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九死未悔的賈敬
自從玻璃在京城大賣之後,皇甫夫人爲防萬一,就在京城置辦了一處別院。
當然了,這別院不是給她自己置辦的。
畢竟她是個狐仙,進了京城也是龍氣要壓制的前幾名。
主要是別院裏那些女孩子日後能獨當一面時,她想着派兩個來坐鎮京城。
哪曾想,那些女孩子還沒來,江停雲倒要先住一住了。
他若是以本來身份入京,自然有林家的別院供他居住。
可如今他是玄胤道長,還是這個香山腳下的神祕莊子更合適一點。
香山雖有行宮在,但以如今的龍氣質量,已經輻射不到這裏了,三郎大可安安心心地住在這裏。
回帖送出去之後,賈敬幾乎是一天都沒耽擱,隔日就來拜訪了。
出面迎接的,自然是江停雲。
只一個照面,江停雲便看出來,賈敬絕對不像傳言中那般沉迷道術。
至於紅樓原著中,對賈敬也只是寥寥數筆,勾勒出了一個單薄的,醉心金丹的影子。
若不是身臨其境,只憑書上的寥寥數筆,誰又能認清真正的賈敬呢?
對於玄胤道長,賈敬表現出了十二分的仰慕。
但他眼底深處,卻帶着二十分的清明。
他對着江停雲說“久仰”,就像是現代人對着神像求賜福一樣敷衍。
江停雲不動聲色,寒暄了幾句就把人引入待客的倒座花廳。
進了花廳之後,賈敬一瞬間像是變了一個人,竟然開門見山就問:“上人此次入京,可是京城將有變故?”
江停雲心思電轉,一時竟也猜不透,除了四大家族之外,賈敬究竟還有沒有另外的消息來源。
於是,他只是嘆了一聲,悲憫地搖了搖頭,“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無論如何,最苦的終究是普通百姓。”
“哦?”賈敬似笑非笑地問,“上人是爲百姓而來?”
江停雲淡淡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纔是汪洋的水;得到多助,失道寡助,百姓纔是真正的道。”
賈敬慢慢收斂了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問道:“那要是天子無道呢?”
“水覆扁舟,天道不佑,何必再問?”江停雲依舊語氣淡淡,彷彿不知道那個問題是怎樣一個炸雷。
“水覆扁舟,天道不佑?”賈敬臉上,露出來沉思迷茫之色。
但只片刻,他就重新恢復了清明,目光如利劍般刺在江停雲臉上。
“既然水自覆舟,天自不佑,上人又何必來趟渾水?”
此言一出,由不得江停雲心頭不驚。
難道這慈航普渡,居然還有賈敬有關嗎?
這賈敬不是廢太子的伴讀嗎?
按理說,他應該和六皇子同仇敵愾纔是,這賈敬怎麼站到了六皇子的對立面?
賈敬今天走這一趟,爲的又是什麼?
是想勸他離開京城,還是想試探他是否與六皇子有勾連?
有一點可以肯定,除了四大家族之外,賈敬在江南,肯定還有別的消息渠道。
而這個消息的來源,或許還與六皇子有些關係。
電光石火間,江停雲迅速鎖定了一個人——林如海。
林如海和賈家是姻親,既然賈敬不是真的昏庸慕道,那他們兩個都是勳貴裏的讀書種子,必然很有共同語言。
而賈敬若是與慈航普渡有關係,這關係也必然極爲隱祕。
他若是有心掩藏,遠在揚州的林如海自然不知道。
反觀林如海對曾經的太子-黨賈敬,一定不會掩藏自己對六皇
子的推崇備至。
再加上江停雲要以道士的身份入京,林如海爲了替他造勢,很可能在書信裏向賈敬透漏一二。
當然了,以林如海的謹慎,必然不會透漏江停雲的真實身份,只會說玄胤道長在江南一帶名氣有多大。
憋着勁兒要幹大事的人,難免會疑神疑鬼。
就比如此時的賈敬。
如果是在以前,他或許會覺得,林如海在書信裏提起一個即將入京的道士,是偶然所爲。
但是如今,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草木皆兵。
林如海只要敢在書信裏提玄胤道長一句,賈敬就會拿着放大鏡找疑點。
只因他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他不允許出現任何披露。
林如海將玄胤道長誇得越厲害,賈敬就是放心不下。
所以江停雲一入京,他就忍不住打着替四大家族試探的名頭,先來拜訪了。
在這一瞬間,江停雲想了很多。
但如今他的城府已經練出來了,哪怕賈敬時刻觀測他的神情,也沒有看出半點兒不同尋常的變化。
江停雲若無其事地說:“貧道不知道什麼叫渾水,只知道京中妖孽橫行,已經危及普通百姓了。”
不管對方怎麼懷疑,怎麼試探,他都只是個不忍百姓受苦的道士而已。
你管天管地,還能管得住出家人的慈悲之心不成?
賈敬看不出絲毫破綻,也不得不暫且相信,眼前這個道士之所以入京,就是爲了救衆生於水火。
可是,衆生皆有人來救,卻爲何無人來救他家太子?
太子寬厚賢明,令人心折,滿朝文武哪一個不敬服?
誰又能想到,一朝儲君做得太好了,在天子眼中,竟也是一項罪過。
聖人的手段厲害呀,利用太子的孺慕之情,利用太子的仁義之道,硬生生將太子給逼瘋了。
太子明知道君父忌憚他,偏偏底下又有一羣支持追隨他的人,他是萬萬不能退的。
只因他若退上一步,粉身碎骨的遠遠不止他自己,還有站在他身後的許多家族。
可與孺慕多年的父親相爭,也絕非他所願。
左右爲難之下,太子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壓力。
最終,太子選了一個最不可能成功的時候造反,又在聖人廢了他之後,殺死全家自焚而亡。
他用這種最慘烈的死亡,爲曾經追隨他的人爭取到了生機。
爲了不讓聖人將愧疚之情揮灑在他的後人身上,太子親手殺死了自己所有的妻妾兒女。
確定他們都氣絕了之後,才點燃了東宮,焚盡了關於他的一切痕跡。
果然,父衰子壯的危機解除了,聖人的愛子之情就回來了。
兒子死得那樣慘烈,唯一的心願,做父親的,又豈能不成全?
瞧,多麼可笑?
可恨他們這些被太子用命保下的人,還不得不對着逼死太子的聖人,卑躬屈膝,歌功頌德。
畢竟,人家可是饒了他們的命呢。
“上人呀,你就不覺得,自己來得太晚了點嗎?”
江停雲看不懂他眼中的悲痛與遺憾從何而來,卻也能從他以前的身份猜出一二。
據說廢太子之所以造反,就是因爲有人告發他以巫蠱詛咒君父。
其中的真相肯定不止這麼簡單,但巫蠱肯定也是個關鍵因素。
江停雲哂笑了一聲,淡淡道:“貧道管得了天災,卻管不了人禍。”
只要聖人有意廢黜太子,他別說早來幾年了,就算是早來幾十年,該發生的也還是會發生。
賈敬噎了一下,咬牙道:“上人當真是高風亮節!”
諷刺我?
江停雲微微一笑,直接當真的聽了,“將軍過譽了。”
如此油鹽不進,讓賈敬像是一口咬上了烏龜殼,吞吧咬不動,吐把又卡住了,別提多難受了。
今天來這一趟,是他衝動了。
他早該想到的,能在短短半年之內名滿江南,這玄胤道長又怎麼可能是個省油的燈?
可是他實在是不甘心呀!
眼見就要功成了,半路上卻殺出個多管閒事的臭道士。
若這道士是個坑蒙拐騙的神棍也就罷了,他也不介意讓對方從聖人騙上一筆錢財,到最後還能暗地裏幫對方順利跑路。
但這回來的是個有真本事的,又在這麼個敏感關鍵的時刻,他如何能不慌?
一慌他就衝動,一衝動他就來了。
真正見了這玄胤道士之後,他才發現,對方不是個好擺弄的。
他來這一趟,非但達不成目的,反而把自己給暴露了。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道士破壞我的計劃!
賈敬眼中露出兇光,看向江停雲的眼神明顯不善。
江停雲笑了一聲,忽然道:“你來的時候,該多帶幾個人的。”
“上人何出此言?”賈敬心裏琢磨着如何下手,問得漫不經心。
“你不是我的對手,還是先回去叫人吧。”江停雲笑眯眯的,“或許明着不是對手,你可以來暗的。比如……半夜放火。”
正琢磨着夜深人靜,帶人來火燒山莊的賈敬一呆,臉上露出了驚恐之色。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道士,哆哆嗦嗦的嘴脣逐漸泛青。
——這道士,竟然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
是巧合,還是對方真的算出來了?
江停雲朝他頭頂看了一眼,笑容溫和了起來,“貧道略懂望氣之術,將軍氣運最旺之時,便在今夜。但今夜過後,便會急轉直下。
至於箇中緣由,想來將軍比貧道更清楚,貧道便不多言了。只望將軍,好自爲之。”
“今夜?”賈敬的眼睛驟然閃亮如日月交輝。
江停雲說了那麼多,他好像只聽見了這一句。
又或許,他真正想聽的,只有這一句。
能在廢太子自焚之後,瞞着聖人做出這麼大的事,賈敬又豈是無能之輩?
或許,早在他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不過是知遇之恩,九死未悔。
人生在世,總要有些堅持。
賈敬深吸了一口氣,對江停雲鄭重施禮,“下官多謝上人指點迷津,今日多有冒犯,待到明日過後,下官必定登門謝罪,還望上人海涵。”
說完之後,他便再次施禮,退了出去。
目送着他挺直而焦急的背影,江停雲深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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