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回去
來來往往的尋常百姓，經過一個賣瓷器的小攤旁時，皆不住地頻頻回首——爲了多望那個纖細的少年幾眼，已經有好幾個人都走神地撞上了別人。
擡頭看了一眼正午的豔陽，度安擦了擦額上薄薄的一層汗，神情稍顯焦慮地東張西望，嘴裏嘀咕着：“怎麼還沒好……”
“這位公子……公子？”
一個長相俊俏可愛的小童，忽然鑽進度安的眼皮底下。
度安後知後覺，左右望望，有些詫異地指了指自己，“是……在叫我嗎？”
小童臉上堆着笑，行了個禮，“是的，公子。”
度安不解，見對方纔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不覺放柔了語氣，微微笑道：“小弟弟，找我什麼事？”
小童忽然雙手捧出一塊帶穗的玉佩，“我家主子想請公子喝壺酒，望公子賞臉。”
度安更加疑惑了，同時有些尷尬，“這，恐怕不行……我在等人呢。”
“我家主子說，公子站在這毒日頭下已有不短時間，怕是難受得緊，該進去歇歇腳，喝些涼的解解渴纔是……公子你瞧，我家主子就在那上面。”
度安順着他所指，剛好和對街二樓窗邊的一個溫潤青年男子對視了，而後者，則是朝着他微笑着點頭示意。
“公子，你就過去吧……反正在上頭也是能將此處的景緻瞧個清楚，公子等的人到了，自然也能收入眼底。”小童幾乎是在哀求道。
度安抵不過那雙小狗般可憐兮兮的眼神，想想他說的也對，“好吧，我去會會你家公子……不過，這玉……”
小童眼中有笑意，急忙作出要牽引度安過去的動作，“公子暫且先收下吧，這是我家主子的慣例……平時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而不得呢。”
度安聽得雲裏霧裏，將玉攥在手裏，有些迷茫地隨他前往……
一進了屋，度安只覺得一股強烈的胭脂香粉味沖鼻而來，他難耐地皺了皺眉。而讓他喫驚的是，屋內竟然還有不少人……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些男子的長相都偏於陰柔，若是仔細瞧，還能發現他們臉上多少都抹了粉，看上去更似女子了。
而此刻，那些人似乎也對自己的到來有些詫異，以各種或驚豔或複雜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彷彿恨不得將自己剝個精光看個仔細……
度安冷不丁打了個激靈。
“小琪，這位是？”一位打扮不那麼裸露的俊俏青年笑着走近，問道，眼睛卻是笑眯眯地直盯着度安。
“回，回睿公子的話，這位公子……是我家主子邀的貴客。”小童似乎有些害怕，一張伶俐的小嘴說起話來都有些結巴了。
“哦？”那人拖長語氣，別有深意地望着度安，直到看得度安渾身發麻，才緩緩開口道，“既然是子軒的客人，你就帶這位公子上去吧。”說完，對着度安的眼神微微一挑。
度安身子一顫，總感覺哪裏不對……剛纔那個，是在拋媚眼對吧？
在衆人的目光中，度安感覺自己上樓梯的姿勢都顯得笨拙起來了——幾乎要同手同腳了……
見白衣消失在上方，方纔的男子輕笑一聲，正要回位子上斟酒喝，卻聽到隔桌一位粉撲得最多的紅衣男子尖酸地道：“平日裏裝什麼清高，到頭來不過是爲了伺候些俊俏的主顧……”
回到位子上的男子，執起酒杯，放在脣邊，面無表情地瞥了紅衣男子一眼，原本還要繼續諷刺的後者突然住了口，似有懼意……
度安很不自然地坐在那位男子的對面，見對方一直微笑地盯着自己，總覺得背後有些發毛……他有些後悔到這地方來了。
兩人互報家門一番，便臨窗坐了下來。
“度兄，外頭天熱，何不飲兩杯冰鎮的果酒涼快一番？”溫潤如玉的男子開口道，爲度安斟了一小杯。
曬了那麼久，度安確實覺得嗓子眼又幹又渴，但他卻還是忍着不動杯，“謝子軒美意，只是……度安酒量甚淺，家兄有命：在外不得飲酒。還望原諒……”說這話時，他的臉有些發熱——其實，自己的酒量何止是淺，根本就是“一杯倒”。至於那個所謂的“家兄”，此刻正有事纏身呢……
聽到這話，子軒微微一愣過後，隨即對着小童低聲吩咐了兩句，“原來如此，既然度兄碰不得酒，那子軒便以茶待客罷。”
度安客氣地謝過對方，趁着小童去拿茶具的空閒時間，稍稍伸長了脖子朝下方的街道瞅了瞅，並未看到辛豐，心裏的焦慮不減，但又似乎鬆了口氣……大概也不想被辛豐發現自己沒有在原地好好呆着吧。
……
“度兄，請。”男子將精巧玲瓏的茶杯放在度安面前。
沸水是事先煮好的，因此演示這一道賞心悅目的泡茶技藝並未花太長時間。起初如坐鍼氈的度安，漸漸地也被那嫺熟優雅的茶藝吸引住了，放鬆了身心。
度安沒有品茗的愛好，但也喝過玄夫人親手泡過的茶，耳濡目染之下，品起茶來倒也有那麼幾分味道。
子軒斯條慢理地晃着茶杯，聞着茶香，目光隔着若有若無的水汽注視着對方。
“度兄可是外地來的？”男子放下小巧的青瓷杯，攬起衣袖，邊輕輕爲度安飲盡的空杯添茶，邊問道。
“唔，正是，今日方到貴地。”度安正了正坐姿，微微笑着回道。
“哦？”男子又爲自己的杯子倒滿，笑吟吟地繼續道，“恕子軒多嘴。如今這世道亂得很，度兄以後出門還是帶上隨從比較好。”
度安心裏大汗，暗道自己看着就那麼手無縛雞之力麼？且不說自己有神力護身，有堂堂神界之主陪同，三界之內都無法傷到自己吧？除非，魔族再一次……
似乎觸及了什麼，度安斂了心神，不願再想下去，便禮貌地扯了個笑容，“多謝子軒關心。”
子軒瞥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低頭不知在想什麼的度安，欲言又止。
度安又繼了三杯香茗，只是心裏有事，茶香是半點也品不出來了。
忽的，度安的耳朵一動，似乎聽見樓梯處有人在低聲商量着什麼。稍一凝神，居然聽見了“人販”、“帶幾個好手”、“王爺”幾個詞句，不由得身子一緊。
度安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藉此動作看向對面——這般溫文爾雅的男子，真會有害人之心？雖然直覺斷定他不會是這樣的人，可爲何他此刻眉頭微皺、神色也似乎有些慌張、焦慮？
“哐——”，門猛地被推開，一個男子飽含怒意地疾步走了過來，“子軒你瘋了？！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你——”
來人正是方纔在下面同度安搭話的睿公子，度安有些懵了，實在搞不懂面前是怎麼一個狀況，於是他又看向子軒，卻見後者臉色蒼白、血色盡褪。
“你，你是說……外面是那個人的爪牙？”子軒顫着脣道。自己太蠢了，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擄人的那羣渣滓背後，又怎會是普通人？
睿公子痛苦地閉上眼，點了點頭，“原計劃本就鋌而走險，如今又打草驚蛇，報仇怕是更無勝算了。你爲何總是要置自己於險境……”言罷，子軒的臉色愈加慘淡。
“請問……”度安弱弱地正要開口。
“嘭——”門是被一腳踹開的，嚇得度安脖子一縮。
幾個大漢衝了進來，個個虎背熊腰，眼冒兇光，爲首的卻是一個下巴有顆長毛痣的精瘦中年男子。
只見那猥瑣面相的男子進屋後，一眼落在瞪着大眼、我見猶憐的度安身上，貪婪之色在眼中閃過，隨即指着度安，扯着尖銳的嗓門對着身後喊道：“王府逃出來的小奴隸就是這個，給我帶走！”
度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什麼？！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別人的小奴隸了？！什麼情況？
“等、等等……”度安慌忙解釋，“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
“別狡辯了，等回了王府再收拾你！”那猥瑣男凶神惡煞地猙獰着道。
“你們別亂抓人，度公子是外地人，今日才唔、唔……”子軒氣得奮不顧身站了出來，爲度安辯解，卻被睿公子捂住了嘴，拉住了身子。
猥瑣男的目光看了過去，忽然眯起了眼。
睿公子心中警鈴大作，背後一片涼意——子軒他今日未上妝容！
“這是……子軒公子？今日這麼一看，我倒是有那麼些眼熟……”猥瑣男摸着鬍子，似乎正在努力回想着什麼。
此話一出，子軒整個人都僵住了。
度安感覺到了什麼，猛地一回頭，一個頎長偉岸的身影倚着窗，俊朗的星眸正對着他。
“辛豐！”度安心中既慶幸又興奮，矜持地快步靠了過去。
屋內的其他人大驚，居然完全沒注意到室內還多了一人！尤其是子軒和睿公子——他們清楚，這個人不是從門口進來的，更不是原本就在屋內！
“你是什麼人？”猥瑣男仗着自己人多，依舊趾高氣昂，“不要妨礙我們王府的人做事！”
辛豐看都沒看他，將度安摟了過去，狹長的眸子微眯，“小奴隸，嗯？”
嗷——
度安臉上“騰”地一熱，心底嗷了一下。他，他居然捏自己腰上的小肉……
“他、他們……莫名其妙地……”度安氣勢弱了半截，支支吾吾。不管怎樣，要不是自己瞎跑，也不會遇到這種事情。
子軒在旁觀察了片刻，明白辛豐就是度安所等之人，見目前這局面，心道：索性破罐子破摔，賭一把了！
“這位公子，這些人趁公子不在，想要擄走令弟，在下爲幫度兄躲過此劫，才遣人邀度兄上來，還請見諒。”
子軒這話說完，周圍一片吸氣聲。他們大概也沒想到，王爺的旗子都亮出來了，他居然還敢攪和這事！
“胡說八道，來人，把人全帶走！”猥瑣男惡狠狠地吼道，手下的人都開始圍了上去，欲動手狀。
辛豐眼神一寒，大手一揮，那些人便全都咚咚倒地，捂着肚子哀嚎起來。而那個猥瑣男，更是整個人飛了出去，臉撞在屏風上，一口血水噴出，幾顆黃牙赫然混在裏面，嚎叫起來都牙齒漏風，慘狀最甚。
度安不忍地別開眼，辛豐準備帶着他從窗口離開。
“哎，等等，”度安忽然扯住辛豐，見對方不解，目光移至呆愣狀的子軒和睿公子身上，“他們，也算是拼死幫了我……”
辛豐點頭，這纔將目光看向他們，淡然道：“馬上會有人過來，可以滿足你們的一個請求。”
“任何願望都可以……”度安趕緊補上一句，話剛落音，人就被帶走了。
看到辛豐和度安從窗口瞬間消失，屋裏唯一站着的兩人目瞪口呆，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愕然。世上真的有神仙……
陰涼的樹林裏，度安待奉命去幫助子軒兩人的青風離開後，偷偷地觀察了一下自家木着臉的神主大人，有些心虛。
“你剛纔是去見青風了？”
辛豐坐在溪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度安慢慢挪到他身邊。
“嗯。”辛豐似乎在想事情，淡淡回道。
“那個，神界有什麼事？”度安繼續問。
如今，距那次大戰已經三年了，這三年來，自己和辛豐幾乎是將整個三界都遊歷了一番。期間，自然是不會再管理各種事務。神界的人，比如剛纔見到的青風，離上次見面也有三年了。只不過，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青風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似乎，迫切地想要告訴自己什麼？
薄脣抿成了一條線，辛豐彷彿在糾結着什麼，對上度安關切的眼神後，纔開口：“我記得，你很喜歡小孩？”
度安一愣，結結巴巴道：“是，是啊……”莫非，自己偷偷收集小孩子的玩具又被他發現了？！可，那是給小雅和小宇的啊……三年都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化形了沒有。
“回神界吧。”辛豐被度安的清亮眸子看得心癢，倏地擁着度安，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度安微赧，知道四周無人，倒也老實隨他抱着，“怎麼突然要回去了？”就算很久沒見到小雅、小宇，自己也不至於這麼趕啊……
度安微仰起的臉，樹葉縫隙中投下的星星點點光斑在上面浮動，越發襯得小臉精緻柔和。
辛豐看得眸子幽深，低下頭，對着那淡色的兩片柔脣碰了上去，吮吸，探入，和那羞澀的舌尖相抵，交纏……
直到幾近窒息的度安紅着臉推了推辛豐厚實的胸膛，兩人的脣才分開。
辛豐心底一片柔軟，將自己的下巴擱在度安肩上，臉頰輕輕磨蹭着度安細軟的發，“回神界，看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渾身酥軟的度安，驀地瞪圓了雙眼。
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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