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數學的魅力軍的極速擴張

作者:御井烹香
來到買活軍治下,處處都是新鮮的,要學習的新東西,所見的新世面,一時間當真是不完,不這格板方正的水泥磚房,哪怕連一支蠟燭、一盞燈買活軍這裏都是不同的買活軍這裏用的是玻璃燈盞,新式的捲心蠟燭,他們的玻璃特別澄澈透,而蠟燭不結燭花,三盞燈高高掛樑上,六隻蠟燭便足夠將整房間映照得亮如白晝,並不需要專有一來剪燭花,至於斟茶倒水,則衆隨手爲之,黃很快便發現這讓密談變得方便了許多。

  身爲錦衣衛家的主婦,她對這一點是要比別敏的,實話,連黃自己都不知道家裏的下到底有多少真正值得信任,但從前的生活裏,她又的確離不這些無所不的下木造的屋子,隔音一貫是很差的,裏間一律都是板壁,上頭是橫樑貫過,想要真正密斟,除了壓低音量,便只能將下們打發出整座房子,但即便如此阻擋不了有悄然潛入隔壁偷聽。

  但水泥房裏,便成了觸手可及的事情,水泥房的隔間是磚牆糊的水泥,上頭再塗的膩子,這一點從牆的厚度就能看出來,最妙的一點,是屋頂是水泥造的,雖然不免較爲低矮,但如此一來,只要合攏了屋門,聲音便不至於外泄,黃客棧房裏便意識到了這種設計的好處,下們一退出去,夫婦二便可以盡情徹夜深談,不慮被偷聽了去。

  而她此刻終於白,爲買活軍民間,男女並肩而,舉止親暱白日所見那對男女,雖然肢體沒有接觸,但彼此話多了一些,黃的標準裏便算是舉止親暱的,衆卻不以爲意了。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然都是從這些買活軍的兵士身上學來的這位陸大姐是妙齡少女,尚未婚配,但大大方方地和謝向上這單身男丁來找他們夫婦喫飯,還關起門來密談,不論是她、謝向上,還是進來上菜的店小二,都表現得相當的自然,而這外間近乎是不可想象的。就不觸犯了多少禁忌了,外間,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們壓根不會去討論它有多麼的可怕。

  雖然才止抵埗半日,黃始用外頭來喊她來的地方了,她發覺買活軍治下最大的變化,是最值得注意的變化,便是他們這種寬鬆異常的新禮法這些事她看來比仙器要重要得多,但黃大之前根本都沒提,外頭完全無意。

  但正是這變化讓她此處受到了一種心驚膽戰的舒適與快樂,有一些她覺得荒謬而無法理解的規矩,此地被自然而然地廢棄了,她又喜歡這樣的自由自,卻又爲自己的喜歡受到隱隱的畏懼。

  “衢縣和江縣去年都種上了六姐稻,雖然只種了一季,但因爲畝產翻番,而且還套種了大豆、冬小麥,又沒了以前那要命地租的緣故,大部分民衆的日子都還是好過得多了。掃盲班得很好,浙南雖然和閩北接壤,但民風便大不相同了,之江道的百姓更爲好學,哪怕只有一點餘糧,願把孩子送進學堂,所以掃盲班得更爲順利。”

  她丈夫買活軍這裏結交的新兄弟謝向上,坐下來之便談起了買活軍對衢縣和江縣的消化他們本來準備把江縣退還給王監,作爲他的功績,但由於官府商議博弈相當的緩慢,而且朝廷的態度又比買活軍想得更爲綏靖,似乎能遏制住買活軍擴張的腳步,對王監來是一份可以誇耀的功績了,從中又促成了這次的奢侈品交易,這份政治資本足夠王監受用兩年,因此衢縣和江縣就順理成章地被納入了買活軍治下。

  “地主們怎麼辦”

  “發覺無力抵抗就都欣然變賣田產,始做生意、造房子,督促子孫考學了,尤其對督促子孫上學考試是非常熱心的。而且自從他們知道了政審分,便都始設法立功了。”

  “還是天時的助力。”

  若是平盛世,地主家的日子大可以過得,佃農家的日子沒有苦到實過不下去的時候,忽然有要來剝奪了地主家的田產,那麼非但地主不答應,連佃農都是不會答應的對許多佃農來,他們之所以成爲佃農,便是因爲少了地主的庇護,實是很難官府的盤剝中保住家業,因此對於可以庇護他們的地主,佃農都抱恩、忠誠和討好的態度。

  現一新的官府要來爲難他們的恩,剝奪他們的家業,讓佃農們重新回到那被盤剝的恐懼中去哪怕是最怯懦的佃農都會拿起鋤頭,預備和這些狗官拼你死我活,用鮮血來報償地主們的恩德。至於地主和地主之間,更是同仇敵愾、同氣連枝,他們彼此聯合起來,再結合宗族勢力,那就是最難纏的地頭蛇,浙南這樣的山區潛伏騷擾,足以給官兵帶來很大的麻煩,讓朝廷始終無法完成對這片土地的完全征服。

  這是所有稍微做過事的都可以想到的一種困難,而只要一地主腦子沒有壞,大概都不會主動和買活軍接觸,因爲買活軍低價贖買田地的消息往外傳了,要動地主的地,便等於是動了他的命根子農戶們有多急切地想要引種六姐稻,地主們便會有多抗拒如果,這是風調雨順的時,還能種雙季稻的話,大抵是這樣子的。

  但現的天氣一年比一年冷,連雙季稻都種不了的時候,許多地主意識到自己的農莊或許很難再維繫了,他們若還想要獲得從前的收入,那就只能把自家的佃農往死裏壓榨,這樣竭澤而漁的辦法毫無疑問不可持久,而且會引起鄉間的動亂,或許最終連自己的生命都會被波及。

  但話又回來了,倘若沒有六姐稻,地主們實沒有別的選擇。因爲他們的私蓄並沒有多麼豐厚,倘若對佃農寬厚了,那麼他們自家的局面將要無可維持。這種死亡循環將一直持續到社會治安再無法維繫,一支義軍從本地崛起,或者從外地奔襲,將本地捲入了動亂告終。這就是亂世,它的始並不如史書所,由一或幾野心家作亂引發,結束並非全由於某天命所歸的君主應運而出,結束亂世的條件是簡單而又殘酷的那就是口數量的降低,當口的下降足以抵消糧食減產的影響時,亂世纔有了結束的可能。

  這樣的一亂世裏,所有似乎都尋找一出口,卻都只能悲哀地順從於無法改變的命運,而買活軍和六姐稻卻供給了一種不同的答案,衢縣和江縣的地主,他們的抵抗意願的確因此減弱了,過往艱難的年歲讓他們並不是留戀自家的農莊即便買活軍放過他們,留下農莊,種不了六姐稻,那只是慢慢地死,而佃農們一聽買活軍只收300斤的佃租,一畝地卻至少可收600斤,且還有前兩年完全歸屬於自己的冬小麥,他們對於地主的忠心就頃刻間蕩然無存了,沒有誰是真正的傻子,農戶們的狡黠是地主老爺時常領教的。

  對亂世的預和恐懼,對六姐稻的嚮往,都有效地減弱了衢縣地主們抵抗的決心,關於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的傳則是錦上添花,衢縣、江縣和吳興的土地贖買都進得很順利,買活軍的地盤驟然擴張,讓吏目們過往的一年中忙得不可交。缺種地,缺做工,缺做事,管理型才更是奇缺,許多老都得到了升遷,因此調動和遷徙變得相當的頻繁。

  買活軍修的路便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現什麼都缺,什麼都要,自己之間彼此爭搶,你們下午見到的王凌就是,他從臨城縣借了自車飛騎過來,就是爲了搶昨日剛到港的棉花現婺江堵塞了,棉花運不過來,衢縣那裏建起來的紡織廠快因爲沒棉花而停工,王凌現負責衢縣那很大一塊事務,怎麼能不急呢”

  而和他爭執的葛愛娣則是臨城縣的吏目,現被調動到雲縣碼頭來管賬,賬房之間的調動是很頻繁的,這是爲了防止裏應外合,做假賬、爛賬的關係。他們加入買活軍的時間都不久,現被迫全職做起了管理工作,而自身的學習只能想方設法地工作中進。買活軍現很缺才,他們如今是有六七縣的地盤了,而且橫跨兩省,要這樣廣袤的地域中進精細化的管理,哪怕有短波電臺的幫助是很難的。

  但優勢依然是有的,第一便是交通的快捷,以及不能用快捷,更適合用神蹟來形容的信息傳遞,再一則是隨六姐稻聲逐漸遠揚,以及今年又一嚴酷的冬天,從外頭自發歸附的口越來越多,這些口中甚至有些設法弄到了買活軍的教材,進過自學,簡單培訓以便可以投入工作,這些可以少去培訓直接使用的口質量比較高,不論是種地還是做工,學的速度都相當的快,有效地緩解了用工荒。

  “牛痘的消息往外散出去以,來的就更多了。”陸大紅,“江西道那裏聽今年是天花大爲流,豐饒縣關了西城門和北城門,進城的時候要給看過所,不讓北邊的進來。很多豐饒縣的住戶始翻虎山往許縣走,今年自發遷來了萬把是有的。”

  這是很可觀的數字,黃聽不由一顫一座縣城最多就住幾千上萬,自發遷來的就是上萬的,那被買活軍買來的孩子和女工呢且不別的了能住的下嗎

  她的話雖然不多,但陸大紅卻似乎看穿了她的疑問,她對黃笑了笑,介紹道,“光光是臨城縣,六姐的來處,如果充分發的話,全縣住三十萬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咱們這什麼都潦草,便打三折吧,只要糧食供給跟得上,十萬問題不大其實歸根究底這是數學問題。”

  黃不由得就發生興趣了,她對於文化上的東西,興趣遠遠不如打熬武藝,這是根深蒂固的偏見,因爲黃認爲之乎者與治理國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全是騙的玩意兒。買活軍的教科書,以她看到的那些,傳授的知識的確和四書五不同,但更偏向於應用性,似乎並不涉及統治藝術。“這可以算嗎”

  “當然可以,這叫模型建構,”陸大紅爲她舉例,“譬如地主和佃農約佃租是五分,那麼按照道理,哪怕這塊田今年只收了一斤糧食,地主可以拿走一半,那爲什麼遇到天災地主往往要減免佃租呢因爲一每年消耗的糧食是可以算出來的並不只是他喫進口的米飯饅頭而,他喫的菜要耗了地去種,他喫的雞蛋要耗了糧食去餵養,如果你知道養活一一年要用去的糧食,又知道全縣的耕地面積,那麼你就知道了這縣自給自足的前提下能養活多少。知道一畝地要種出多少糧食,纔有發展副業的空間。”

  “譬如,一隻有一畝田,一年至少要喫一百斤糧食,而一畝地一年只產一百斤,那我們可以推出這樣的道理,便是他只能養活他自己,是不能養活別的。而這座縣城養活的口便只能是可耕地的口,一不能多,多了便要有餓死了。但如果一畝地能產兩百斤,那麼口便是原本的兩倍,這可以養活另一,而另一便可以做一些和農業生產無關的事,比如織布紡紗、曬鹽伐木,造屋子、造農具非農口和農業口的比例是11,這非農的用他的產品和服務來向農換糧食喫。”

  “知道了這道理,那麼現便可把數字變得複雜了,我們知道本地,兩壯勞力互相合作,佐以三四半勞力一般可以精細地耕種十畝田,那便可以得出均可負荷耕地量是25畝,就是,倘若一戶家均佔有耕地量25畝以上,他們的地自己就種不過來了,就要予以糾正,而均耕地佔有量如果25畝之下,他們的能力就沒有得到完全的釋放,要給他們找些田種。而將我們勘察出的田地畝數和農業口數相除,就可以知道本地還需要多少農戶,或者農戶過剩了,有多少口應該轉化爲全職的勞工。”

  陸大紅到這裏,黃要跟上有些勉強了,但黃大卻聽得極其的入神,她看了丈夫一眼,忽而打從心中生出了極大的悔恨武林時她爲不好好學習算學呢她外頭根本什麼事都沒有做,過的完全是一種無意義的生活,用陸大紅的話,不了任產品和服務,而她卻輕忽地對待了丈夫苦心帶回家的教材,這是等的浪費

  她有一種自己正逐漸醒來的覺,而此之前,黃甚至未曾察覺到自己有什麼矇昧的地方,哪怕她並沒有管理縣城的野心,但此刻仍對陸大紅的法如癡如醉原來還有這樣一種學問,能夠這樣去解析世間的神祕原來這些數字便是買活軍決策的依據

  “由此,我們便可知道,若你知曉了耕地的數量、畝產量以及均糧食消耗量,便可以得出本地能承載的口的上限,以及其中農業口的比例,我們便知道我們可以招納多少口,又可口數量達到某臨界點的時候,始新的動作。譬如專門學校,這就是口總量上了五萬之,可以考慮初步設的,而當總口上了十萬,識字率超過70以,我們又可以有新的工廠設”

  就連謝向上都做筆記,他問道,“陸大姐,婺江堵了,你出不去,最近便又去上提高班了麼”

  陸大紅點頭道,“目前江西和浙江的模式摸索清楚,我又要換崗了,六姐準備讓我統管衢江兩縣的防務。所以抓緊時間又上了一期提高班,這模型應用學是提高班裏新講的王凌上了,而且很迷,他很急於要接家過來,便是要提高自己的密級,考入軍崗吏崗之,他才能真正接觸到數據,始編模型。”

  她剛纔的介紹裏,數據全是約數,顯然是當不得真的,原來是應了密級這裏,黃心中不禁又是歎服知識儘量分享,數據嚴格保密,這細想之下的確合理外頭,不合理卻只能接受的規矩多,而買活軍這裏,規矩很少,但所有的作法卻都是這樣的合理而她從不知道,原來光是合理一項,便這樣地有吸引力

  這一年以來,買活軍手下有好幾數據是大漲的,首是耕地的增加,拿下了吳興、衢縣和江縣,便等於是拿了一大二小三糧倉,而且因爲雲縣運來了麥種的關係,越冬小麥的套種、大豆、菠菜的間種,大大地提高了本地的糧食產量,單單只是冷冬的話,對南方來是很好過的,去年夏天的酷熱並沒影響到什麼,這裏畢竟是南方,並不會發生乾旱。

  糧食產量增長了,口增長了,新設的機構便不止是紡織廠,還有伐木場、鋼鐵廠、造紙廠、蒸汽機廠甚至還有專門的蜂窩煤廠,採石場、石灰廠、水泥廠、造船廠,以及應對這麼多用工需求新設的專門學校,針對工的機械學校,以及頗爲神祕的農業學校去農業學校的政審分和考入軍崗需要的分數一樣高,很顯然,買活軍認爲農業上的才能,纔是這亂世中的屠龍技。

  但即便是農業學校的學生,無法接觸到高產稻麥的育種,他們學習的只是種地的知識,是的,買活軍認爲種地是需要學習的,而且需要專門的才進研究,將新知識四下普及,他們通過產量證了這一點。衢縣和江縣還朝廷手中的時候,每年都有凍餓而死,縱然耕地多,糧食產量不過中平,買活軍一來,一切大不一樣,不過幾月功夫,家家戶戶都有了過冬的餘糧

  買活軍的確和那些旋起旋滅的亂軍不同了,這支亂軍比朝廷的軍隊還重視秩序和生產,黃心中竟有一絲五味雜陳,她想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什麼時候當官的除了盤剝之外,竟想起別的事來,那麼這樣的勢力便很可怕了。尤其是他們的官吏又都這樣的聰講理,方方面面都叫佩服

  她很少話,甚至品不出菜餚的滋味,只是專注的聆聽,這燒了地龍、火牆,暖融融的,安靜的,不必擔心被竊聽的屋子裏,享受此刻的氣氛,哪怕這是她生平頭一次接觸到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她立刻就爲之心醉神迷,這裏什麼都是這樣的自然,她的丈夫和陸大紅侃侃而談,卻沒有會因此失去節,談話就只是談話而

  當她從無數的忌諱和講究中,來到這裏,談話就只是談話而

  她到了一種由內而外的快意,像是有什麼許久以來的桎梏正逐漸的消解,她漸漸地了了爲什麼丈夫要費盡心機設法把自己帶來這裏,並因此更加地愛慕他或者不如,這一刻她到了丈夫是真正的瞭解自己,真正的愛自己

  黃忽然間不知哪來的衝動,哪來的勇氣,乘丈夫喝茶的功夫,對他深深一笑,伸手握了他的手一下,丈夫微微一怔,而那兩買活軍的新朋友不禁對視了一眼這可是當外的面

  但丈夫並沒有發火,沒有抽回手,反而對她笑了笑,他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並沒有鬆,而是就這樣握她,若無其事地轉頭繼續對話。

  “哦”他對謝向上的法很有興趣,“這麼,最近最突出的缺憾,反而是娛樂的匱乏和賭戲的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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