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 陌生的範老實 占城港.範老實 範老實……

作者:御井烹香
正所謂人生四大喜,他鄉逢故知,更何況範忠良不但是故知,還是範老實的族親,而且還是譜系很近的一支兩個宗親他鄉相逢,都是喜之不盡,把着雙手淚眼凝睇,倒惹得周圍的考生不斷看來,很是好奇。不過還來不及敘過別情,就有人來喊他們落座考試了,於是阿良忙道,“先考試,考出來了再說”

  他原本也和範老實一樣,別說識字了,官話都不太會說的,但看他如此重視考試的樣子,當是這大半年來,也和範老實等人一樣設法獲得了一些教育,範老實連連點頭,將阿良的手拍了拍,回到自己考桌前坐下,他的心思逐漸冷靜下來了眼下考試纔是頭等大事,可不要被旁的擾亂了心神如果是考完了才和阿良相認倒好了,這會兒就怕兩人都被影響

  一時間,他倒是有點埋怨起剛纔的自己來了早知道就不東張西望了,就算因此不能和阿良相認,究竟也是考試更重要些

  這個念頭剛一興起,範老實又被自己給嚇到了,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範老實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個人,只是還來不及咂摸,考卷便發了下來,他頓時顧不得想別的,將考卷前後一看,通覽之後,脣邊頓時露出自信的笑容還好,不算難的,觸目都是可以立刻答出的題目,如此,不僅自己不必擔心,便連妻子、大妹、弟弟,也都必過的,小妹年紀最小,還可以來年再試,現在就是考過了,也不能上城裏的學校,因此倒是無妨了。

  範老實一家人,因爲愛讀報的關係,對於掃盲班考試的應試技巧,知道得就要比別的罪民更多,別的罪民不愛買報紙,只是蹭着讀,如何會有他們看得這麼仔細呢買活週報上,時常有文章介紹該如何應試的,通讀試卷、分配精力,就是上頭提到的小技巧先把會做的都做了,再把餘下的時間分配給分值高的大題,同時還要計算謄抄的時間

  對苦讀了半年的範老實來說,掃盲班的題目可以說是毫無難點,最後一道答題,是五十以內的四則運算甚至連乘除法、括號都沒有考到,就是簡單的34179而已,而他已是自學了豎式運算,因此斷無可能出錯,他最拿不準的反而是自己的筆跡爲了省錢,全家人都在沙盤上練字,這和鉛筆到底是有些不同,所以要先在草稿紙上把筆跡練習得清晰工整了,再去試卷上謄抄。

  不要小看這卷面關,來參考的百姓,很多都敗在這一關上,有的土人,力透紙背,第一筆下去就劃破了試卷這一看就是從未用鉛筆寫過字的,這卷面殘破了,若是換在敏朝,直接就是黜落,便是在南洋,土人也知道大概是要不好的,纔剛開考,就有人傷心地嗚咽哭泣起來,惹得考官過去查看呢。

  除此以外,還有公然伸脖子來偷看,被監考直接揪出考場的;臨考緊張,盤坐不住,坐立不安竟甚至起身奔向人羣,直接棄考的,這些種種怪現象以土人爲多,但也不乏漢人罪民,考場上熱熱鬧鬧,和範老實想象的氛圍完全不同,倒顯得他頗爲有餘了,他再三慎重,仔細地用草稿紙抄了兩遍答案,見沒有什麼可改易的了,字跡也不再那麼歪扭畢竟是用鉛筆,和沙盤木棍其實是很相似的,如果買活軍用毛筆考試,範老實只怕連一個囫圇字都寫不出來。

  用拼音混合着漢字,在一樣是漢字標註拼音的答卷上,仔細地寫下了答案,範老實交卷時,考場內已有近四分之一的考生棄考了,餘下四分之三,還在抓耳撓腮,顯然這題目對他們還有一定的難度。範老實這裏被引去考官處時,排隊的人還不算多掃盲班是現場看卷子現場出分的,並不排名,因爲這不是限額制的考試,只要過了六十分,便算是考出來了。

  官府當即就會製作一塊木牌,表示範老實擁有掃盲班畢業的水平,他去找工作時,便可憑着這個木牌要求三十文一日的工錢,自然,若是不拿出來,寧可拿二十五文一日,那也是可以的。

  目前來說,南洋的漢人還是很少,並不存在拿了木牌卻情願爲了一份工作還拿二十五文一日的事情,當然了,不得不防的便是有人口頭冒充自己掃盲班畢業,說是木牌丟失或者污損這也是很常見的事情,畢竟官府未必能保證把掃盲班畢業的事情都記檔,如今的解決方法是,倘若有人的文化水平遭到質疑,又拿不出真木牌,便要在質疑者的陪伴下當衆再考一次掃盲班,若是考過了,算他是真的,若是沒考過,那是要賠錢的。

  今日的掃盲班考場,便有兩三個被僱主陪伴來的漢子在做考卷,旁人也對他們指指點點,叫範老實知道了他們的來歷,他一邊等候,一邊忖道“怪到木牌做得這樣菲薄呢,怕不是有意讓它容易遺失的,其實這樣也好,如此便可促進掃盲班畢業的百姓,要始終保持學習的習慣,至少不能忘了、退步了,要知道知識這個東西,不溫習,不運用,忘得也快,而若是爲了溫習、運用,便要看報紙什麼的,舊的忘記了,反而不知不覺還能學到點新的,這就是進步了。”

  “這叫什麼,什麼來着,之前報紙上提到的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是樂乎嗎好像是個不一樣的字欸,範老實,你牛馬一樣的人,今日居然連這樣文縐縐的詞都掌握了,還能這樣分析,這樣有見解了,這知識教到底是開示了智慧在你身上,你這真是變得叫人認不得了”

  他心中也時常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驚歎,於喜悅之外,其實有時不免也有些慌亂,像是對這變化有些不知所措,平時忙着還好,這會兒無事做,又很想立刻知道自己的分數,緊張之下自不免胡思亂想,好半日,一聽到範老實,98分的分數,方纔一下鬆了一口氣,剛纔那所有想法眨眼間全都煙消雲散,剩下的便只有純然的喜悅和感激了謝六姐暫且不說,這知識教,卻真是要感恩的,這些年來供奉了那麼多神佛,真金白銀的拱上去,合夥買豬頭、燒黃紙全沒有一個一分供奉沒收過的知識教,帶來的好處大

  “阿良,你怎麼樣”

  “我88分,僥倖是過了,老實你呢”

  “胡亂應付一番,也過了。”

  兩個宗親在造木牌處又見了面,既然都過了,彼此都更是高興不已,範老實還是最關心這點阿良到底是怎麼從東江島跑到南洋來的,難道他使錢了

  “是阿武,我們在雞籠島等船時,他沒了。”

  阿良倒也不避諱這就是宗親了,在異國他鄉一見面,彼此就是天然的聯盟,壓根不用試探,可以直言相告。阿良說到這裏,眼圈也是微紅,“被毒蟲咬了,發起燒來,一天多的功夫人就沒有了。”

  阿武也是他們的同輩,和阿良年紀、身高、長相都有幾分相似,範老實明白了,“你冒了阿武的名”

  “也是伯爺的意思,看守同情我們,雖沒接錢,卻也沒說穿,算是擡了擡手老實你不知道,東江島只是個噱頭而已,發配去東江島的罪民,都是去高麗兩道種田養參的,我們在雞籠島時,我有機會也和看守們套套近乎,說是那邊的漢人,日子過得自然不如南洋”

  這句話當然是不錯的,北邊苦寒,哪有南邊物產這樣豐饒,被髮配去東江島的罪民都是受最大罪的,範家這裏還好,沒聽說爲了移民地點爭執的,主要是因爲大溪坳變故之後,人丁剩下的也不多了,大量的寡婦是可以留在本土的,比如在雞籠島雞籠島有很多未婚的流民來安家,這批客戶人家新出產的寡婦,得到了巨大的歡迎,這都是罪民們在雞籠島親身的感覺。

  至於其他的宗族呢都是最沒見識、最老實的人被分去北面,光是爲了分配地方,就有大起爭執的,範家人在遷徙中也聽了不少這些故事,阿良這裏,他是慣會鑽營的,按他的說法,因爲當時大家都在雞籠島,阿武父親也還在,阿武自己也有妻子兒女的,便由阿武父親做主,讓他冒了阿武的身份,繼續帶着一家人到南洋安身,死的人就算是阿良的,這麼做大家都好,“你也曉得,阿武家裏滴里嘟嚕四個小的,最小的還在喫奶,若是當媽的還改嫁了,這幾個小的怎麼辦送去孤兒院麼”

  這自然是有宗族的人家不忍心的,可若不送孤兒院,重擔就要壓在阿武兄長身上,這又太過沉重了。所以這麼做倒也算是皆大歡喜,範老實面上只做爲阿良高興,點頭連連稱是,心裏卻想道阿良只怕是弄了個狡獪,什麼伯爺做主,沒準是他毛那個毛sui自薦,自告奮勇,提了這事,便是爲了不去北邊。

  不過,他自是不會拆穿這點,便問起阿武妻小的近況阿良和妻子一家比他們來得晚了三個月,從老家遷徙時就不在一撥,如今到占城港剛半年,是被分在遠郊農場裏種甘蔗,他們家就談不上什麼妻子出去做活了,四個孩子,現在分別是七歲、五歲、三歲、一歲半,便是妻子帶着老大照顧三個小的,順便打理家務,全都靠阿良一人的收入度日,至於積蓄,這個範老實很清楚,微不足道,實在是沒有多少的。

  如此,也就難怪阿良急着要考過掃盲班了,範老實問了他那農場的方位,倒是和林場不遠不然也不會在一日被安排來考試。當下便從懷裏掏出壓身子的五十塊錢,塞到他懷裏道,“孩子跟着大人顛沛流離,也是受苦了,我記得阿武家老二身體弱,這錢是我給孩子買點雞蛋喫的”

  阿良推辭不過,只得收下,道,“老實,不和你客氣了,家裏那個現在身子也沉重,我想着多少也給她補補。”

  這麼說,阿武家的是又有了,範老實心裏說了聲倒快,卻也鬆了一口氣兩夫妻還是要有個孩子,家庭才穩固,也不求阿良對這幾個孩子視如己出,能給口飯喫,養到十三四歲,便算是站住了,否則阿良若是在占城拋棄阿武嫂母子,另和土人女子成親,阿武嫂幾個該怎麼辦這件事不能被他知道,一旦知道了,範老實便感到不能坐視宗親血脈流離,這是他多年來做人的道理,因此阿良和妻子感情不錯,這自然是個不錯的消息。

  此時考試多已結束,範老實去接了幾個孩子,老實嫂也尋過來,見到阿良,自然驚喜,只是一時改口不過來,阿良倒也不忌諱,笑道,“不怕的,這裏誰管你在老家的事情,也沒人追查。”

  這倒是真的,哪怕就是殺人犯到了南洋,找個農場幹上半年,也就成本地的漢人了,更何況冒名頂替的小事情兩家約了下個休假日,範老實等人去農場探望阿武嫂,便各自告辭回去,範老實低聲對妻子說,“去時拎兩籃子雞蛋,你和阿良家的說說貼心話。”

  兩籃雞蛋,這份禮不輕,但平時和丈夫一樣節儉的老實嫂,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該當的且等我先問了她再說。”

  問了之後,若是好那自然皆大歡喜,若是阿良苛待孩子,他們夫妻是要做主的,阿良既然用了阿武的身份,也就自有他該承擔的責任,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彼此的心意這件事雖然棘手,但卻非管不可。範老實心裏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說棘手也未必,大不了,請官府做主,不怕阿良不畏懼”

  他又被自己嚇住了,居然想請官府來對付族親範老實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他能想出的念頭最喪良心的人才會把族裏的事情告到官府裏去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飄了,真是連自己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

  還好,下個休息日,拎着兩籃雞蛋去探親的老實夫婦是滿意而歸的阿良這小子雖油滑,但卻也重諾,對妻子很體貼,對着幾個孩子也很有做繼父的樣子其實按道理,阿武去了,老實、阿良都是族中的從父,只要還沒有分支,能力許可下給予照拂是宗親的義務,心理上他們也認爲,這是他們該當做的。就像現在,雖然阿良挑起了主要的責任,但老實夫婦也認爲,自己幫着分擔一些,完全是一種義務。

  有了這樣的念頭,他們往農場去的次數便多了,一來二去,在農場也結識了不少罪民、漢人朋友,範老實夫婦感覺自己在南洋這裏,逐漸地又有了一張關係網,真正有一種安定下來的感覺了。大概是遠香近臭的關係,他們和新朋友來往得很愉快,只差一步便到了能介紹他們入教的交情遵循阿美祭司低調從事的指示,他們對外是很少說起自己教徒身份的。

  不過,從阿良這裏來看,他腦子是好的,便是不入教,自己也開始識字了,這種冒險的介紹也就沒那樣有必要了。範老實心裏最近是在琢磨着,他們一家將來的發展其實也是農場裏考過掃盲班的婦女人數不多,如果都考過了,且都有職司要每日出門幹活了,農場裏的託兒所漸漸地也就可以開辦起來。阿良家的等這一胎落地半年斷奶了,其實就可以經營託兒所,如經濟上也能寬裕些

  這一次來農場探親,他是自己來的,老實嫂要在林場加班做抄寫員,範老實便不好往女眷面前去,到了農場,只是把裝糯米飯的籃子往屋裏一放,便被阿良拉着去喝飲子了農場林場都是禁酒的,茶葉也很貴,因爲是舶來的,本地人常喝的香茅飲子成爲這些工人聊天時替代的飲料,一羣客戶人家出身的罪民、漢人,在蒲團上團團一坐,一人一個竹筒,侃大山也能侃個半日,嬉笑怒罵,很是快活不過。

  範老實雖然愛學習,但也喜歡聽人侃大山,被阿良拉去,在人羣角落裏坐了,一邊喝水,一邊微微笑着細聽,今日這裏倒是罪民多些,大家全說的是讓人懷念的土話,先說着收成,罵南洋的天氣,又懷念起家鄉來快重陽了,這是不能不思鄉的,不知又是誰突然說起了敬州城外大溪坳的事情,嘆道,“大溪坳那些人,可惜了,運氣實在是不好,他們一死,喪了敬州的膽,若是不然,我們說不定現在還在老家那”

  大溪坳的事情,對範家人來說是很慘痛的回憶,他們的臉色一下凝重起來了,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這些人都不知道他們就是大溪坳的那個範家。

  既然如此,說話便沒個忌諱,此時又有人嗤笑道,“運氣這是什麼運氣便是運氣再好,也得死在那我告訴你們,大溪坳的事情,其實就是買活軍的謀劃他們和我們客戶人家,實在是有血海深仇那”

  範老實聽說此語,心頭也是巨震,眼前一直都模糊了,嘴角也完全耷拉了下來他的兩個弟弟,全是死在大溪坳這人的話語,不論真假,完全就是戳到了他心頭最痛的舊傷,最不敢細想的懷疑上

  買活軍,真和大溪坳慘案有脫不開的關係嗎,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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