初三。在宣京做四品朝官的長輩邀他去至誠寺,他想着正好還願祈福,便答應了。

  誰知就此埋下一輩子的悔恨。

  回到衷州之後,全族迎他,卻不見黃氏。

  族長把他帶到祠堂,族老宗親皆在,意思很簡單。

  “雁回王氏的家主有意招你做女婿,生辰八字皆已看過。這是我們陸氏進入宣京的機會,你可要做好準備,不容錯失。”

  “可笑,金樽玉饌不曾想起我,攀炎附勢卻要我來做,宗族榮耀與我何干?”

  “你是陸氏子,你爹孃的靈位皆在這間祠堂。”

  “宗族供養你讀書成人,你自當報答。”

  “可我已有妻室!”

  “商賈之女,休了便是。”

  他帶着休書回自己的小家,關上院門後就把那張紙撕了個粉碎。

  黃氏驚喜地迎出來,被他一把抓住肩膀:“我們跑吧?”

  “好啊。”黃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問,只捲了細軟無條件地跟着他。

  然而出逃不過半夜,就被抓了回去。

  兩人被帶回宗族,他才知黃氏已有身孕。

  陸氏困於甘中已久,幾代人都渴望着跳出西北,走入宣京。

  難得出了位狀元,有與北方大族聯姻的希望,絕不可能放過。

  要麼一屍兩命,要麼他上京聯姻。

  這個選擇不算難做,陸潛辛冒着夜雨離開,再沒有回過衷州。

  “我知道,後來我就不那麼想了。但我仍然心疼我娘。”

  陸雙樓提起酒壺倒酒,語氣淡淡。

  淡漠已刻進了他的骨子裏,悲傷憤怒痛苦承受得多了,人就會麻木。

  “你應該知道甘中路的風沙很大,不管甘北還是甘南。”

  “但你肯定不知道阿孃帶着我走遍甘中,走不下去了,才上京來找你。”

  陸雙樓的童年在驚恐與奔忙中度過。

  甘中地貧,民風兇悍,官府勢弱。

  黃氏獨身攜子,爲人靈俏又有幾分姿色,無論輾轉到哪個地方,都杜絕不了各種流言與騷擾。

  而他的相貌繼承了他爹孃的所有優點,在甘中遍地飢黃裏,精緻得格外顯眼。

  積蓄充足時,黃氏尚能時常守着他。後來他大一些能認人認路自己燒飯喫的時候,黃氏就不得不忙於走街串巷叫賣各種小東西。

  在他娘忙着生意的時候,各種大孩子小孩子就鑽到他們只有一片屋棚的家裏,譏笑他、逗弄他、恐嚇他,變着花樣地拿他取樂。

  他不想給他娘添麻煩,就打回去。

  一個人一羣人,打得過打不過,都打。

  只要沒昏死,哪怕只剩一絲力氣也要拼命反抗。

  每每他身上的傷痕被他娘發現,他娘就又收拾行李準備搬家。

  直到某個月裏他們走了兩個縣,黃氏崩潰了,抱着他大哭一場,問他想不想去找他爹。

  他其實對所謂的“爹”根本沒有什麼概念,但他看出來他娘想去,於是點頭說“好”。

  “我知道與不知道有什麼區別。”

  陸潛辛看着少年放了一杯酒到自己這邊,雙手放於膝上,依舊沒有動作。

  其實他知道。

  黃氏母子一舉一動他都知道,若非有他,他們也不可能安穩地走遍甘中路走到京城。

  但那又怎樣呢?他抓住了陸氏的權柄,在戶部說一不二,但陸氏之外還有王氏、秦氏,戶部之上還有中書、門下。

  家族,權勢,黨爭,他主動走進了宣京這個漩渦,這輩子就再也不可能出得去。

  陸潛辛再見黃氏,是在京城,他們八九歲的兒子一臉兇狠地護在她身前。

  “我想了好多種可能,給你寫了好多封信,可總收不到回信。”不復青蔥的婦人包着頭巾,眼下除了雀斑還有青黑,她嘆息道:“你要另娶,你好好地跟我說呀,我不會攔你。”

  當年我就問過你。

  你不願意,我不強求。

  “怎麼,怕我下毒?也罷,你不喝,我喝。”

  陸雙樓散漫一笑,喝了自己這杯酒,又把陸潛辛那杯酒端過來飲盡。

  獄裏沒有窗,不分朝夕。過道每隔一丈架着火盆,火光在他背後,照得他一身黑衣猶如鬼神。

  他扔了酒杯,收了笑。

  而後抽出腰間的刀,遞給陸潛辛。

  直到今天,陸雙樓仍然不懂爲什麼他娘要留在京城,給了王氏無數個羞辱、凌虐他們母子的機會。

  他有膽識有武力,甚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借陸潛辛的勢來辦事,在宣京外城的下九流裏混得如魚得水。

  越長大,越有見識,就越不懂他娘爲什麼要忍。

  每次見到王氏和她的兒子,他都在想要如何才能成功殺了他們。

  他自然也知道王氏恨他們入骨,只是年少尚且稚嫩,終究棋差一着,不知怎地被下了毒。

  他第一次愫夢發作時,幾欲自戕。

  他娘打昏了他,帶着他去求王氏,求她開恩,放他們一馬。

  他再次清醒,就看到他娘對着他笑,要他“好好活下去”。

  他離他娘不過兩步臺階,然而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渾身猶如蟻噬一般劇痛,連擡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娘笑着笑着,就倒在了青色的地磚上。

  鮮血自她身下蔓延開,如同小溪一般流下臺階,淌到他面前。

  王氏要他娘自盡,纔給他解藥。

  所以他娘拿着刀,毫不猶豫地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而他得到的,不過一瓶糖丸。

  “我娘被貴夫人逼着自盡。”

  陸雙樓握着刀,橫在陸潛辛眼前。

  “陸大人若對我娘有一星半點的愧疚,就請自裁,以慰她天上之靈。”

  陸潛辛終於動了,他擡起雙手,自他的兒子手中捧過那柄刀。

  “你娘這一生的悲劇,確實都是我的錯。我也曾想過若我們沒有成親……”

  若那個盛夏的傍晚,他沒有坐在樹下讀書,沒有應答那個□□而來的少女,沒有捧出他心愛的壎,沒有吹那首曲子。

  是不是,結局就會不同?

  然而他吹了壎,應了諾,成了親。

  最後踏進了宣京。

  黃氏的死,王氏和他另一個兒子的死,錯都在他。

  是他總在要絕情斷義的時刻,抱有不該有的幻想。

  是他縱容黃氏帶着陸雙樓來到京城,又在他們要走時,開口要他們留下。

  明明他知道,那個明媚如盛夏的女子,永遠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但是。

  陸潛辛放下刀,斬釘截鐵地說道:“我還不能死。”

  “哈?”陸雙樓忍不住嗤笑出聲。

  什麼情深如許,什麼巫山滄海,什麼盟誓白頭。

  “不過如此。”

  “人來這世間走一遭,本就身不由己。”陸潛辛不動如山。

  “雙樓,有些事,你還不懂。”

  “我不懂什麼?”他砸了酒壺,起身踢翻食盒,“若我是你,就不考這勞什子進士!不去見那該死的姓王的!跑一次不行就兩次,哪怕死一塊兒呢?也比你讓我娘這麼生不如死十幾年最後還要受折磨的強!”

  “罷了,你不自覺,我來殺你!”

  他腳尖一勾刀身,短刀飛起,他握住刀柄,手腕一翻,就向陸潛辛胸口刺去。

  陸潛辛閉上眼。

  說時遲那時快,一枚柳葉刀擦過牢房門柱,“咻”地釘在陸雙樓的刀面上。

  剎那間,飛刀上包裹的真氣爆開,震得陸雙樓短刀脫手。

  他不管身後,也不去撈刀,五指曲成爪,抓向陸潛辛的咽喉。

  然而下一刻,牢門被踹開,一隻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向後一拖,反手摔打在牢中央。

  陸雙樓眼前天旋地轉,滾了幾圈捱到牆才停下,身體自動蜷縮起來緩解疼痛。

  幾息後,他咳嗽着爬起來。

  “擅自行動,假公濟私,像什麼話?”

  來人開口訓他,卻是陳林。

  “自去領二十鞭。”

  陸雙樓按着胸口,還想爭辯一二,眼角餘光卻見牢房外的甬道轉角處,有人影一閃而過。

  他伸指揩去嘴角的血跡,“是。”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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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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