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蝶與木 安藤、緹縈前世
在漫長的等待中,影卿聽遍了山川河流、鳥語蟲鳴,可是,卻總聽不來那輕而穩的腳步聲。在星辰璀璨的夜晚,影卿會透過神樹繁茂的樹冠,望一眼蒼穹,再閉上眼。耳邊是風拂過萬物的輕響,心中卻隱隱縈繞着陣陣溫柔的低語:阿藤又長高了……阿藤的葉子發光起來真好看……阿藤的願望是什麼呢……阿藤……阿藤……
影卿身上有靈魂印記,影卿是印記中給他的名字,自打有意識以來,他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名字。可是,他還是最喜歡那個人給他的名。阿藤,阿藤……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時,多麼動聽,多麼悅耳,多麼親切。但他,很久很久沒有再來了呢。自己甚至還沒跟他說出自己的願望……
我的願望……
影卿喜歡想象,想象自己當着那人的面說出自己的願望時的場景。那一定是件了不得的事,單是想象,影卿就常常兀自心跳加速,俊臉緋紅,惹得滿樹的葉子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綠色寬袍的蝶妖盤腿坐在樹枝上,白皙光滑的手支撐着精緻的臉龐,水晶般透亮的眸子注視着倚樹閉目的影卿,撇撇嘴,嘟囔道:“又在犯樹癡了。”
看着這個自己選中的男人在意淫着別的男人,蝶妖心裏犯堵,上前摟住對方的脖子,將自己掛在對方身上,“喂,我長得醜嗎?你爲什麼都不喜歡我?”
影卿略有慍意地推開蝶妖,冷冷道:“我說了多少遍,收留你已經算我仁慈了,你別再煩我。”
“嘁,”蝶妖滿不在意,“哪裏是你收留我,明明是你沒辦法趕我走。神樹的防禦對我的僞裝術不管用不是嗎?”蝶妖從影卿身上下來後,整了整衣物,接着道,“還有,我叫緹縈,別總是你呀你的。”
緹縈說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嚷嚷道:“你好像從沒叫過我的名字呢!叫一聲聽聽,叫叫看嘛,影卿哥哥~”
緹縈甜膩膩的一聲“影卿哥哥”終於讓影卿縱身從百丈高的樹枝上跳了下去,緹縈見狀,“呼啦”展開背後雙翼,緊追。
兩人一前一後着地,緹縈見影卿自顧自地往前走,察覺到了一些異樣,不由得有些慌張地問道:“你要去哪?”
影卿沒有停下,往一個方向徑直走去。緹縈咬了咬嘴脣,化作一隻小小的綠蝶,追了上去。
……
如今是神魔混戰的動盪時期,影卿渾水摸魚地混進了三界聯盟的隊伍中。他的目光不停地搜索着,只要有白衣,他的目光總要覓過去,卻每每又失落地收回目光。
他們說,傷員會被送去後方,由白龍家族親自療傷。
白龍家族,他是白龍少主,他一定在哪裏!
當影卿詢問怎麼去後方時,那個蠻牛妖瞪着銅鈴般的大眼喝道:“你丫的還沒上戰場就想着退路了,還是不是爺們!妖族的臉面都要被你丟光了!”
蠻牛洪亮的怒罵之後,周圍一片憤懣的目光落在影卿身上,影卿只能作罷。
天黑之前,需要一支前鋒隊伍去探路。由於魔物白天行動受限,此時派出去的隊伍大抵也不會有太多危險,不少勇士紛紛報名。影卿思索片刻,也加入了隊列。
影卿跟着部隊行走在神、妖交界處,往昔古木蔥鬱的怡人美景被陰森發臭的沼澤所代替。衆人小心控制着靈力,強忍着看到污泥中腐爛的動物屍體的噁心感,貼着沼澤面行進。
“呼——”
“有動靜!大家注意!”
午後耀眼熾熱的太陽被漫天濃厚的黑霧所籠罩,衆人的視線受阻,只能聽到周圍喧鬧的詢問聲。
“這霧有毒!”
“沼澤裏有東西!”
“啊——”
“小心!”
“救命——救……”
影卿站在佇立於沼澤中毫無生機的高大枯木上,心有不忍地聽着下方的求救聲。
或許是神木自身有淨化氣體的能力,影卿並未受毒霧的影響,而他如今站得高,也不會被沼澤中潛伏的魔物襲擊,但其他人卻沒有如此幸運。
影卿閉眼,手中操控着綠色的藤條,陸陸續續將五個人救了上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四分之三的隊員已經喪生,影卿不想久留,他要帶着這五個奄奄一息的傷員回去。
正要離開,一股寒氣從影卿身後升起,一個陰寒尖銳的聲音近在耳邊:“桀桀,居然還有活口……”
影卿只覺得黑暗中有一張閃着寒光的巨大利爪向自己抓來,自己被那五個人所累,來不及有所動作,被定在的原地,利爪似乎帶着氣刃,還未直接接觸,臉上就被刺得生疼……
“呲——”血肉被強行撕裂的聲音,血腥味沖鼻而來。
“啊——”痛苦至極點的嘶吼聲。
影卿呼吸一滯,瞪大的雙眸中滿是不敢置信。這個聲音,是緹縈的……
“快……快走!影……快……”
每個字都是帶血從嘴中擠出,聽得影卿的心被刀來回割一般痛,不——
光。
那一剎那,無數閃亮的鱗粉將緹縈襯托得如耀日,魔物吼叫着被強光驅退,失去了雙翼的緹縈若破爛的斷線風箏極速墜落。
“緹縈!”
靈力瞬間爆發,數十條藤蔓飛射出去,將緹縈整個人包裹起來。
影卿臉色慘白,拼着最後一口氣,忍着渾身透支靈氣的劇痛,瘋狂向營地掠去……
昏迷的影卿等人在營地邊緣地帶被發現,他們的狼狽模樣讓所有人驚駭不已。
感覺自己嘴裏被塞了幾顆丹藥,一股溫潤的暖流將影卿的意識拉了回來。他艱難地睜開眼,許多白衣在眼前晃動,他心裏一跳,目光慢慢有了焦距,最終眼裏只剩下一人。
那是個比月色還要溫和的男子。
此刻,那人身上散發着幽幽白光,蹙着好看的眉,將靈力不要命似的灌入那個滿是血污的少年體內。
緹縈……
影卿掙扎着起身,“嘶——”,身體如遭千萬只尖針相扎,沒有哪一處是不疼的,但胸膛那裏,卻像是被挖走了什麼,幾乎感覺不到疼了。
影卿走得很慢,終於站定在白衣男子身邊時,額頭上已經跟後者一樣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影卿想伸手幫他拂去被汗水沾溼貼在額上的髮絲,但目光卻又抑制不住地回到血色全無的緹縈身上。
他會死嗎?
影卿在心裏這麼問的時候,一股強烈的自責和愧疚感在蔓延,將他的骨頭,他的靈魂都灼得生痛。
影卿就一直死死地盯着被白光籠罩的緹縈,直到白光驟停,他才恍惚地察覺身邊多了一人。
金色的、近乎實質化的靈力輸入虛弱的白衣男子體內,低頭看向後者時,那寵溺得無以復加的神情……
影卿靜靜地看着,那個高大的金髮男子將虛弱的白龍少主擁入懷中,兩人的手相執在一起,彷彿他們眼中只剩下彼此,再無天地。
心還會痛嗎?影卿不知道了,他低頭聽着白龍少主的叮囑。
我很想你。在與他錯身而過那一刻,影卿在心底這樣說,最終,他抱着緹縈開始繭化的身體離開了。
……
神樹的樹心從中間被分開,影卿的胸膛在滴血。他將全身覆了薄薄一層繭的緹縈放進樹心,樹的間隙在癒合。
“緹縈……”
影卿低低喚道。
黑夜降臨,神界方向火光四起,怒吼、廝殺聲震天。大戰,已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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