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9:玻璃罐 作者:未知 [ 旁觀 ] 對着落地鏡,江煜最後從容地整理了下衣袖。 他轉過身,對面的白色橫木的窗戶外,趴着一隻女鬼。 不對,是十歲的江鸞。 外面是炎炎的盛夏,海浪聲的清爽、窗玻璃折射出的朦朧的藍,都與她如此不搭。 她直勾勾地,趴在窗戶邊,雙腳站在外面的房檐。 出門前,他忍着脾氣,還是對她說,“你還是就翻進來走,比較安全。” 就像憲哥哥假期沒和他們一起過完,臨走前“囑咐”他的,多關心自己的事情,心情會很好多。不然江煜馬上就和她鬧起來。 ——然而,整日,那雙踩着外面房檐的髒髒的襪子,跟着他,從自己房間,到走廊,到樓下。無聲無息的。 夏日的晨風颳過海面,海面上閃着細碎的光。 到了泡沫拍打的海岬角,沙灘盡頭,遠遠的對面是一片海崖,側面是黃白色的巖體。 江煜找到幾顆棕櫚樹的陰涼樹蔭,頓住腳步,把抱着的畫架放好。 那陣腳步聲停住,也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不出聲。 江煜自顧自地支起畫架,坐在那裏,但描線的鉛筆頓在紙的凹凸不平處。背後是被盯着的視線,最後暈染出一個墨團。 他深吸一口氣,但是皺着眉,扭頭朝小女孩說,“江鸞你可不可以別這樣,我畫畫的時候需要一個人——” “明白了。”小江鸞的聲音平平的。她仰頭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江煜,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安安靜靜地離開。 江煜盯着她真的乖乖離開,還挺委屈的樣子,心裏五味陳雜。 須臾又撇撇嘴,“然後又像上次一樣,等我心一軟又開始捉弄我!”他嘖了一聲,什麼野丫頭?二伯父確定自己找到這個,這的是江家的血脈? 十多分鐘後,江煜抱着畫具回來了。 他又急又氣,望向在清洗器皿的女傭,“阿姨,鈴鐺呢?” 對方愣神片刻,“啊··· ···”,嘩啦啦的水流衝擊着綠葉繪的瓷碗,“我記得是上樓吧。” 他最後是在書房找到江鸞的。 地上散着一副拼圖,白色的窗臺上擺着一行大大小小的玻璃罐,裝着各種蟲子,還有一隻撲騰的灰綠色的··· ···蛾子? 她換了身乾淨衣服,泡泡袖的小長裙,看起來挺乖,像只洋娃娃—— 轉過頭時,她只是眼神空空地巴望着江煜··· ···像只洋娃娃,吧。 其實她別造這麼多事,別詭異地笑起來,還挺和惹人憐的。 江煜嘆口氣,把畫具放在門口的椅子,聲音有點大,那隻蛾子受驚地撲棱一下。 他自己坐在地上,“所以你要幹什麼?” 江鸞看了一眼他的畫具,搖搖頭。 “你可別這樣啊,這什麼··· ···”北京話那個擡身價的叫什麼來着,江煜想了想,“你別同我拿喬。” 江鸞皺眉看他一眼,疑惑的表情。 小男孩把手按住額頭。呃,忘了,大伯父說她出生到失蹤前就沒離開過北京的江家宅院,失蹤後被收養,還是常年住在海外。 “我不打攪你。”江鸞開口。這是她第一次能和江煜共情,因爲她畫畫的時候也不喜歡被人打擾。 夏日,他們間的戰爭暫時休憩了。 下午,王瑛沛看着兩個小孩子坐在遮陽傘下,喫着自己的奶油蛋糕。 她一臉疑問,“發生了什麼嗎?” 女傭也搖搖頭,“小孩子的事情吧?” 而江穆清剛走來,面色緩和很多,“小煜確實善於和人溝通。”他走近餐檯去拿冷飲。 銀質勺子一點點挖着奶油,白色餐巾紙染上了飲料的橘色污漬。 “··· ···憲哥哥對誰都一樣的。”說到這裏,江煜的語氣有些崇拜榜樣式。勺子劃在瓷盤,叮地停頓,“唔,你說不定想多了。他是你哥哥,怎麼會不想你回來?我第一次去公館的時候,很多人提到過,憲哥哥對你很好的··· ···可能當時是,太激動了?” 江鸞盯着玻璃杯外流淌的冰鎮飲料的汗,乾乾地搖頭。 “公館是什麼?” “··· ···?” 那天,江煜告訴了江鸞很多,關於她哥哥的事情。 關於他哥哥的很多愛好,關於他是怎麼對人的,關於他在MIT讀書具體是幹什麼,畢竟她連學校張什麼樣都不知道。 那晚,她坐在閣樓,抱着一個玻璃罐子,裏面裝着只醜陋又珍稀的蝴蝶,翼翅上是主體暗綠如濃痰的顏色,過渡到淺白和黃色,她是喜歡蟲子蝴蝶,但沒見過這麼醜的蝴蝶。 而當時他們去附近的山上,他抓住時和江煜解說,是國蝶,名字她記不清。 他帶回來,好像是要把它做成標本。 而江鸞站在那裏,有些膽怯,有些奇怪地看着蝴蝶。 江猷沉忽然開口問她,“喜歡?” 「不喜歡」她想這樣說。 但是不是收了他的禮物,自己在面對他時那種失控的感覺,會好一些。 “喜歡。”她看見那隻醜陋的蝴蝶無聲地撲騰翅膀,玻璃罐子遞給了她。 現在她坐在鋪上。 在要給他回禮,試圖給他們之間建立點什麼聯結時,他給自己放的假期結束,要回學校。 帶着那堆讀完的文獻,提着輕輕的行李,連那個男人和他道別時心情也稀疏平常,好像他是來做客的。 江鸞今天下午給蝴蝶換了蓋子,完全緊密、透不出一絲空氣的箍蓋。 月光照在詭異的散下粉的翅膀上,它剛纔掙扎的動作少很多。 翅膀上各種顏色在撞擊玻璃時,條紋劃的凌亂,一張擦顏料的紙反反覆覆滑在玻璃上。最後,醜陋的蝴蝶一點點滑下去,下墜的薄薄的兩翼。 真空裏安靜地,趟在玻璃罐底部。腳在抽搐,然而,陷落。 江鸞皺了眉,打開蓋子要將它倒到外面,真醜。 沒想到,一股惡臭,蝴蝶屍體的味道,和裏面悶悶的空氣一起衝到自己鼻內。 原來這纔是它最醜的時候。 她忽然發現,江猷沉要把它做成標本是對的。 美麗的生命如此短暫,就應該在最美的時候,儘量體面地死去。 更何況她本就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