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渡
大叔等人從呆愣中回過神來,合上因爲過度驚訝而張開的嘴,稍稍側頭,不解地看着玄嶽。
“這些皆爲門中子弟到凡間降魔後解救出來的亡魂。他們原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被魔物附身後,心智盡失,徒留一具空殼受魔靈操縱。如今這般模樣,乃大半魂魄爲魔靈所噬之態,若不早日將他們的魂魄從魔靈分離出來,他們遲早會被吞噬殆盡……”
述說者道之沉重,聽者爲之心驚。所有目光都投向那一團白光,所有人都寄希望於那位白衣少年……
雖然不用再大量輸出靈力了,可度安並不像想象中那麼輕鬆,相反的,想要控制住轉生臺似乎還比較喫力……他不知道它的使用方法,只能單純地通過控制注入轉生臺中的靈力來維持它的運作。
但很明顯,這種方法絕不是正確的催動形式——因爲很快度安就發現,自己有些體力不支了。一下子輸出的靈力過多,而人界的靈氣又太稀薄,不能及時補充,加之一直處於精神緊繃狀態,想要維持下去都很難,更別說要同時對抗對面那麼多頑強的抗拒力量了……
度安的臉色有些蒼白,細密的汗珠滲出皮膚,他咬着下嘴脣,不願放棄。
大叔和安藤等人看得心疼,幾次想上前打斷他,卻都忍了下來,他們知道,事已至此,度安不會放手的——他就是這麼一個看着柔弱卻異常堅韌的人。
不知何時,一隻修長的手貼上度安削瘦的背,同時,手的主人靜靜地閉上了眼。
衆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度安以及他背後的玄天,隱隱覺着,接下來會發生一些扭轉局面的事情來。
只見少年身形一動,彷彿靈魂被擊中了般,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迷茫,之後遂恢復了清明。而玄天則輕輕放下手,微笑着後退了幾步。
也不知剛纔發生了什麼事,度安此時像是變了一個人,眉間舒緩,身體不再僵硬,精神也放鬆了下來,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已經找到運轉轉生臺的祕訣了!
白光像是有了意識般,逐漸向藍光探去,遇到藍光的阻擋後,也不後退了,而是如水流包裹卵石般裹住了藍色光球……漸漸地,一顆,兩顆,成千上萬的光球都在白光的籠罩下衝撞着,驚恐地四下逃竄……
臺上臺下不明真相的衆人瞠目結舌地望着半空的“戰場”,這,這就是轉生臺的威力?!
白光終是佔了上風,任藍色光球如何掙扎,它們就是無法逃逸而出。隨着時間的流逝,衆人幾乎感覺到它們在作着最後的一搏,藍色光球與白光相接的部分發出“嗤嗤”的聲音,彷彿被灼傷了般,它們流露出一種到極點的絕望……
“嗤嗤”的響聲連綿不絕,藍光逐漸黯淡下去,度安微抿着嘴,秀氣的眉難得斜豎起,帶上了幾分英氣,目光堅定,眼神迥然,在白光的照耀下,整個人看上去是那麼的聖潔,同時又如一位超脫淡然的懲惡者,懷着對亡者的憐憫,對入侵者絲毫不留情。
“消失了……”
大叔失神地自言自語着,道出了所有人想說的話。
只見半空中密佈的光球全都成了白色半透明狀,不再殘留一絲藍光,純淨得如同山谷中的晨露,在陽光下剔透耀眼,折射着不知是自身還是太陽的光芒,美麗不可方物……
看着看着,連度安自己也迷醉了。這麼美麗又脆弱的,就是靈魂——沒有肉體,沒有慾望,只是純粹的一縷魂與魄……
內心深處有什麼在叫囂着,一個耳朵聽不見的聲音在驅使着自己,度安彷彿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將會是多麼的悲壯,而自己卻不得不爲之……
轉生臺緩緩落至度安的雙手上,他虔誠地捧着它,儼然一個忠貞的信徒,輕輕閉上眼,肉眼可見的大量白色靈氣從他身上涌出,注入轉生臺中。
積聚了足夠多的靈氣後,度安向轉生臺中傳遞着自己的意念,很快,白光從臺中溢出,如無數隻手臂伸了出去,氣勢不再像之前那般強悍,而是要拂去上面的塵埃般輕柔憐惜。
那些比嬰兒還要純淨的靈魂體靜靜地懸浮在空中,在受到白光的觸摸後,歡快得像個孩子,甚至還相互間躲閃着,彷彿在嬉鬧……
可是,白光中出現的一串串閃爍的晶瑩,以及光球漸漸透明的輪廓卻讓所有人的心情沉重起來——人類的魂魄,哪怕是術士的,也會因吸收的天地靈氣太少,而難以在肉體死後維持下去,更不用說根本不知靈氣爲何物的凡人了……
緊閉的雙眼,不是施法的原因而不能睜開,而是那份痛心的情緒讓他難以面對……如果這就是你們的解脫,我願送你們最後一程,願下一世,你們都能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
眼角有一滴淚珠滴落,溫熱的觸感劃過臉頰,度安剋制着又痛又悶的悲鬱情緒,進行着最後的儀式。
“往生吧,亡靈們!”
幾乎變成完全透明的靈魂體,似乎聽懂了度安那清朗而沉鬱的呼喚,停止了跳動,任其自然地光解着自己,晶亮的靈魂碎片消散在天藍色的背景中,直至,它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闊的廣場上,靜謐得只聽得見風吹樹葉的聲音,所有的人都未能從那份沉重的心情中恢復過來——不是沒看過生命逝去,也知生命終會逝去,只是,以這樣一種形式和場景,是震撼人心、觸及感傷的。
墨綠色的身影輕輕攬過微微顫抖的少年,將後者的頭擱在自己的肩上,手溫柔地撫摸着對方的後背,對着玄嶽面無表情地開口道:“掌門大人,可以散了。”
衆人這才重新將目光轉向臺上的少年,望着他纖細的身軀以及幾欲崩潰的精神,有些不忍。
“都散了吧。”玄嶽下令道,一時也不知該以什麼態度來對待度安。
人羣開始散去,不時還有人頻頻回頭。
待只剩下臺上幾人時,安藤才柔聲在安安耳邊嘆道,“安安,這是件好事,你成全了它們,不必自責……”
“……嗯。”迴應帶着濃濃的鼻音。
玄天在旁看着形勢,忙出來打哈哈,“欸,我說掌門師兄,這就你最外人了,快走快走,免得我們的小安安沒臉見人了……”
玄嶽聽得這話頓時瞪着大眼,向着玄天怒眼相視,卻礙於他所說倒不無道理,卻也敢怒不敢言,一時嗆了口舌,哽了喉嚨,回頭對着度安等人親近地道:“那,諸位就回去歇息吧,改日在下再拜訪,這次實在是有勞度安大人了。”
大叔等人點點頭,看着他化作一陣紫風離去後,都鬆了一口氣。
大叔走過去,拍拍度安的小腦袋,“傻孩子,人都散了,咱們也回去吧。”
少年扭捏着擡起小臉,大大的眼睛和小小的鼻子都紅紅的,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大家望着他羞澀的小模樣,不由得都彎了嘴角。大叔笑着挽起他的手,打趣道:“我們不在的時候,神主大人要是欺負你了,也會哭得跟小兔子一樣?”
“大叔……”度安急了,剮了大叔一眼,樣子甚是可愛。
“哈哈……”衆人莞爾,大叔接着又道:“神主大人應該捨不得欺負我們的安安呢……”
……
玄天走在前頭,聽着後面的說笑,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笑了。這樣的白龍大人,纔是上古血脈傳人應有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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