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7:大衣領 作者:未知 到下午,剛歸家的江穆清要去主書房和老爺子彙報情況,不過就不是家裏長短了。 庭院主樓偏僻的人造湖邊,江猷沉坐在某個陰涼的走廊盡頭邊,單翹着腿,上面放着電腦,查詢不久前參與的數學競賽的排名。 江鸞在屋內,開着的房門,偶爾傳來她和繪畫課老師交流的聲音。 過了一會,主書房的電話打到他手機,讓他,“去書房閱覽室整理出‘江鸞的簿冊’,來主書房。” 這個薄本有意思了,它記載了每個月家族成員關於,在那座藏書豐厚的閱覽室裏的,借閱記錄。 可這個簿冊的排序不是按時間順序,而是按照家庭成員的名字排列的。 這還是江猷沉第一次知道這樣的存在,等知道這樣的存在,在管理閱覽室的傭人的協助下弄出來這些,還不禁嘆了口氣,江鸞,你那點腦袋瓜是多大的本事,還要爺爺這麼大費周章地查? 他快速瀏覽了下江鸞近一年的記錄:各種各樣的童話繪本,兒童看的蟲子和植物的圖鑑。 還有沒看完就退書的記錄: 全部是那些中華傳統美德的故事。 那天,他走進了那間陳設古色古香又簡潔的大書房,至少看起來如此。 然而書房的牆壁是特質的,必要時,可以隔絕從外進入的信號。 江穆清往沙發後靠,交迭着腿,擰着眉,只是說,“小孩子不懂事而已,爸您較什麼真?” 伏案翻看完簿冊的老人擡眼,開了口,“書不看完,傳統道德教她的誠實、正直、團結互助、尊老愛幼,追求真理,勇於奉獻;而她只看到了歸屬、立場、準則、範圍、界限、序列。你和我說她不懂?”老人的語氣十分篤定。 江穆清有沉默,要說出話的又頓住。繞過,說,“她可能是有點品行問題,長大了就好——” 老爺子打斷了話,“品行問題是模仿來的,她身邊誰有問題?”他繼續說,“如果她僅僅是犯錯,江家又有誰挨罰完,還覺得自己是對的?”老爺子的語氣越來越泛着明晰的界定,“那天江霖和她講道理,給她面子,她爲什麼還要頂撞?!” “··· ···那就是天生反骨,江家人都有。”江穆清語氣平淡。 最終,這場討論還是休止了。 在一旁觀望了許久,江猷沉揹着站在老爺子身旁,適時地,用一種深思熟慮後纔有的緩慢語氣說,“其實,江鸞喜歡看書,是因爲她無法理解電視劇、電影裏那些人爲什麼哭泣、互相往來。江鸞就是品行天生有問題、她和很多人沒辦法共情——醫生說她可能患有反社會型人格。” 他們對此避而不談,而江猷沉想,有些事情,必須得面對。 也是在這段再無其他人知曉的討論裏,江猷沉發現了爺爺、父親和自己,對她這種人格的態度,完全不同。 當晚,副樓的客廳。 “江鸞今天都好好學習啦,可以拆禮物了嗎!!!” 小孩開心地抓着哥哥的褲子,跳着看他,興奮極了。 江猷沉看她扯着自己的褲子,問,“寶貝,把手放開,好嗎?” “不。” “我有話和你說。” “嗯?” 她鬆開手,而哥哥蹲了下來,直視着他。 這會倒是乖了,但以後呢。 於是他開口問,“你想要什麼禮物?” 江鸞激動地忍不住再跳起來,要開口,又疑惑了。 她說不清楚她想要什麼。 而江猷沉還怕她因此堵得慌。 天資聰穎說不上,她身邊的人都是精英中的人精,而她的學習能力太強了。 但如果生性陰暗,在觀察、學習長輩的行爲時,會用一種錯誤、只符合她的人格發展規律來審視別人。萬一她成了家族災難的本事? 哥哥盯着她,那雙黑色的眼睛深深地凝視着自己,彷彿要看到她內心去。 那雙和同齡人一樣的眼睛,在這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天性持穩的人,現在又能鎮住很多人一樣,總是毫無畏懼地和對方對視。 ——明明都是深黑色的瞳孔,她也膽大,憑什麼她就沒有。 她還在疑惑呢,哥哥就問她,“我們家哪裏的視野最高?” 江鸞立即興奮,“俯瞰臺。” 他起身,輕輕勾手示意妹妹牽住,“我們去那裏拆禮物好不好?” 然後和往常一樣,他帶着小孩和衆叔父頷首後,示意離開。 月夜下的薄雲在舒捲、分散,月光被一次次掠過。 站在木條的座位上,才能扶住欄杆看到下面,一片光線晦暝晦暗的遼闊宅院。 4歲孩子的禮物,會是什麼呢? 江鸞揭開有些沉重的方形禮盒。 沒想到是精美的工藝品,看出來造價不菲。它的鍍金、象牙、銀紋反射的光彩,比月光還閃耀。 江鸞把這個比自己手還大一些的袖珍玩具拿起來,他將盒子放在一旁。 江猷沉把她抱起來,唔,倒是長了一點,五官也越來越看得出是女孩子。 他的手託在小孩子的大腿後,讓她正坐在自己的懷裏。 江猷沉某種程度上是十分傳統的男生,4歲也是個能明白男女有別的孩子了,他在想以後要慢慢減少抱她的次數。 她低頭拿着袖珍玩具打量,轉來轉去。 今天妹妹忽然問他,“美國人是不是問候的時候都要親嘴呀?還有家人也是呢!哥哥回家的時候會親親妹妹。”江猷沉倒是愣了下,看她的意思,覺得哥哥親親妹妹和擁抱一樣。 可能是因爲他經常在那邊,又沒帶上她,小孩子有點嚮往美國,看電視的時發現的。 他當時說,我們是中國人,習俗不同。過一陣子阿媽會教你女孩子要保護好自己,你要注意哪些事情。你要聽阿媽的。 她確實長了一點點,心智上,生理上。 而江鸞對他投以疑惑的表情,“哥哥,這是什麼呀?” “··· ···這是槍的模型,真槍可以殺人。它也是收藏品,你可以拿去典當行換錢。”他頓了頓,有意看小江鸞表情裏的驚喜,果然,是說到“可以殺人”。 他想到自己的太爺爺,江老將軍,最差的時候,一挺“歪把子”輕機槍就衝鋒陷陣保家衛國。 江家的後代都有不屈服的血性,尤其江鸞,不過她有點病理原因,且生不逢時,她將是一個殺人犯。 確實不能拿一位梟勇無懼的開國將領之一和殺人犯對比,但僅就苗頭而言,他們確實有些相似。 不過,他們都對此避而不談。 其實江鸞的治療方法,經過驗證後確實有效的,還有一種:適度放任。不過,在不同患者身上都有不同的年齡期限。 “想要真的槍嗎?”他問。 小江鸞當然是迫不及待的點頭。 他有意在讓她釋放出來,告訴她,等她長大一些,就可以擁有。 他倒是希望她喜歡用槍的,這是果敢、理智的方式。但可能她會更喜歡一刀刀劃開某個人,聽對方的慘叫,看那裏面的內臟是什麼樣的。那他會怎麼辦?也是由着她? 看着下面巍然的江家園林,他確實有些羞愧。 那晚在月夜下,即將到來的冬季的溼冷雨季前,江猷沉漸漸構想出了自己和妹妹的未來。 她在哥哥的大衣裏,開心地用頭頂去蹭哥哥的下巴,轉來轉去,去蹭他的大衣領子,爲什麼這麼筆挺? 其實這麼多天沒見哥哥,他越來越來嚴厲了,對自己如此,對她如此,對家族裏其他小孩子也是。 阿媽告訴她,江憲是長孫,要做他們的榜樣,以後,他要管理整個江家,需要建立威信。她覺得他本來就不愛笑,這下好了,越來越會疏離別人,他的眼裏不再會有隻自己了。 不過這個不重要了呀,她覺得今晚就是兩人的祕密,是哥哥特別額外的寵愛。 她並不明白自己這是在缺失的安全感 他抱着妹妹,江鸞乖起來的時候,就像一朵藤本月季自己收斂起了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