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綁架張宗子(下)

作者:御井烹香
“大家都是看過報紙纔來的吧”

  這少女膚色黧黑、身材高挑,留着齊肩短髮,高高地在腦後紮成髮辮,穿了一身齊整的棉襖,瞧着英姿颯爽,從舢舨裏跳到灘塗上林立的碎石堆上,找了個最高的石頭立着,朗聲道,“也都知道咱們買活軍這次來,之後還有許多商船跟隨,商人爲數實在不少若是各自來做生意,那豈不是和集市一般了一來動靜大,二來從談價到交易,要耗費許多時日,有違我們的初衷。”

  “因此出門以前,衆人合議,由買活軍進行擔保調停,各自彙報了所販貨物,你們這裏,事先也從掌櫃們那裏給海寧港送了信,大家賣什麼、買什麼,心裏都是有數的。我現在再報一遍,買活軍在武林府準備出售的貨物,並帶上底價,你們便各自撲買,買到了,我這裏搖旗送貨,沒有買到,那便等稍後我們來挑選你們的買貨,如何”

  她聲音脆響,姿態大方,是張宗子這輩子前所未見的女娘。最難得各商戶待她也沒有絲毫異色,顯然已習慣了是女娘出面交接,聞言都道,“明白了,請於姑娘報貨單。”

  於姑娘便從懷中扯出一本大簿子她的衣服鼓鼓囊囊的,少了一本簿子身形也沒什麼變化,在海邊寒風之中,顯得十分保暖,令人不禁豔羨。

  “雪花鹽兩千斤,底價八文一斤,十斤起賣,雪花糖三千斤,底價十文一斤,一樣是十斤起賣。棉襖中碼五百套,底價二兩,毛衣褲中碼五百套,底價五百文,秋衣褲中碼五百套,底價二百五十文,都是十套起。”於姑娘語速頗快,連珠炮似的往外報價,商人們懷裏都抱着算盤,在那裏滴答滴答的波動,還藏着不讓人看了去。張宗子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做生意的。

  似張宗子這般,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別說整買生意,便連零賣也是少見,他去自家鋪子裏,也從來都不關心買賣上的事。好在他身邊帶的老家人是通曉俗事的,此時便低聲對他們道,“果然青賊做事與衆不同,從前做買賣談大宗交易,都是拉手生意,一切全在袖子下談價,倒不似這般,底價公然報出且還這樣低這樣給,商家利很厚呢。”

  張宗子自然是早用上毛衣,也穿上了秋衣褲,只是不知道價格而已,此時聽了零售價,不免倒抽一口冷氣,道,“這個價,買活軍還有賺頭嗎也太厚道了”

  其實他家或許也有管事在此,只是張宗子做賊心虛,不敢相認罷了,幾人縮在角落裏,竭力裝着也是來做生意的,其餘人也不留意他們,只是緊張聽於姑娘報貨單這貨單到了後頭還有些很零散的東西,多是福建的特產,如筍乾、香菇幹,其實之江道也有,不過買活軍給的價格更便宜而已,這一看便是有些地方商人自己出本錢來販賣的。

  貨單報完,便是緊張的撲買環節了,買活軍從舢舨上取出炭筆、本子,逐一發放,先撲買鹽,各家都寫了自己的價格和數量,於姑娘一邊看一邊打算盤灘塗上真正有膽量來進貨的大批發商不過是二十多家,其實很好統計,看完了當即宣佈,某人撲買得多少,無有絲毫錯漏。又讓中標的商戶前來按手印,登記名姓,隨後將單子一分兩半,作爲售後的憑證。“若是貨出了問題,可以憑此來找我們不過鹽是我們買活軍自賣的,應當不太會出事,其餘貨物若出事了,下回可以來找,我們包管的。”

  話是這麼說,但買活軍怎麼說也是官府,衆人哪敢隨意找麻煩於姑娘說完之後,又從懷裏掏出個黑漆漆的東西來,按了一下,湊在嘴邊說道,“鹽全賣完了,裝艙,說完了。”

  那黑匣子滋滋啦啦之中,也傳出了粗獷人聲,“收到,說完了。”

  這就是買活軍的傳音法螺衆人甚至有嚇得跌倒在地的,也有些已見識過的掌櫃雙手合十,喃喃唸誦謝六姐的尊號。張宗子一行人卻無不興奮莫名,又不敢出聲,彼此緊緊地攥着手,互相死捏着宣泄心中的情緒,只覺得今日實在是見識到了前所未有的世面,各人的掌心都是沃熱溼滑,全是手汗,彼此竟也不嫌棄,非得如此互相支持着纔好。

  遠方的船隊,果然有了動靜,便見到上頭有螞蟻一般的人頭開始活動,而這裏還在不斷宣佈撲買結果。這一套流程下來,極其快捷,沒有絲毫滯澀,倒是各家掌櫃有些遲鈍,尤其是那些已經中了一些的掌櫃,他要算自己手裏還有多少餘錢調動,這裏寫得慢了些,那裏就快截止了,倒是狼狽得大冷的天都滴下汗來。

  但無論如何,買活軍帶來的東西便沒有賣不掉的,因爲起拍價實在很低,雖然不知加到多少價格,但看掌櫃們的表情,中標價應當也不算很貴總還是有得賺的,哪怕是那些乾貨也都撲買賣掉了,乾貨中最好賣的是海帶幹,一斤起拍價就是五百文,而且各家都飛快地寫數字,也可以看出海帶的暢銷。

  拍完了買活軍帶來的東西,接下來便是各家帶來的貨了,這就更加簡單了,各家都遞了單子,上頭也是寫了價格、數量和品質的,多是按買活軍的求購廣告備的貨,於姑娘看了以後,在簿子上往後翻了幾頁,一一對照了價格,道,“倒都還厚道,沒有偏移市價太多。”

  她微微一笑,並未有太多言語,但氣勢卻不覺令人畏懼,衆人都不覺賠笑道,“不敢,不敢,都是多年的老字號,哪敢做虧心生意。”

  於姑娘便在紙上開始勾勾畫畫,大多都要了,有些因價格太貴而被勾去的,當場也都改了價格,爭取入選。這生意的確是好做得很,來回不到一個時辰便定下了這麼至少大幾萬兩的買賣張宗子自從讀了買活軍的教材,也開始學算學,此時心算了一下,哪怕按底價來算,也是十幾萬兩銀子的進出。

  單子既然定了下來,接下來便是算賬了,舢舨上的幾個買活軍也都下來,各尋一處,拿了馬紮來坐了,一字排開,叫商人們拿了兩張貨單來算賬,這些青頭軍士,個個人高馬大、膘肥體壯,但卻絕非那些流氓兵痞,一個個腦子極其靈活,連算盤似乎都用不太上,一些簡單的四則運算,眼望口答,有些複雜的計算,拿了樹枝來,在沙灘上寫寫畫畫,頃刻也能得出答案,看得張宗子等人大呼奇才這般的算學造詣,一般的鋪子都肯聘做賬房,便是在縣衙,也很能受到尊重了。

  兩張貨單一對,買活軍要和衆人結算多少銀子,便一目瞭然了,衆人也有些居然要籌子結算,或者願意把餘款存在買活軍的錢莊裏都有,還有些需要補貨款的,倒是都立刻取了紋銀出來,夕陽下一看,均是足色。買活軍以火漆密封,又叫衆人按手印,笑道,“雖然天色晚了,銀子不好分辨,但我們給的銀子決計不假,若是收了假銀子,也絲毫不怕。”

  於姑娘說得是輕描淡寫,但衆人卻都不由起了一脖子的汗,個個連聲道,“哪敢欺瞞六姐,便是六姐能容我,天也不容我”

  於姑娘微微一笑,道,“那是,若做了虧心事,天不容你們,九千歲也不容你們各位也別慌,今日來這裏的,倒都是有家有業,有根有底的,不過是白說着玩玩罷了,只要咱們老實貿易,你好我好,那便是一份交情了。”

  她敢這樣說,可見買活軍和閹黨的關係是何等密切,連張宗子等人都不免深深戰慄,更不說掌櫃們了,忽有人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顫聲道,“壯、壯士們,實不相瞞,今日的紋銀中有未足色的一些,是東家叫我帶來的真不是小人的主意”

  張宗子緊張得縮成一團,生怕於姑娘立刻暴起殺人民間也流傳了許多買活軍兇殘的故事。不過於姑娘聽了倒很冷靜,只道,“你是哪家的掌櫃”

  那掌櫃的跪下來磕頭道,“小人是城西杜家三房的掌櫃屠忠義,此事爲三房大老爺指示小人所爲,句句是實”

  於姑娘又讓他解下風帽,由衆人過來辨認,其身份果然確認不假,屠忠義不斷磕頭求饒,又請買活軍救他的家小親戚,於姑娘笑道,“這有何難你也不用走,就在武林等着,自然有人留下料理首尾,保你們一家平安。杜家是跑不脫的。”

  要不說之江人膽子大當下先後又有幾個掌櫃承認自家有以次充好之舉,也都把責任推給了沒到場的東家,買活軍似乎司空見慣,只是不斷在簿子上寫着什麼。張宗子等人看得津津有味,都快忘了肚餓,張宗子也暗記下了這幾家的門戶,心道,“這些人家,風氣不正,日後不可往來過密。”

  如此一來,剛剛談定的交易又有許多單子要改,於姑娘並不因此就不做這幾家的生意,剔除了有問題的部分,生意是照做的,價格也並不改。各掌櫃的便去招呼腳力,紛紛地擔着貨物過來,買活軍的兵士此時一點架子都沒有,又從小舢板裏取出了木板來,鋪在了灘塗上,方便腳力們走動搬運。

  張宗子等人,這才知道爲何要在晚間做生意此時是漲潮時分,潮水不斷涌來,那運貨的鳥船也能開到灘頭,先是買活軍的兵士卸貨,不論鹽糖都是十斤的包裝,打成包裹,按單搬運,極爲便宜,不片晌便發完了一單,由腳力們自行搬去安置,隨後腳力們則踩着架在礁石上的木板浮橋,一擔擔地往鳥船上運貨,如此一來一回,半個多時辰,貨便搬運完了,銀子也點算完畢,商人們各自留下手印,拿走單證,算是交割了生意。而此時方是附近的村人進場來賣食水,也有人自告奮勇,爲商戶們帶路返回官道,賺帶路的銀子。

  這應該是買活軍第一次來武林,但一切有條不紊,令張宗子等人大開眼界,甚至張宗子還有意猶未盡之感,他覺得武林這裏的商戶配合得不好,倘若下回再來,有了經驗,一切應當能更快捷若是有搭好的碼頭,那便更方便了,實際上在這裏設個浮橋碼頭應當花費也不多,只可惜此處不是老家,否則說一聲也就建了

  此時已經入夜,買活軍中分了人出來,打着火把,藉着星光引路,四周掌櫃們影影綽綽地站着,張宗子一行人混着站在邊緣,雖然並未報價,但也不顯眼,有些掌櫃顯然只是過來見見世面,並沒有做好交易的準備,也和他們一樣,一次都沒有出價。還有些明顯小本經營的掌櫃,則只出了一次價便沒有動作,此時喜滋滋的準備去交割自己的貨物了。

  張宗子之弟張平子便拉了拉哥哥的衣袖,低聲道,“哥,這裏秩序井然,想要混到船上可不容易,不如我們走吧,日後再找機會。”

  這話也有道理,此處絕非來之前大家所想的混亂之地,現在岸邊的也就只有一艘鳥船而已,四周還都是買活軍自己的人,幾乎沒有矇混過關的機會。而且幾個人這樣興沖沖地出門,今晚在哪裏落腳都是問題,此時熱鬧幾乎看完,衆人理智逐漸回籠,也都紛紛道,“走吧,下回再來,現在先去找個下處,大半日沒喫東西,餓也餓死了。”

  張宗子望着人羣中間舉着火把的於姑娘,只覺得腳步極爲沉重,雖然也知道家人朋友說的都有道理,但要他就這樣走動,實在是邁不開腳他不光對於姑娘極其好奇,有太多的問題想問,而且也還想知道買活軍這樣一遭走下來,賣的貨如此便宜,究竟賺頭在哪裏,爲何要採取這樣撲買的制度,而不是在甬城港一次割給幫辦衙門

  或許是因爲生在錦繡地、富貴鄉的緣故,張宗子於功名素來恬淡,於物質則應有盡有,無一所求,這還是他這輩子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到一種欲求,倘若不能滿足,則五內交煎,竟彷彿了無生趣。依依不捨,往回走了一步,忽地不知哪裏來了一股熱血,掙開人羣,跌跌撞撞,在驚呼聲中,跑上木板橋,奔到於姑娘腳下,叫道,“女壯士,你們買活軍不是四處地擄掠百姓麼”

  “宗子、宗子”

  朋友們急得都要跟着來抱他,卻被反應過來的買活軍兵士搡住了呵斥,連那高高在上,手持火把,彷彿渾身都沐浴在光暈之中的於姑娘都有些詫異,她垂下眼眸看了過來,在這樣近的距離來看,赫然便能發現,她其實也還是個小姑娘,膚質細膩,五官秀麗,在黑夜中閃着光暈,看來有一種異樣的動人。

  “啊”她說,顯然也因爲張宗子的唐突而陷入詫異。“你說什麼”

  張宗子摘下風帽,竭力使自己看着誠實無害或者心底不知不覺也希望自己顯得有幾分可愛,至少可這於姑娘的意兒,他仰起頭羞怯地一笑,誠懇地說道,“我家裏很有錢的不都說賊不走空嗎要不你們把我綁走勒索贖金吧我家中很有錢的若是看在贖金的份上,能待我客氣一些,許我看一些你們那兒的書,上一些你們那兒的課,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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