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剿撫
雲龍府丹陰縣是什麼地方？
在灤州做下好大事的太乙救苦天尊起家之地就是雲龍府丹陰縣，他的不成器女婿龔梓臻就是在雲龍府丹陰縣任縣令。
自己準備的那些安排，也在前往雲龍府丹陰縣的路上。
對雲龍府丹陰縣，王哲忠一點都不陌生，甚至通過不成器女婿的六封信，以及自家在灤州的其他消息渠道，做到了極爲深入的瞭解。
“丹江李氏？”
怔了怔，王哲忠輕聲說道，“出了李良勳、李儉仁以及……那位天尊的神使李靈素的丹江李氏？”
李崇雲莞爾一笑：“李良勳是我父親，李儉仁是我堂弟，李靈素是我堂妹，但……我們一個小小的鄉野人家，哪敢稱丹江李氏，只是李氏罷了。”
“李公稍待。”
“好。”
王哲忠陪了一杯。
松鶴樓外，王哲忠坐上馬車，吩咐車伕直接回家，然後又陷入沉默。
“只是大軍？”
一邊走着，一邊在心裏泛起幾個疑問。
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王哲忠的請求。
站在松鶴樓前調整好心態，王哲忠隨着李崇雲的腳步，走進松鶴樓，來到頂樓的包間。
沉默良久，待到西郊傳來一聲錚亮的長刀出鞘聲，隨即傳來一聲蘊含着種種情緒又透出解脫的佛號聲，王哲忠起身離開。
大玄皇朝開國，就是走這條路上來的。
以前窮怕了，現在也不敢浪費。
對於大玄朝廷，李靈素從不敢馬虎大意，一直都有讓幾個縣令留心。
灤州，黑山。
“李公爲何告訴我這些？爲何在這大街之上告訴我這些？李公就不怕陛下知道嗎？”
李崇雲沒有挽留，平靜目視王哲忠走出包間，走下頂樓，離開松鶴樓。
李靈素有些不解，“沒有派一些神祇與修行者隨軍嗎？”
剿撫剿撫，既剿又撫，先剿後撫，先撫後剿，不剿不撫，不剿只撫……
“確實不錯。”
王哲忠見李崇雲繞圈子，心裏也不着急，答應下來。
怔怔獨坐了一會兒，李崇雲開始喫菜喝酒。
好在天尊沒有拋棄他們，神使更沒有忘記他們，第三批受籙的人員仍從二十五個村子選了不少。
王哲忠收回視線，看向李崇雲，疑惑問道，“左牽虎要殺他，也有那個能力殺他，天下皆知。他已經躲在京都這麼多年了，爲什麼不繼續躲下去？”
就算國力衰微，國事艱難，二品紫青敕天君必須坐鎮京畿周邊與幾大重鎮也抽不開身，還能多派一些三品青敕星君，堆也能堆死那位太乙救苦天尊！
大玄皇朝真的虛弱到拿一位三品青敕星君沒辦法的地步了嗎？
並沒有。
聽完李崇雲的話，王哲忠眉頭微皺，“望李公能不吝賜教。”
王哲忠看着在火舌之中化爲灰燼的六封信，無聲呢喃起來：“燕赤霄，左牽虎，慈航大師……”
王哲忠聲音低沉，神情嚴肅。
李崇雲自顧自接着說道：“他們失敗的原因很簡單，因爲大玄皇帝不喜，於是派出慈航大師與左牽虎他們接洽，說朝廷一直想肅清寰宇，奈何國事艱難，騰不出手，既然你們願意出力，何不與朝廷合作？也不知慈航大師佛法精深，還是皇帝許了什麼條件，總之左牽虎他們答應了與朝廷合作，然後就失敗了。”
王哲忠重新看向窗外。
想到這裏，王哲忠心上籠起了層層陰霾，對當前局勢越發，對今後行動也越發謹慎。
呢喃過後，大玄皇帝的表現，叔公王圭的話語，蕭尚書的撐腰與囑託，李崇雲的一言一行，在王哲忠腦海裏反覆閃過。
順着臉頰、下頜，水珠一路滑落到脖頸之間。
王哲忠聽到這裏，豎起右手，打斷了李崇雲的講述，皺眉問道，“李公說，你費盡心思進入朝堂，是爲了斬妖除魔，可我平日裏並未見李公有所行動。”
李儉仁又將任務下發給了胡不屈與李儉禮，他自己則帶着第一批和第二批受籙的一百四十四名籙生，分別駐紮在雲龍府境內，保境安民。
“是嗎？”
王哲忠順着李崇雲的指引看了過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沉聲說道：“西山，我刀門，左牽虎。”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說到這裏，李崇雲上身前傾了一些，語氣加重：“我當年離開家，就是因爲我的一雙兒女，不得不被我父親犧牲，拿去取悅丹江水神。我離開家，是爲了尋找斬妖除魔、澄清玉宇的辦法！後來機緣巧合，得了‘李崇雲’這個身份，進了朝堂，混到禮部侍郎的位子。但是！但是天下破敗依舊，妖魔鬼怪肆虐百姓依舊！”
一聽龔梓臻這麼講，當即提高了注意。
想都不要去想！
“什麼動作？”
“夫君，該用膳了。”
可是爲了顧全大局，只能忍痛。
大玄皇族真的虛弱到要鬆開對世家門閥染指地方的繮繩的地步了嗎？
可是大玄皇帝從一開始，就是要從百官之中，選一兩人統率大軍去平鎮灤州。
李崇雲重複了一遍這三個詞，然後眼皮微垂，漠然說道：“當年，左牽虎與一幫人，追隨一位星君，扶危濟弱，斬妖除魔，想要匡扶天下，調和陰陽，最後失敗了。王公可知他們失敗的原因？”
李崇雲並不正面回答王哲忠的這個問題，只是轉而說道，“李某人今天在松鶴樓設宴，不僅想請王公喝些酒水，也請王公看一場好戲。”
看出王哲忠的不在意與在意，李崇雲咧嘴一笑，不再客套，而是像在馬車上那樣直入主題，指着右邊窗外問道：“王公，那裏有什麼？”
李崇雲擡手擦了擦，擦掉水珠，也擦掉脖頸間敷的粉，露出一條極細極細的切痕。
待會兒可以看哪出好戲！
松鶴樓作爲京都最富盛名的酒樓，王哲忠怎麼可能沒有來過？
“好。”
王哲忠瞬間明白了李崇雲讓他看這齣戲的用意，心情極爲複雜。
也不知李崇雲是在大朝會之前就在松鶴樓訂了位子，還是散朝以後緊急安排。
“我有些不解。”
“神使，朝廷有動作了。”
看完以後，王哲忠取出一個火盆，將六封信悉數燒了。
授籙儀式結束，李靈素用人不疑，將新受籙的籙生交給李儉仁負責。
“慈航大師爲何要出去？”
爲了迎進玉質神像，李靈素親赴丹江邊上的神廟，做了一場簡短的祭祀。
龔梓臻嚥了咽喉嚨，聲音有些生澀說道：“大玄皇帝派了我岳丈，也就是出身三槐王氏的戶部侍郎王哲忠，與出身天水李氏的李崇雲，統率大軍前來平鎮灤州。”
既是觀禮，也是培養歸屬感，提高凝聚力。
魚翅作爲松鶴樓的一個招牌菜，王哲忠自然也喫過。
並沒有。
“西山，我刀門，左牽虎。”
王哲忠沉默不語。
笑過之後，李崇雲猛地振袖一揮：“王公請看，好戲上場了！”
聽到這裏，王哲忠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崇雲。
丹江兩岸二十五個村子，自然不捨得。
如果真的想要剿滅，就算“鎮國”瘋了，就算幾位一品紫敕帝君/天尊不能隨意離開京都，也可以從京畿周邊與幾大重鎮抽調一兩位二品紫青敕天君。
髮妻也不問其他，直接答應下來。
話音落下，一杯酒水仰頭下肚。
這可是下下之策！
須知這麼做，極有可能既平鎮不了灤州，還會造就出一兩個割據一方的藩鎮勢力。
“來，王公，喫菜。”
“多謝李公款待，王某家裏還有事，先告辭了。”
對那位明顯不是一個路數的太乙救苦天尊，大玄皇帝到底是什麼態度？
出了金光門，再走十里，就是西山，就是我刀門。
隨着一遍又一遍的覆盤，王哲忠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晰，自己該如何做也變得更有規劃和把握。
“李公，今天話太多了。”
李崇雲挺直腰桿以後，整個人的氣質顯得很是豪邁，作風更是灑脫。
取出上朝前收好的六封信，王哲忠仔仔細細再看了一遍，重點看不成器女婿龔梓臻提及的丹江李氏人物與事蹟，以及投入那位太乙救苦天尊麾下的燕赤霄的行爲。
李崇雲的真實身份，大玄皇帝知不知道？
李崇雲的真實動機，大玄皇帝知不知道？
剛剛的交談，大玄皇帝知不知道？
王哲忠起身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你給女兒去封信，就說我不日就要回灤州公幹。”
負責籙生事務的李儉仁，這一次將他緊急從丹陰、桃山、浮黎、紫竹四縣信徒中篩選出來，接受培訓與考察的五百七十六名預備籙生也帶了過來。
恰在這時，兩輛馬車停在了京都城中，高度僅次於皇宮承露臺的松鶴樓門前。
看見這一幕，王哲忠若有所思，回頭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隨後才走下馬車。
“呵……”
李崇雲嘴角浮現譏諷的微笑，語氣依舊漠然，繼續說道，“失敗以後，那位星君的神敕、神通、神力，被大玄皇帝全部拿走，那批人死的死，殘的殘，一個叫燕赤霄的道心破碎，境界滑落，浪跡天涯，一個叫左牽虎的蹲在西山我刀門，一心想着砍死慈航大師。”
回到家中，也不理會熱情迎上來的老妻，徑直進了書房。
問這句話的時候，王哲忠默認了李崇雲之前所說一切爲真，默認了李崇雲的真實身份即雲龍府丹陰縣李氏李儉義。。
李崇雲放下酒杯，拿起公筷，給王哲忠夾了一筷子魚翅，語氣平靜說道：“王公有所不知，李某人以前窮怕了，故而來到京都以後，最是好喫。魚翅這東西，京都各大酒樓都會做，各府廚子擅長的也不少。唯獨松鶴樓的口味最爲獨特，李某人最是喜歡。”
訂這桌席面所花的銀子，夠李村上下喫上一年！
喫着喫着，李崇雲的眼角滾落了一滴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水珠。
地方割據勢力一旦出現，再將所割據的地方肅清，讓百姓安居樂業，便有了爭霸天下的資格。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包間的時候，佳餚遍桌，美酒已溫。
呼……
玉質神像進了黑山北麓山腰的神廟以後，李靈素當即舉行了第三次授籙儀式，爲一百四十四名籙生授籙。
李崇雲笑而不語。
對於李崇雲的說法，王哲忠很是贊同，只是他並不關注魚翅，只關注李崇雲今天搞這麼一出的背景、動機與目的，以及……
紫竹道人以黑山土地公的權柄，很快便建好了一座堂皇大氣的神廟，用來供奉玉質神像。
特地從丹陰縣趕來的龔梓臻如願見到了李靈素，彙報他剛剛得知的消息。
王哲忠沒有動筷，淡淡附和了一聲。
隨即斂去這絲陰霾，透出蘊含着仇恨與忿怒的目光，緩緩說道：“我知王公心意，故而告訴王公這些。陛下雖然富有天下，對這京都更是瞭如指掌，但……陛下此刻哪還有心思理會這天下？他眼裏能看見的，只有敕天封神一事。他看不見天下，更看不見天下遭受妖魔鬼怪肆虐的蒼生百姓！”
火焰搖動，青煙飄飄。
王哲忠嘴脣翕張幾下，最後如此提點。
“但講無妨。”
龔梓臻苦笑：“神使莫要小瞧了大玄朝廷的大軍，真要廝殺起來，待朝廷大軍結成軍陣，彈壓高階修行者與神祇，不在話下。”
世家門閥名正言順地抓住了獨立自主的軍權，豈會輕而易舉地再交出去？
李崇雲是真的不怕自己行跡暴露，十分坦然地從王哲忠的馬車走下。
完成那樁任務以後，多年沒出京都一步的慈航大師正在從金光門往外走。
臨近午時，王哲忠的髮妻敲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
“不多，不多。”
一路上不知想了些什麼，王哲忠的臉色越發陰沉。
分賓主坐下，李崇雲順手右手邊的窗戶，提起酒杯敬道：“感謝王公賞臉，李某先乾爲敬。”
李崇雲擺擺手，笑道，“王公放心，不管我今天說什麼，都不會有事的，更不會害了王公。”
但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李崇雲臉上笑意不減，只是眼中多了一絲陰霾。
“嗯。”
“是嗎？”
李靈素聲音平靜，語氣卻譏諷至極，“果真如此，大玄皇朝還會變得如此腥羶遍地，任由妖魔肆虐？”
“怕是已經成了空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