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地域和天堂
拋開邁克爾的罰款不談，哈特曼醫生帶着衆人離開。
亞瑟和阿烏也回到自己的車上。
“爸，笛夫先生說，有機會的話，還是想和您再約一次談話。”
阿烏轉達了笛夫的意願。
能和亞瑟對話，對於他來說，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機會，難以捨棄。
哪怕冒着生命危險，笛夫也願意。
“哦？”
亞瑟微微皺眉，拒絕道，
“還是算了吧，萬一聊完又自殺了，豈不是影響不好。”
教堂的門打開，一名神父從中走了出來，來到亞瑟面前。
比如動物園管理員，被管理者和管理者，本身不是一類生物，後者自認爲更高級，高人一等。
阿烏繼續說道，
皇帝也好，國王也好，首相也罷，金字塔頂端的稱呼怎麼變，只要底層邏輯沒有改變，那就是同樣的生物，名字並不重要。
但是，
“哦，你說這個？”
阿烏也很無奈，
聽到這裏，亞瑟的神情略顯沉重，即便如此，他還是糾正道，
“您還是這樣。”
“您還記得美麗新世界的創建初衷嗎？”
亞瑟露出一個笑容，“所以，這也是聖父的旨意？”
亞瑟糾正道，
“死亡本來就是不可避免的，孩子。”
“沒錯，用死亡去填補死亡的空虛，在美麗新世界裏，人們可以經歷完整的一生，也可以體會死亡，當他們離開美麗新世界時，他們會渴望下一次劇本和人生，渴望下一次‘死亡’，而捨不得去迎接真正的死亡。”
“哪怕自殺的人越來越多，社會的管理者，姑且這麼稱呼他們吧——管理員，管理員們並不在乎，可這場災難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席捲全世界的災難險些毀了一切。”
野草也許會枯萎，也許會燃燒，但從不會放棄活下去的機會。
阿烏緩緩說道，
可能在管理員眼裏，這些添亂的活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亞瑟一針見血說道，
阿烏口中的‘人’，似乎太脆弱了一些。
“有趣的話。”
管理員？
亞瑟對於這個稱呼並不感冒。
神父沒有按照往常的習慣去禱告，而是去屋裏找了一些東西，回到長椅上，低頭忙碌着。
亞瑟瞭解人類這種卑劣又高貴的生物，就像路邊的野草一樣。
比如他此時看窗外的路燈，就格外不順眼，總感覺上面少了什麼掛件，顯得不夠完整。
世界，在他眼裏，徹底變了個樣。
短暫的感慨過後，阿烏繼續說起了當年，
“這種類似思想鋼印的方案自然是失敗了，人是自由的，無法被束縛，沒有人生來就揹負什麼，如果說有什麼是與生俱來的，那也應該是人人生而平等。”
阿烏笑了笑，沒有答話。
根本沒有復活，只是克隆罷了，無非是記憶備份的多少。
“亞瑟先生是嗎？等您很久了。”
永不自殺的人們，開始彼此瘋狂殺戮！
他們厭惡自己的生命，想要終結，卻被腦海內的設定束縛，如同兩個指令出現了衝突，衝突帶來的痛苦時時刻刻折磨着他們。
“好吧，您確實常這麼說，還是說回正題吧，集體自殺在動物界是極其常見的事，人類無論怎麼進化，都無法擺脫動物的本能。
在自殺潮中，教會起到了不小的積極作用，幫了管理員大忙。
“死人越來越多，死人不會說話，死人什麼都不會做，死人只是死了，僅此而已。
“按你這麼說，美麗新世界並沒有在救人，它只是拉長了死亡的過程，把直線墜落變成了盤旋下降，沉淪在美麗新世界的人，一次又一次享受着劇本，和死人又有什麼區別？”
在臨別時，亞瑟忽然提起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有一個神父朋友常說，人類就像鴿子”
阿烏擡頭看了一眼亙古不變的星空，漫不經心說道，
“可能吧。”
神父微微搖頭，
亞瑟把鴿子的話，重複了一遍。
管理員，有幾種常見的用法。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畫風逐漸崩壞。
他坐在禮堂的長椅上，仰頭看着聖父的雕像。
“這還用問嗎？”
還有一小部分人，只是想讓死人活過來，自己親手再殺一次
這些復活騙局最後都被拆穿。
不是第一次發生？
亞瑟聽出了阿烏的言外之意，
“人們和我聊完之後，都會自殺？這是個普遍現象?”
在其他人看來，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喫過晚飯，亞瑟要出門走走，拒絕了阿烏的陪同。
完成了這件事，他們就死而無憾了。
阿烏把車切換成自動駕駛模式，看向副駕駛的亞瑟，
對於社會來講，集體自殺並不是一個難解決的問題，人並不是越多越好，早就不是神邦的年代，這個時代不需要奴隸。”
亞瑟曾見過無數人，有些是朋友，有些是敵人，有些是過客。
所謂創作，就是看看電影電視劇，刷刷新聞，打打遊戲，看着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來，伸個懶腰，用感慨的語氣誇獎自己，‘工作了一天真辛苦，明天也要努力！’
可他們的集體自殺，點燃了積攢多年的火藥桶，越來越多的人走上同樣的道路您常說的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人類就像鴿子，一隻向左，集體就會向左。”
管理員取締了一切研究復活的機構，並宣佈以現有的理論水平，無法達到‘靈魂’層次的復活，在理論有任何突破之前，禁止研究復活。
作者，大抵就是這類生物。
“亞瑟先生，你眼前的教堂有八百年的歷史，但聖父會早在六百年前就銷聲匿跡了，由於美麗新世界的流行，很多人在路登劇本里接觸到了聖父會，聖父才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之中，子民們纔回歸聖父的懷抱。”
自殺的人是不能上天堂的，絕大多數宗教都有這麼一條。
“這可能是管理員能找到的最好辦法。”
“如同老派作家一樣在乎自己的名譽，這樣的事又不是第一次發生。”
忽然間，神父心底對於聖父的尊敬蕩然無存。
亞瑟看向身前的教堂，感慨道，
“我倒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聖父會還在。”
“除了這兩種方法，管理員還嘗試了很多方法，毫無例外，都以失敗告終，似乎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可以這麼說。”
甚至不少人的自殺事項表上，就寫着這樣一項——和亞瑟談一次話。
他們能看出彼此對死亡的渴望，也能讀懂那被壓抑的心情，彼此心照不宣舉起了尖刀
聽到這裏，哪怕是亞瑟，也忍不住搖頭，
“傳聞中，天堂和地獄有一鍋湯，人們手裏有長長的勺子，卻無法將湯送到自己口中，地獄的人們終日看着湯卻無法入口，痛苦無比，天堂的人們卻用勺子餵給彼此，每個人都能喫飽。”
聽到這裏，亞瑟大概聽懂了。
預見這一幕後，社會上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和辯論，現在回憶起來，那些爭吵還迸發着最後的活力，就像迴光返照一樣。
阿烏搖頭，輕笑道，
一開始沒有什麼問題，直到有一天，一場地下的集體自殺暴露在公衆視野裏，參與者大多是歲數兩百以上的人，人數也不多，只有三十人不到。
他家蠻大的，附近的房子都是亞瑟的產業，也沒有住人。
編絞繩？
教徒查了資料，才知道絞繩是什麼意思，詫異問道，“您編這個幹什麼？”
阿烏講的這些故事，很冷漠，很荒誕，有可能是歷史上曾發生的事。
亞瑟顯然還有什麼想說的，但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回到家以後，亞瑟把自己關在書房，說自己要開始創作了。
只不過，不知道爲何，亞瑟沒有把這些想法說出口。
亞瑟只好乘坐自己名下的公交車來到市區，隨便找了一個站點下車，漫無目的在大街上游蕩。
亞瑟在意這些事，只是因爲他自己在意自己的名譽，不想成爲劊子手。
父子倆的對話到此爲止。
有人開始設計預防自殺法案，建議敲除易誘導自殺的基因，建議控制激素水平，激進者甚至建議用機械和人腦融合，加入永不自殺的設定，如同思想鋼印一般。
人，不是這種生物。
把人困在無法自殺的侷限之中，他們就會舉起屠刀，送其他人上路。
因爲一旦開口，讓他們協助自己自殺，等同於自殺，這是決不允許嘚
人們的情緒被壓抑到了極致，尋找一切發泄口，最後釀成了殺戮的盛宴。
不能自殺，他們渴望向外界求救，也無法說出口。
這些故事有一個致命的漏洞。
很快，亞瑟的注意力被一棟建築吸引，那是一座教堂。
捏在指尖，微微發力，麪條就會崩碎成幾段。
這種脆弱，不是失去獸性的脆弱，不是聖母般的軟弱，而是沒下過的意大利麪條那種脆弱。
兩人告別之後，神父返回了教堂。
神父笑了，
類似的觀點，他不是第一次聽父親提了。
和亞瑟談話之後自殺，根本不是什麼新聞。
一個熟悉的教徒來到禮堂，看到長椅上的神父，
“神父，您做什麼呢，這東西我怎麼從未見過？”
只不過，用管理員來稱呼這類人，倒是給亞瑟提供了不少想象空間。
他們需要信仰者活着，源源不斷地供給，若是讓他們死了還有好日子過，活着的教會恐怕就只能過苦日子了。
有些人想問問他們，爲什麼要自殺。
“聖父自有祂的旨意，我等只需靜心等待。”
“我們的世界遇到了麻煩，很大的麻煩。”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他就是聖父的化身，沒什麼了不起的。
神父把手裏的東西舉起，晃了晃，露出一個笑容，
“編絞繩呢。”
自殺的人再多，也會有人想辦法活下去，努力活下去，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這個社會本來就有很嚴重的自殺問題。
阿烏擠出一個笑容，如同愁雲中穿出一道朝陽，
“最後，管理員找到了一個辦法，解決自殺的問題。”
“這是一個神父常說的話，並非我原創。”
亞瑟嘆息了一聲，
“這些人，本該上天堂的，卻活在煉獄之中.”
亞瑟和神父簡單聊了幾句，沒有太深入的聊天，也沒有進入教堂裏看看。
真正添亂的，是還活着的人。
亞瑟搖頭，示意阿烏繼續。
死人確實已經死了，可活人還想他們其中一些人活過來。
同時，管理員也開放了克隆權限和官方渠道，用以滿足這部分人的需求。
亞瑟來到教堂前，發現這教堂竟然還是自己的老熟人——聖父會。
“您說得對。”
在亞瑟看來，美麗新世界只是一個高級奶頭樂，一個好似充滿溫馨和陽光的安樂死樂園，撕掉所有僞裝之後，只剩赤裸裸的冰冷和死寂。
阿烏描述了當時的亂象：
管理員批准了部分地區做試點，初期試點的效果很好，人們都健康活着，沒有任何自殺的念頭。
阿烏點頭，
車緩緩落地，停機坪附近的草坪在微風下搖曳。
有人專心研究復活方法，他們研製出了成百上千種方法，去復活那些死人。
好就好在，說了跟沒說一樣。
亞瑟猜到了什麼，“美麗新世界？”
“說到底，還是遇到大篩選器了。”
“我們走出了最初的星系，走向神祕的星域，但我們收穫的只有冰冷和死寂。最前沿的科學家越來越悲觀，他們感慨宇宙正在凋零，一切都在走向死亡，彷彿存在一個漩渦，無法阻擋的巨力正在拉拽着整個文明下墜、沉淪。
阿烏的目光越過亞瑟，看向窗外的城市，一股靜謐籠罩着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安寧。
亞瑟微微詫異，“你知道我要來？”
“算是說對了一半吧。“
神父微微點頭，
也有人只是想讓自己在乎的人活下來。
再比如.遊戲管理員？
亞瑟沒有提出自己的觀點，而是靜靜聽着。
亞瑟嘴裏叼着一根吸管，就像吸菸一樣，
“走不出這個死亡陷阱，根本無法進入真正的宇宙。”
這話說得好。
神父自然答道，
“當然是絞死惡魔呀。”
說着，神父把編好的絞繩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微微收緊，露出滿意的笑容。
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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