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十七

作者:謜
一行人回到雲織縣衙時已入夜,湯縣丞提前接到消息準備好飯食,然後佈置好後衙幾間廂房,按慣例安排宜連縣的七名人員住宿。

  賀今行除了早晚進出自己的臥房,後衙其他地方都沒來得及看過,更別提打理。

  湯縣丞走時,他特意道謝。對方笑得十分慈祥,不以爲意,反倒讓他早些歇着。

  夏青稞特意留下來和他一起,看着湯縣丞的背影若有所思:“聽說你纔到任不久,但我看湯縣丞和劉班頭都很尊敬你,衙役們也很聽話。能這麼快掌控一個縣衙,厲害。”

  “他們本就不是庸吏,也願意做事,所以合得來。嗯,我運氣不比你差。”賀今行去後廚提了最後一桶熱水,把布巾遞給他,“你先?”

  夏青稞也不客氣,端盆倒水,感慨道:“雲織別的都還好,就是容易缺水,你能習慣?”

  “嗯?”賀今行卻敏銳地反問:“你們不缺?”

  “當然。”

  “可我記得宜連也在天河邊上,還更上游,這個時候河道都已經凍上了吧?”

  “凍啊,但凍不完,上面是冰,下面還是水。”

  “你們有取水的辦法?”

  夏青稞頓住,然後說:“我們有很多蓄水池,還有很多地下井,遍佈全縣,由暗渠連成水網。夏蓄冬放,澤被全年,我長這麼大還沒見出過問題。”

  “蓄水池,地下井……”賀今行嘗試構想他所說的這套水網,無果,直接問:“怎麼修、怎麼運轉?”

  “你想修?”夏青稞看他一眼,把帕子丟進水盆裏,“我不知道你的前任縣令們有沒有想過這件事,但至今沒有實際的水利出現,那就說明肯定存在什麼困難。畢竟地理不同,不可能一模一樣地複製。”

  “只要有一半的可能,就值得試一試。”他將手浸入盆中,在昏黃的燭光下,一點點被溫水包圍。

  夏青稞笑了:“你膽子很大啊。”

  賀今行也笑:“這不就是我們站在這裏的意義嗎?”

  兩人對視片刻,夏青稞正色道:“你說得對,因爲我也有個大膽的想法。”

  “什麼?”

  “我想修條路。”

  “從哪裏到哪裏?”

  “……你沒去過,我不太好跟你形容。”夏青稞看着他往盆裏加熱水,起了新的想法:“要不你到我們那兒去一趟?”

  第二日,雲織縣衙又如往常一般開衙運轉。

  雖然周碾不在,但清晨主動來跟着賀今行練武的衙役卻只多不少。待到天明,他了解了縣裏這幾日的情況,將馬匪事件的起始寫成佈告讓人在城門刊出,然後和劉班頭一起帶人去處理了馬匪屍體,又前往胡劉兩村探望此前受驚嚇的村民,順道告知胡大等人在淨州的情況。

  劉二接待他,除了最開始高興了一會兒,之後一直都蔫蔫的,被問到後說:“這不是白忙活一場嗎,什麼都沒撈到。唉,只慶幸大夥兒人都還在,沒少哪個。”

  賀今行說:“但你們一開始不是爲了杉杉谷的地麼?地沒跑,還能種。”

  劉二“哎”一聲,腦筋忽地轉了彎:“也是啊。這馬上就要下雪了,得去杉杉谷挖幾個儲雪窖纔行。”說着就要喊人。

  “等等,你別急。”賀今行攔住他,認真地問:“如果官府想修暗渠連通每一片田地,取水澆水走幾步路就行,你們願意應徵勞役一起開挖嗎?”

  “挖渠?真的?這是好事兒啊,只要不耽誤下地,咱當然願意了。”劉二反應很快,搓了搓手,“縣尊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賀今行搖頭:“目前還只是個想法。”

  這個想法在他心裏盤旋了一整天,回去之後,就把剛陪同夏青稞一行人採買回來的湯縣丞和朱教諭召集過來一起商議。

  衆人對此已是見怪不怪,快速地進入了狀態,最後一致認爲可以一試。

  用劉班頭的話說:“反正我們也沒多少事兒可做,真修成了,不止用水方便,說不定還能上縣誌。”

  “夏兄說過他們宜連縣有一套比較完善的灌溉水利,我認爲我們或許可以參照,所以想親自去看看。”賀今行下定決心,“另外我們縣裏有擅長勘察地理水文和修浚營造的能人麼?我想請他們一起。”

  “呃。”湯縣丞尷尬地搖頭,“餘大人也有過修水利的想法,就是一直沒找到懂行的人。”

  既然本縣沒有,賀今行把夏青稞請過來,請他幫忙。

  夏青稞爽快道:“我們可以出人,但不能白出。”

  賀今行:“我們自會付出適當的酬勞。”

  “我們不需要財物。”夏青稞撐着桌案道:“我不是說我們想修條路嗎?路段就在我們宜連到你們雲織中間,可能從下往上,也需要你們幫忙。”

  “互惠互利,怎麼樣?”

  賀今行與湯縣丞三人互相對過眼神,最後道:“要確認過才能談合作。”

  “你們好謹慎。”夏青稞雖這麼說,但也沒反對,“那就確定了能動土再談。”

  又過兩日,最後一回趕集結束。當日周碾從淨州護送一個村民回來,聽說縣尊要去宜連,到下衙時分仍在大堂晃盪。

  賀今行把他叫到跟前,讓他有事直說。

  周碾糾結了一會兒,直接單膝跪地,拱手道:“屬下想跟縣尊一起去宜連縣。”

  那鄭重的模樣倒把賀今行驚了一驚,“就這事兒?可以啊。”

  “……縣尊就這麼同意了?之前您還不讓我跟着您的。”周碾比他還意外。

  “嗯?”賀今行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他說的是什麼事,解釋道:“那是因爲那個時候我真的不需要人打下手,帶着你也是讓你白跑。但這回是需要人手的,你要是不怕上高原,現在就可以回去收拾行李。”

  “多謝縣尊!屬下不怕苦!”周碾站起來一抱拳,隨即轉身大步出了縣衙。

  賀今行目送對方朝氣蓬勃的背影,不由露出笑來。

  “賀大人年齒幾何?”身後傳來疑問。

  “十七,怎麼了?”他回頭答,笑容還掛在臉上。

  夏青稞抱着雙臂認真道:“怪不得你能做‘父母官’。”

  賀今行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推着他往後衙走,“少來打趣我,不如繼續給我講講你們那套井渠。”

  交談聲隨腳步走遠,夜色轉濃又轉淡。賀今行帶着周碾與湯縣丞道別,準備前往宜連縣。

  雲織縣與宜連縣相鄰,兩座縣城相距不到三百里,然而一個在錯金山下,一個在天河高原上,高高隆起的山脈大大地阻隔了兩地的交通。

  劉班頭套車送他們,經過砂嶺,到了陡然拔起的錯金山腳下,也就是縣界,再不好往前。

  一行人下了車,揹着行李,牽着載滿貨物的犛牛,拄着杖開始往山上行。

  在縣城遙遙看到羣山輪廓,與門前山包似乎沒有太大區別;然而到了山腳下,脖子仰得痠痛,才悚然驚覺其體量之大、脈絡之遠。

  藍天遙迢,褐土深邃,滿目山岩與砂礫,不見星點青綠。

  賀今行望着方圓不知多少裏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色,壓着聲氣說:“不會迷路嗎?”

  “神山就是我們的母親,在母親的懷裏怎麼會迷路呢?”夏青稞拍了拍牽着的一頭犛牛,“就算我們迷路了,它們也會記得怎麼回家。”

  然後看向前者,“這裏的動物都是有靈性的。”

  賀今行掃過沉默向前的牲畜們,不再開口以節省體力;因爲越往高處走,速度就越慢,疲憊累加卻越快。

  直到天色將晚,翻過第一座山頭,一行人決定在背風的山坳裏紮營過夜。

  夏青稞給初來的兩人打氣,舉起手臂說:“我們縣城就在那片山左側的河谷,天氣好,再走個三四天,就能到了。”

  他的手指穿過了兩座相互遮掩的山峯,指向後頭矗立着的一座更高的山。

  雲霧如湍流繚繞山巔,傾天一般瀉出源源不斷的白雪,爲高原神峯披上聖潔的白衣。

  天地如此遼闊,晚霞卻像是浮於頭頂,在四周降下絢麗的光芒,被籠罩其中的人們忘記了趕路的疲憊與餘途的遙遠,“好漂亮。”

  “我說過我的家鄉很美,不是騙你。”夏青稞依舊伸着手臂,只有嘴脣翕動:“但是我們要出去,只能用腳一座山一座山地翻。哪怕只是走到雲織,一趟就要四五天,太久了。如果能修出一條近些的,能讓車輪滾起來的路,至少可以節省一半的時間。”

  他走到凸出的山岩邊緣,看向下面蜿蜒的溝谷,“但我知道修路沒有那麼容易,所以想請你們縣的人幫忙。”

  賀今行看着美麗如畫的景象,沒有開口。

  周碾被霞光照耀得有些暈眩,走到山岩邊,吹着山風才覺得好些。他很累,但一直憋着一口氣,硬撐着不肯喊累。他看着這看了一天也沒什麼變化的景色,喘着氣說:“夏大人,如果每回出行都要在這條路上走四五天,每天所見都是一樣的景色,再美,也會看得乏味吧?”

  夏青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我永遠愛這裏,也不會離開這裏。但我希望有更多的族人可以更加容易地走出去,走到錯金山外面,去那些擁擠的熱鬧的繁華的地方看看。我已經見過很多這樣的城市,包括宣京,但我們那裏絕大多數人只見過雪山和天河,從來沒有出去過。”

  哪怕他們對此並無所覺,更沒有怨言,他依然因此深感遺憾。

  周碾聽了他的話,不由地想,宣京,宣京是什麼模樣?

  他期待着聽到更多的描述,但這裏不適合說太多的話,夏青稞顯然也不打算再說。

  太陽即將落下,大家都鑽進帳篷,把自己裹進厚厚的皮毛裏,挨擠在一起睡去。

  第四天正午,一行人終於到達宜連,一座位於高原河谷裏的沒有城牆的小城。

  冰川從天而降半道凝滯,五彩經幡飄在高高的山坡,石頭上刻着濃重暗淡的經文,寬闊的河流呈現出冷玉一樣的顏色。戴着平頂無沿帽的老縣令伸出揣在袍子裏的手,本爲迎接難得來訪的客人,卻接住了一把從天而降的雪花。

  夏青稞將帶回的物品送往一梯一梯的民居,最後剩下一袋糖果,分給了擁上來的一羣小孩。賀今行和周碾跟着來到縣衙也就是老縣令的家裏,持家的婦人燃起大盆的炭火,架上鐵罐,招呼衆人圍火而坐。

  夏青稞先是用天河高原上的語言和老縣令夫婦交流,賀今行與周碾聽不懂,就安靜地烤火,欣賞四面屋牆上富麗堂皇的彩繪。

  好一會兒,夏青稞才換官話對賀今行說:“爺爺同意了,下午我們就去看蓄水池。開始下雪了,明天一早你們就得回去。”

  “好。”賀今行點頭,沒有在意夏青稞透露出的先斬後奏意味。因爲地理的突變,西州與西北其他州治在風俗語言包括信仰上都有很大的區別,而朝廷爲維持管轄,也放出了極其大的權利。就像宜連,說是縣,其實更像是古老的大宗族,而縣令就像族長。

  老縣令老得就像堆在一起的羊皮,但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睛卻十分清澈,賀今行與他對視,發自內心地綻開笑容:“我們願意互相幫助。”

  夏青稞把他的話翻譯過去,老縣令聽完,說了一句話,然後就着盤腿的姿勢雙手合十,向他微微鞠躬。

  夏青稞說:“沒有木頭支不起帳房,沒有鄰居過不好日子。爺爺很感激你們。”

  “我們亦不勝感激。”賀今行作揖還禮,用和以往不同的方式履行公務。

  喫過熱騰騰的食物,夏青稞先帶着兩位鄰居去找縣裏專門維護井渠的水戶,“他叫夏滿。”

  賀今行神情一動。

  夏青稞笑道:“我知道漢人很注重姓氏,但我和這位叔沒有親緣關係,只是他讓我幫忙起個漢人名字,我就取了同一個姓。”他說完,又解釋自己的名字:“我喜歡夏天和青稞酒。”

  賀今行想到什麼,低頭斂回目光,說:“原來如此。”

  他們一起順着天河去察看數量衆多的蓄水池與地下溝渠。

  白雪簌簌地落,所有人都戴上了絨帽,一路上遇到不少趕着羊羣回家的牧民。

  夏青稞親暱地同他們打招呼,從白雲一般的羊羣裏穿過,不時摸一把那些羊肥壯的身體,對賀今行說:“秋膘貼夠了,冬天才能扛過去。”

  如果羊的肥膘貼得不夠,那麼到了寒冷的深冬,羊羣就會成片成片地凍死。羊羣一死,冬去春來,下一個該死的就是牧民。

  賀今行知道這是牧民的生活規律,頷首道:“所以你想修路。只有與高原外的聯繫緊密了,纔有改變生活方式的可能。”

  夏青稞說:“沒有人不喜歡安穩的生活,但能種植青稞的地方與時間都太少了。”

  山野間有好幾處十餘丈見方的水池,可蓄雨雪,此時表面都結了一層薄冰。

  水戶帶他們進水門看水閘和渠口,夏青稞下到渠邊舀了一瓢水,“這就是暗渠,除了地脈裏滲出的活水,冰層下沒有凍結的水也可以在其間流動。由一條主渠橫穿縣裏,其餘支渠則連通田地。”

  “你們那兒距離天河干流不算遠,主渠不會超過二十里,地方又平,要挖池子溝渠,說不定比我們還要容易。”

  他們又爬到最高的山岡上,向下看去,天河兩岸的山野遍佈着大大小小的蓄水池,將那座暗色的小城圍在其間。

  “其實不止我們這裏,我曾聽西涼的商人說,西涼好幾個大的聚居地也是用的這樣的井渠。”夏青稞環顧道。

  “西涼的商人?你在哪裏遇到的?”大宣准許本朝商人與西涼在互市上買賣交換,但並不准許西涼商人進入關內,賀今行因此一問,又道:“另外據我所知,仙慈關外並未見西涼人營造任何水利?”

  “就在我們州里。”夏青稞回答,“我當時沒看出他是西涼人,後來出去見識多了,才發覺不對,現在想想這人多半是偷渡進來的吧。”

  他走向山岡另一邊,同時說:“我讀過一些大宣的歷史。□□立國之初,四方不穩,尤以西北最甚。於是□□御駕遠征數千裏,征服了沿路所有戈壁、沙漠和草原,一度將西涼人趕到了淙河西岸。然而兩百多年過去,宣人從婆羅山一退再退,直退到了仙慈關內。我猜他們的井渠修在婆羅山一帶,仙慈關外肯定見不到。”

  婆羅山,是仙慈關西去近兩千裏的巨大山脈,也是西涼國都所在。

  賀今行聽完解釋,沉默片刻,“開疆容易,守土太難。先帝想要重現□□時期的輝煌,準備多年,南征北戰,到最後仍不過是慘淡收場。”

  夏青稞聽到這個說法,覺得有趣,於是笑了笑。

  隨行的水戶聽不懂官話,周碾則震撼於所見的一切,沒有人開口,山岡上安靜下來,只有夾雪的風吼。

  衆人默契地轉身預備回去,夏青稞忽然問:“今行,你爲什麼會來這裏?你是狀元,可以去中原的很多地方。”

  “啊。”賀今行應了聲,一時難以回神。

  站在太高的地方,所有憂慮都被卸下,思緒也變得稀薄。這裏只是西州的邊緣,已然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可以想見其他地方。

  這裏的山川落日是這樣的美,美得除了這種美本身以外,什麼都沒有。這種曠蕩、單純、真實的美的背後,藏着的未必不是閉塞、矇昧與貧窮。而除了這裏,整個大宣版圖上還有許許多多相似的地方。

  “我來是想,或許是想看看,我能夠改變多少。不管是改變自己,還是別的。”

  他這樣說着,卻難免想起江南水患的結果,想起淨州知州的話,語氣因而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猶豫。

  我能夠改變嗎?

  改變會是好事嗎?

  他心裏沒有底,他不確定他所做的一切是否是對的,但他不能停下來,必須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

  夏青稞偏過身打量他,目光銳利如隼視,幾乎像審視一般。

  最後他微微向後仰身,披着從遠處山尖斜過來的天光,顯出一種超越年齡的冷靜心智,說:“你好像變了很多,但我還是一眼就能夠認出你。我常說自己幸運,因爲我可能會把一般壞的人想得非常壞,但從來不會看錯好人,而好人都很厲害。今行,你想要改變,就一定會有收穫的。”

  “真的嗎?”賀今行認真地問,但他不需要回答,轉而豁達地笑了一下,真心道:“謝謝。”

  他們回去之後,安頓在老縣令的家裏。兩邊圍着火盆確定了兩縣合作的事宜,心情都很迫切,若非冬雪阻礙,甚至想要明天就開始落實。

  夏青稞想了想,和老縣令商量之後,提着燈跑出門,好一陣纔回來,跟賀今行說:“我和水戶跟着你們一起回去吧,你們那兒冬天至少可以出門活動。趁冬天勘測好挖渠路線,開春就動工。”

  賀今行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這場雪應當沒有下太久,一夜過後,路面只覆蓋着淺淺地一層白。

  賀今行二人同老縣令告別,老縣令送給他們一人一張氆氌和一壺青稞酒,又拉着夏青稞和夏滿連聲叮囑後,才讓大家趁着太陽趕路。

  普通的山坡下去總比上來容易,但在起伏的高原雪山上,山路總是曲折的,下山與上山要同樣小心。

  一行四人怕下一場大雪不知何時到來,除了夜間休整,白日裏片刻不敢歇地抓緊趕路。終於翻過最後一座山,看到前面再沒有山峯攔路才放慢腳步。

  賀今行靠着山石歇口氣,而他正對着的西北方向有一段如巨龍脊背一般的山脊,向底端一路下陷到最低之處,有一個豆子大小的黑點。

  夏青稞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說:“那裏就是神救口,離你們雲織很近。”

  “嗯。神救口是西北邊防線上最窄的關口,外面是非常陡峭的斜坡,人需攀爬,馬匹則完全不能上。相對來說,也是最安全的一座關口。”賀今行簡單介紹了一下。

  西北防線上的關口並不多,每一座人造的關口都借了山川地勢,因爲錯金山與業餘山本就是築在大宣與西涼之間最牢固的銅牆鐵壁。

  □□征服了婆羅山卻並未在山下的草原上設置路州,一則因爲這片地域距離宣京太遠,朝廷難以實現有效地統治;二則是錯金山到婆羅山之間大漠連草原,幾乎是一馬平川,無天險可依,大軍難以駐防。而退守仙慈關,則能事半功倍地抵禦西涼人。

  夏青稞擡手將那段山脊描摹了一遍,“只要翻過那座山,就能到西涼境內。不過我沒去過,不知道關外是什麼樣子。”

  話音未落,周碾當即嫌惡地說:“西涼有什麼好去的?西涼人沒一個好的,都是惡鬼的種。”

  夏青稞道:“大約三十多年前,西涼與宣朝就互相關閉了國門,兩邊的普通百姓不再有任何往來。以你的年紀和身份,應該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西涼人,又怎麼知道所有西涼人是好是壞?”

  周碾難以置信地盯着他,很快氣憤道:“我爹就死在西涼人手裏,我娘獨自把我拉扯大,不到四十歲就滿頭白髮,我怎麼不能說他們不好?要不是賀帥爭的撫卹豐厚,每年還派人來過問我們,我和我娘甚至不定能活到現在。別說現在罵兩句西涼人,如果有機會,我還想殺了他們呢!”

  夏青稞臉上顯出剎那的茫然,隨即變成驚訝,再接着反應極快地作揖賠禮:“抱歉。”

  戰火從未蔓延到天河高原上,令他一時忘記了大宣與西涼停戰不過十五年。而戰火連天流離失所的記憶,與對異族殘殺親族同胞的仇恨,尚沒有完全從這片大地上消失。

  周碾本對神祕的西州充滿興趣,現在卻完全不想與這些高原人爲伍,扭過頭不願接話。

  賀今行擡手落在他肩膀上,安慰道:“令尊忠義之魂,必定長存。”

  周碾用袖子飛快地抹了下臉。

  “但我還是要說,戰爭並非一方挑起,徵成丁入伍,送他們上戰場戰死的是朝廷。”夏青稞卻接着道:“西涼人固然殘暴,但我們的皇帝想要開疆拓土、四處征戰而不顧勞民傷財,難道就沒有一點錯嗎?”

  “皇帝陛下怎麼會有錯?”周碾憤怒化作驚嚇:“夏大人,你不要再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了!”

  夏青稞沒有被嚇到,反而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你爲什麼會覺得我大逆不道?西州是大宣的西州,謀逆對我和我的家鄉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我只是在討論戰爭。”

  他又問賀今行:“宣人崇儒,孔孟都說要以至仁伐至不仁,若是仁義之師,又怎麼會血流漂杵,如此慘烈?”

  賀今行一直安靜地旁聽,聞言沉吟片刻,輕輕搖頭:“過去的事,我知之不多說不清楚,但打仗總是殘酷的,受到最多傷害的也總是黎民百姓。仁義之師的構想自然是好,但古往今來,史書裏有所記載的仁義之師太少了。”

  他把自己那份行李背起來,“我們下山吧。”

  周碾立刻站到他身邊,做出跟他一起走的姿態。

  夏青稞再次眺望向神救口,似乎又有了新的思考。夏滿不知道他們剛剛說了什麼,但出於對夏青稞的瞭解,就念叨他不要總是有太多想法。

  “人活着就應該思考呀,先有想法,而後才能把想法付諸實踐。”他露出一排白牙,拉着夏滿跟上賀今行一起下山。

  輕盈的雪花隨着天色漸漸變得沉重,四人再次憋着一口氣加快速度,終於趕在大雪埋腳之前回到了雲織縣。

  湯縣丞這些天一直在衙門待到很晚,見他們跟“雪人”似的,立刻把人都架到大堂,燒起炭火,打來熱水,讓他們把僵硬的手腳泡軟,再喫些湯飯。

  賀今行沒和他們坐到一起去,在溫暖的屋子裏活動一會兒,見夏青稞他們舒緩過來,就把行李扛回自己臥房。湯縣丞叫人照看着,出來跟他一道,輕聲細語地彙報縣裏的近況。

  西北的冬天正式開始了,百姓們都待在家中減少外出,不碰頭也就難以產生磨擦。衙門運轉一切都好,陸陸續續從銀州的醫館裏接回了幾個人,只剩三四個傷筋動骨的還得再待一段日子。

  賀今行贊他辛苦,又道:“今年大雪來得早,那些鰥寡孤獨困難的人戶不知道做好過冬的準備沒有。明日要是沒落雪,我們就下去看看。”

  湯縣丞猜測着他的意思說:“每家每戶都去?”

  “嗯,若是缺衣少食,也好早些幫他們想辦法。衙門裏多的被褥衣裳都可以找出來,明天一起帶着。”

  “是。”湯縣丞應道,轉身要走時忽然想起來,“對了,縣尊,前兩天有一位自稱是您親戚的人找上縣衙來了。中年男子,挎着藥箱,像是個郎中,屬下將他安置在東廂了。”

  “郎中?”賀今行頷首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路上慢行,別滑了。”

  “您也早些歇着。”湯縣丞拱手告退。

  賀今行放了行李,再回頭,賀冬揹着手站在門口。

  雖有預料,他仍欣喜地快步過去抱住對方,“冬叔,感覺好久沒有見您了。”

  “我也好久沒有看到咱們小主子啦。”賀冬拍拍他的背,“你這是越來越瘦。”

  “沒有呀。”他看看自己,棉襖外面還裹了件皮袍子,就像個球;再看看賀冬,只有一件棉長袍,就像一張面片片。他把皮袍子脫下來,一抖開披到賀冬身上,“您穿着吧。我先去看看我的朋友們,安排好他們再回來。”

  “哎!”這小子跑得飛快,賀冬欲追他,一動身上的皮袍就往下掉,只得趕忙站住腳拉住袍子。

  大堂裏,夏青稞和夏滿還在一塊泡腳,用他們的方言說話;而周碾坐得遠遠的,同留下來幫忙的衙役侃談,也用的自己這邊的方言。

  賀今行一眼收盡當下情形,先去找周碾。後者也看到他,先是一喜,再看到他嚴肅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心慌。

  賀今行伸手試了試他腳盆裏的水溫,然後提起一旁裹了厚布的銅壺,“小心腳。”

  周碾下意識提起雙腳,反應過來後就低下頭。

  賀今行不急不緩地傾斜壺身添倒熱水,同時用官話低聲說:“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我可以理解。但夏大人他們兩位是來幫我們縣裏勘測井渠路線的,官府、也就是我們衙門上下的人自然該禮待他們,你可以理解嗎?”

  周碾看他一眼,頭垂得更低,盯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是要你強迫自己改觀,只要不因此耽誤公務就行。另外你既和母親相依爲命,就更應該顧及自身,沒必要因爲這些影響到自己。”他嘆了口氣,放下銅壺,“我記得你家住得比較遠,夜深雪大,不如就留在縣衙歇着。”

  周碾手指扭了一下,半晌才慢慢擡頭,小聲說:“我要回去看我娘。”最終還是和同僚一起回了家。

  賀今行把兩名衙役送走,再回來,夏青稞已經收拾好盆壺,對他說:“今行,我並不在乎你的下屬怎麼看我們,我只需要將你們雲織和我們宜連的合作落實到底。”

  他也注視着對方,說出這些時日在他腦海裏想了很久的話:“宜連的百姓也好,我們縣裏的百姓也好,包括你我,都是大宣的子民,在我眼裏沒有分別。我們都是一樣的,這也是我一見到貴縣令,就提出兩縣合作的原因。所以我說這些,只是希望你們的隔閡不要越來越深,哪怕你們之後可能不會再有交集。”

  “一樣的嗎?”夏青稞咬着這幾個字重複了兩回,兩手垂在身側做出沉思的模樣,“我會好好想想。”

  賀今行也不多說,將他們領到廂房住下,他纔回去。

  賀冬卻不在正房和先前歇的屋裏,他四下找了找,人竟在後頭的廚房。

  “大小是個縣衙,連個使喚做雜事的人都沒有,只能我來給你做這碗麪了。”賀冬往燒開的水裏下面疙瘩,廚房裏只有這個。

  “好啊。”賀今行也挽了挽袖子,打出兩碗簡單的佐料。

  賀冬給他端回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十七歲,冬叔還是那個希望,希望你好好長大。”

  賀今行捧在手裏,感受着慢慢變得灼熱的溫度,漾起淺淺的溫和的笑,“謝謝冬叔。”

  兩人對坐着喫完,賀今行找了個空炭盆,擺到門外屋檐下。

  賀冬搬了板凳出來,還有他隨身帶着的藥箱。箱子裏今日沒有裝藥材,只有一沓厚厚的黃紙。

  賀今行取了一疊,抖鬆了用火摺子引燃,然後慢慢放到盆裏。

  賀冬不聲不響地照做。

  到最後所有黃紙都放到了盆裏,賀今行站起來,飛身攀上屋頂。

  賀冬沒動,用目光守着他。

  天上的雪撲通墜落,炭盆裏的火狂亂燃燒。

  慶他的生,哀她們的死。

  賀今行凝望沒有終點的夜色深處,覺得好安靜,又好熱鬧。

  他的生辰,是他兩位至親之人的忌日。她們一個的衣冠埋在宣京城外的懷王山,一個的遺體葬在遙陵鎮外的如星谷,與他此時所站立之處互相連接,就像一個三角,圈住了大宣的泰半山河。

  彷彿在印證他娘說給他的話——

  阿已,在我故後,這天下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是你的親人。goΠъ

  翌日一早,縣衙院子裏積起厚厚一層雪,周碾和一幫兄弟依舊早早趕到。

  賀今行卻沒帶着他們練武,而是一人發一把鏟子,一起剷雪。到天亮開衙,縣衙內外的積雪鏟得七七八八,一干衙役也累得倒仰,看着如常行動的縣尊感嘆自己果然差得太遠。

  見天清氣朗,太陽有升起的苗頭,賀今行讓他們在衙裏值守,和劉班頭帶着剩下的人,收拾好物資,一起去走訪縣城周邊村落。

  冬季白日短,一行人走了兩個村子便不得不打道回府。

  距離縣城兩三裏,賀今行忽然看到天空中飛來一隻蒼鷹,他便說自己想跑跑馬,讓其他人先回。

  城門已近,一干下屬對他的身手毫不擔心,遵命先回。

  賀今行驅馬跟着蒼鷹去和它的主人匯合。

  距離剿滅那一小撮馬匪已經有十來日,足夠神仙營的快馬從雲織到仙慈關一個來回,但這一次來的只有兩個人。

  一見面,星央便從懷裏摸出一沓東西遞給他。

  銀票?賀今行粗略一數,大約有五六萬兩,頓時明白是先前杉杉谷裏的財寶變賣所得,又遞了回去。

  “那些財寶本就是你們曾經被榨取的血汗,被匪首捲走之後,也是你們奪回來的。怎麼處理看你們自己的,不必給我。”

  星央不肯接,固執地說:“神仙營的一切,都是將軍的。”

  桑純眼巴巴地看着那疊銀票,“我就說將軍不會要,可大哥就是不肯信我。”他跳下馬背,抓着賀今行的手臂撒嬌,“將軍,我們今年還沒換過馬蹄鐵呢。還有啊,大遂灘的馬就要出欄了,我們還想換幾十匹馬。”

  看樣子這小孩兒是都計劃好了,賀今行拍拍他的手,“我知道,我知道。”

  他從銀裏抽了一張面額小的出來,然後重又遞回去:“我拿這些就夠了,剩下的你拿着。就像桑純說的,怎麼計劃的就怎麼用,如果我在仙慈關,也會這麼做。只是我現下不在關裏,所以把銀票交給你們,你們用和我用,沒有什麼區別。拿着好不好?”

  星央沉默地接過去。

  賀今行露出笑容:“天就要黑了,跟我一起進城吧,明日再回去。”他打馬在前帶路。

  桑純看他走出好幾丈,爬到星央的馬上,錘了一下星央的背,“大哥你好笨,你難道沒發現嗎,將軍有了新的身份,不會再回仙慈關了。”

  星央沒有反應,他又抓着人晃了晃,“你看將軍今天的意思,他不能帶我們一輩子,我們得自立。大哥你明不明白?”

  桑純是兄弟裏年紀最小的,從小就鬼頭鬼腦,主意最多。星央沒有還手,把他從自己的馬背上提溜起來,放下地,然後催馬追上去。

  “我不管那麼多,我只跟着將軍。”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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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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