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很高興
面紗掉落在地上,她來不及撿,就頂着一張被簪子颳得面目全非的臉捧着冊子急匆匆往凝輝殿去了。
三十幾歲的婦女在宮裏跑了一路,路邊的小宮女嚇得丟了魂,又被凝輝殿裏趙福公公耳提面命地叫管住嘴。
裴觀還是睡着,玉瑩將冊子遞給許然。
“先帝從前記錄喫的丹藥的冊子,”她急喘了一口氣,“攝政王是個好人,他對我有恩,我沒想害他。”
她沒想害裴觀,裴觀救了她,救了她的孩子,救了天齊。
許然點點頭,“朕知道。”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夫人,想做太后嗎?”
玉瑩眼中先是驚慌,而後淚光閃爍,“陛下要妾身答什麼。”
許然語氣溫和,“答什麼都行,若想登高,就請夫人入主寧壽宮,若不願,就出去走走看看。”
玉瑩的淚砸在地上,她輕聲說,“陛下和攝政王怎麼辦呢?”
許然看了看榻上那人,什麼怎麼辦,他能救裴觀。
他來這兒,就是爲了救裴觀。
玉瑩手中的輪迴丹全數交給了許然,連帶着裴觀掉在地上的那一顆,都被許然沒收。
系統加班加點,終於分析出可行的治療方法來。
“只是你得受點罪。”系統告訴許然。
輪迴丹一顆也不能吃了,發作的痛苦裴觀熬不過去,得靠許然。
許然沒把這點罪放在心上。
系統小聲地說,“我偷偷把你的數據接進來一點,會好受些。”
許然訝然,“主系統準這麼作弊嗎?”
系統握拳,“偷偷的,瞞着它。”
許然笑了笑,這怎麼瞞得過主系統。
裴觀醒來時天色已經黑透了,桌子上卻依舊燃着燭火,一道身影靜靜地坐在那兒,奏摺堆得小山一樣高。
“怎麼這麼多?”
病後的人嗓音還有些啞,但那幾分戒備與疏離卻退去了,難得的輕鬆笑意,細聽還有些調侃。
許然驟然轉身,榻上的人已經半直起身子,霧灰色的眸子溫柔地看着他。
“因爲今日攝政王沒幫朕批摺子。”
那人有些訝異,隨後立刻認下了這罪名,“微臣的錯,叫陛下受累了。”
許然心裏那點氣悶立刻就消了,他拿這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許然走到榻前,輕輕按在了裴觀的胸口,絲質的裏衣輕薄,許然的手掌能感覺到下方一道凸凹不平的痕跡。
那裏有一道很深的刀傷,幾乎要把這人的胸口豁開,傷勢早已痊癒,但傷痕依舊觸目驚心。
“這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裴觀一愣,“是陛下……爲臣換的寢衣?”
“放心,只是換了衣裳。”
裴觀:“臣不是這個意思。”
許然輕笑,“朕是這個意思。”
陛下的手還按在他的胸口,那上方的帝王薄脣輕啓,咬字清晰,“朕確實對你心懷不軌。”
裴觀倉促避開他的視線,“是那年回京,未免打草驚蛇沒帶太多人,路上着了埋伏。”
許然頓了頓,將手放下了,傷勢未愈就一路疾馳趕回京護駕,然後被迫服下輪迴丹,又接下一派混亂的朝政。
其餘人卻只道裴觀年少得志,位極人臣,戰場上所向披靡,朝堂上攪弄風雲。
卻沒想當時十七歲的少年,身上擔了多重的責,一着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許然有些恨,卻說不清是恨什麼。
他緩聲開口:“裴觀,你恨先帝嗎?”
此話一出,裴觀立刻就明白許然都知道了,他沉默良久,“不恨。”
他接到密召時以爲陛下是信任他的,從北疆趕回來的路上是心懷壯志的,知道真相後只餘下失望,卻真的不恨。
許然看着裴觀平和的眉目,他早就釋懷。
“那朕呢?你怨過嗎?”
裴觀訝然,誠實地點點頭。
怨過的,小皇帝與先帝不同,他是真的付諸心血,護着教着,也是真的心存一絲期待。
許然沉默了。
他應該怎麼辦,告訴裴觀他不是從前那個皇帝嗎,天齊不信鬼神,皇宮裏也不會發生天子被人調包的荒唐事。
裴觀倏地輕扯了許然的衣袖,“陛下的名諱就是許然嗎?”
許然微愣。
那人卻又帶着笑試探一句,“許然。”
“嗯。”許然下意識應了。
裴觀又開口:“陛下爲何要掛懷,陛下從未傷害過我。”
許然立時恨鐵不成鋼,這人就是記喫不記打,他正要教育,忽然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一起就不能停,直叫他心尖都燒得發燙。
“你是不是……”
“許然,”裴觀勾了勾脣,眼眸裏閃出細碎的光,“微臣叫陛下的名字,陛下似乎很高興。”
不覺得他無禮僭越,反而很高興。
從前的小皇帝不喜歡這個名字,覺得這個名字太過隨意,他嫉恨貴妃所出的二皇子,二皇子名叫許璟,聽着比他的要有氣勢的多。
帝王身上的陰沉散了個乾淨,他認真點頭,“是很喜歡。”
這種程度的暗示是被允許的。
裴觀問:“還有呢,不能說?”
許然點點頭,“不能說。”覺得不太夠,又補充一句,“不會害人。”
“哦。”那就沒關係。
裴觀想了想,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臣從前對陛下,只有對君主的敬畏和對年少者的護佑。”
許然抱着胸靠坐在榻上,“那現在呢?”
“臣不知道。”
裴觀又覺得自己這話像是風月場所裏玩弄人心的公子哥了,懊惱得不行。
帝王卻極寬慰地笑笑:"不着急。
裴觀抿抿脣:“陛下不該把時間浪費在微臣身上。”
浪費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
“朕偏愛做這與天掙命的事情。”
許然從袖中摸出一套銀針來,“我有法子治你,信我。”
天子學過的東西衆多,但絕不包括醫術。
裴觀慢半拍地移開視線,輕輕嗯了一聲。
他信許然,最重要的是,他想讓許然做任何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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