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巨齒鯨 作者:未知 [ 旁觀者 ] 不過這種開心的日子是片影罷了。 她目光可及的那點在老宅的記憶,很快隨着她的生命消失怡盡。 某些事情過於冗長。 或許觸及了心底某個刺,只要回想起來,他填滿山谷的恨意,像那隻月季與苔與夏夜的蒼蠅一樣,很多時候,在江猷沉的回憶裏,只有她的殘骸,散發着溝渠裏流出的味道。 短說的話,就是江鸞誘惑她那位藏得挺深的、有戀童癖的畫畫課家教老師。 而稍微在延展哪怕一點點,江猷沉那種仇恨會又一像火災一樣蔓延,灼燒所有目及之處。 那是暑假剛開始時。 章媽打電話來的時候,是正午,江猷沉正在房間裏收拾行李東西,明天要去野炊。 接了電話,章媽說,“小林今天在江鸞兒的書房看着她上課的。後院送菜過來的小夥子下來沒注意,栽了個跟頭。她聞聲出來看,幫忙把人攙扶送去包紮,也才離開一小會兒··· ···她說··· ···5分鐘吧,我發現她怎麼沒去看鈴鐺,就過去。”說到這裏,江猷沉都沒預想到下面是什麼。而章媽說話的語氣十分緊張,有些害怕和恐懼,聲音都收了下,“我過去的時候,就,就發現,她、站在家教老師的腿面前,和她比劃,她笑着和老師說什麼,‘一個橫躺的長方形,下面兩條豎線,是··· ···是,”章媽說話聲差點咬住舌頭,“‘是老師的腿’。” “··· ···”那邊沉默了半晌。 許久,許久,他說,“知道了。” 然後掛了電話。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江猷沉沒有給一句解釋,中午聽到消息,到北京的時候已經凌晨。他在飛機上花了近11個小時思考一萬種弄死江鸞的方法,最後得出最可行、最無後患的一個流程。 而這期間,在監控裏,那個不像個人的東西,整個下午、晚上的情緒,都處於興奮刺激和精疲力竭之間。 整個家族的恥辱,敗類。 11個小時的飛機,凌晨江猷沉回到在市中心的家中。他坐在沙發上等了一會,然後拿出了自己的電腦。 這時候父母的電話也打來了,問,“陳叔說把你送到家裏了?我以爲你要直接去你爺爺那。” 他打開電腦,一邊敲着id進了什麼網址,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我看看我房間有什麼玩具,可以帶過去給她。”他擡眼看到一個論壇網站的聯繫人欄裏,果然躺着那位永遠顯示在線的人。繼續解釋道,“··· ···可能她看到不是爺爺家的玩具,會覺得開心。她好像··· ···覺得一直呆在那邊,心裏有些悶。” 他一邊打着字,一邊和父母說話。他想了想,有些難以開口的樣子,“爸,其實··· ···鈴鐺不是第一次自殘,之前在家裏就有人和我說過,她站在俯瞰亭,是想往下面跳。” 他們都有些震驚,並且沉默數秒。 “她最後告訴了我原因——原話是,‘待在爺爺這裏太難受了。’”聽到電話那頭父親的沉默,江猷沉猜他在皺眉,在思索。而母親會很難受。 “她現在還能聽我的話,我想好好和她談談。” 父親開了口,朝他囑咐,“如果鈴鐺不願意待在公館的態度不是逆反,而是難過的話,我們明天就把她接回來。” 他應了聲,而這邊,幾行文字的交流已經在靜默間傳遞完。 他把身體靠回沙發,掃視了一眼客廳,看到了右邊遠處,玄關的相框,一家四口全家福。 父親已經沒再聽電話,只留下母親的聲音。 王瑛沛十分安慰地嘆口氣,“江憲,一會打車要小心。” 這時候的北京城安靜很多,遼闊的首都,樓層都不高,沒有繁華都會的燈柱在夜空掃過,只有平靜的夜間金色的霓虹光。 江猷沉朝對話那頭嗯了一聲,“我同學和我一起過去。”但也沒說這個同學是誰。 他的手指輕輕的拂過相框的邊角,正要掛電話。 忽然,王瑛沛笑笑,“咱們整個家族,當哥哥的,只有你能做到這樣。” 爲了安撫她不自殺,取消夏令營的項目,一個人馬不停蹄地坐飛機過來。 忽然,王瑛沛聽到了什麼東西被推到的聲音,很輕微。 是相框。 江猷沉的語氣永遠是沉穩而平靜的,“她是我妹妹,應該的。” 他的嘴角露出一個玩笑的意味,但是,這絲笑容在還未達到眼角就徹底消失。 凌晨的冷風颳過京城二環內某個光線昏暗公交車站,只是初中就個子差不多一米七的人,戴着帽子,把灰色運動服的衣領拉高,他又看了一眼腕錶。 公交車站,又一趟晚班駛離。 他站在那裏,心裏覺得大概有了八分多鐘,估算方式是夏令營裏學來的。 此時,路上的行人幾乎沒有,只有酒鬼口齒不清地罵着什麼,步伐不穩地往前走。 12:34. 在他身後右側的朝街巷口,已經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把目光略微往左側路邊過去,一輛新的晚班公交車應該來了,還沒見影。 這個公交車站一共就兩次晚班。 江猷沉抱着手,坐在附上了些灰塵的鐵條椅上。 上面的立交橋劃過私家車,他心裏嘆了口氣,得早點考到駕照。 榕樹下的影子遮擋住很多光線,當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從後面繞過,帶着帽子的江猷沉略微擡頭。 江猷沉那年快15歲,在那所國際初中同級裏數一數二的高。從背後看身高和體格,還有走路時邁的步調,確實會讓人覺得他剛成年。 但是看他的目光,如果是長期混社會且經驗老道的人,還是看得出那種,少年人的青澀和剛脫離幼稚的五官。 所以,當這位身形十分健壯的男人,鬍子拉渣、戴着墨鏡遮住一半臉、花格子襯衫,看到這位戴着帽子,掃視了一眼後,遲遲未坐下。 江猷沉向左略微側目,餘光看見停頓在那邊十字路口紅綠燈的晚班公交車。 而江猷沉早注意到了,他坐着,位置比男人還低。側眼擡頭時,那雙深黑的目光就毫無畏懼地和對方直視。 有些東西可能自信一些,確實會擁有。但你覺得一個沒親自握過槍、沒試試和野熊隔着幾百米的距離夜宿帳篷裏的少年,會這樣目視一個完全不知底細的成年男人嗎? 這個男人最終還是坐到了江猷沉不遠處。 公交車慢慢駛過來,擋住視野。男人靠近江猷沉那邊的口袋,朝鐵皮座椅上划過去一包東西 而對方也劃過一迭鈔票。 其實這個時候,沒人知道,江猷沉揣在另一邊的手,攥緊的,才慢慢鬆開。 上面全是汗。 坐上公交後,江猷沉沒急着去換乘出租車,而是在南邊的二環和叄環之間,在某一個繁華的居民區停留片刻,再搭了一輛出租車。 一個小時後,他才進了公館的門禁。他繞着圍牆翻進後院,擡頭看見某個靠樹的房間。 他從來沒注意到她的房間離自己的那麼遠。 最後他還是隻能走室內,去撬鎖。因爲室內走廊擺放着很多裝飾品,有監控。他覺得更麻煩,他在市中心的家的時間得改,這個也得改。 但他真的等不及了,江鸞必須死。 江鸞忽然的胳膊肘的靜脈疼得一刺,從自己的牀上醒來。 一片黑暗。 並且,有個什麼目光,沉默的,在黑暗裏凝望着他。 什麼人坐在那裏,好像很久了。 她害怕地掙扎,對,是掙扎,但她看不見,也說不了話,被膠帶貼嚴嘴部,手腳好像是被綁住了。 是鬼壓牀吧,可感覺好真實。 他就坐在那裏,看着她一直、一直地掙扎。 一個還沒他到膝蓋高,4歲零六個月的兒童,邪的不像個人。她的家教老師當然得死,畢竟對方肯定也不是個正常人,還想低頭來親她? 但他現在更恨她,這就是他的妹妹,他的至親。 離鎮定劑的起藥效還要幾分鐘,這時候她就毫無意義地掙扎,聲音太小了。 微弱的動物。 他一開始買的注射劑有兩種,不過,在進了她的房門,看到她那張熟睡的中頗爲安恬的小臉時,改主意了。 ——怎麼可以死的這麼舒坦。 他要親手掐死她。 掐斷她的頸靜脈,讓她呼氣道完全和頭部分離。 他幾乎陷入一種瘋狂,只要坐在她牀上,手嘗試比劃着。結果發現,僅需一隻手,就可以完全握住那一小節、白白的、微弱細瘦的脖頸。 手又收了回來,這次是戴上了他自己的冬季手套。 天,軟的,原來她的皮膚這麼軟。 撕去貼在她嘴上的膠帶,壓迫喉嚨筋骨時要排出這部分空氣。 他的雙手不斷加深的力度,看她即使在睡夢中也痛苦的面孔,張開嘴大聲、大聲、用力地咳嗽,咳出口水,他猛地用大手拇指摁住某處軟脆的部分。 這個小東西開始窒息。 她的舌痛轉動着,完全無意識間,被遮住眼睛時。 吐出最後一口在喉嚨的氣,“哥——” 【江鸞喜歡自己叫江鸞,因爲哥哥這麼叫。】 江猷沉手上加得更深,瞳孔完全病態地晃動起來,“閉嘴。” 微弱的、轉着牙齒邊才發聲、快辨不出音的:“哥哥——”真夜裏漂游的聲氣。 江猷沉把手猛地鬆開。 他坐在牀邊。 無力地弓下背,弓下背,不敢再去看她一眼。 他把頭埋進雙掌內,維持着這個動作,從未弓下脊樑的人。 看吧,這就是他們眼裏最正常的人。 看啊,凌晨的天光是不是升了起來,你聽,那些爲自己最後一次變態的蛹在歡呼。 她是錯了,她會考量結果嗎? 你和她好好講道理,她難道不會聽嗎? 她不知羞恥的行爲,爲什麼讓你第一次這麼瘋狂? 你在做什麼打算? 沒有了生理刺激,小江鸞又再次昏睡過去。 江猷沉那晚上一直坐在她身邊,15歲的少年,眼底的茫然纔像同齡人。 他仔仔細細地審問自己,如果不是江鸞,如果不是妹妹,這些事情會不會發生? 他不知道。 最後他決定把她這個長在自己心臟上的畸形組織,割下來。讓她離開江家,離開自己,永遠別相見。 江猷沉把她悄悄帶走,父母以爲她失蹤。而江猷沉把她藏在京城某個角落住處,找人給江鸞催眠了失憶,要她徹底忘記自己4歲多前的一切。又轉而送到了SOS兒童鎮,一種類似於家庭模式,鎮上每間小房有兩位看護阿姨和四五個孩子的兒童收容機構。即使這裏比孤兒院的生活條件好很多,他也不願江鸞多待,有一點點感情和生理失調。 然後他花了十多天,在父母、江家翻遍半個京城的時候,又去翻父母的交際網,找到了兩對都在希望領養孩子的父母。經過比對,選擇了鄭清源和宋桉一家。他讓人去引導這對夫妻見到了江鸞。 其實江鸞4、5歲,有了對原生家庭的記憶,大多數領養的夫妻希望是更小的孩子。但··· ···江鸞沒有記憶,她忘得幾乎一乾二淨。 其實這對夫妻雖然入股了RNU,但聯繫極少。常年不居住在京城。 一旦斷了聯繫,他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她。 直到被領養走,誰都懷疑到江猷沉身上。 怎麼會懷疑他呢?他一直帶着她長大,是最愛他的哥哥,再說江猷沉自幼品行端正,情緒平穩又正常。 最怕的就是你他媽的正常人。 她離開自己的第一天晚上開始,江猷沉就會在午夜間無意識驚醒。 一開始他是從噩夢裏醒來,額頭全是汗。 有時是,有頭巨齒鯨從海面躍起,把她丟下海崖,巨齒鯨張嘴,吞食焙煮烹。 有次是他的手又撫摸上了那軟軟的脖頸,“咯”一聲,她的脖子被徹底掐斷。他坐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呼氣,良久,她面龐寧靜、脖子上青紫色的痕跡,最後,剝落的舊黃色皮膚。 後來,他沒再驚醒。 夢裏,江猷沉坐在地上,出神地端詳不遠處,那一堆小小的、陰鬱的屍骨上開滿了清晨的花卉。 又有的時候,他抱着個一個小小的她,走過園林裏的抄手走廊。天氣不知覺間變陰了,他想低頭問她,江鸞,這是你喜歡的下雨天。 懷裏的小孩兒忽然化成一灘,他的手上全是鮮紅的血,滴答滴答,和下雨聲一樣的。 關於妹妹死去的夢有了細微變化——而他在醒來後,失神間盯着空氣裏的某一片灰塵,很久很久。 他照樣讀書、升學,進入高中,一邊開始着手留學的準備,一邊在學校參加活動和競賽。 他會一直平靜地活下去。 ··· ···甚至是離他最近的人,都未曾發現他的異常。 夢的幻象無比明晰地爲他構築一間牢籠,名爲終身監禁。他死不足惜,要用餘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來懺悔。 他會一直平靜地活下去。在終身的、無盡的痛苦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