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作者:榆冬
第二日一大早,白雨霽,紅日出,遠處青山疊翠,道旁草色新發。

  灰褐的杜鵑鳥布穀布穀的叫起來,傳來新雨過後淡淡的土腥氣、草木零星的澀味。

  還夾雜着極輕極輕的“又朝服以食,特牲三俎祭肺,夕深衣,祭牢肉……”

  林稹是聽到一個肉字醒過來的。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這才發現似是身旁的韓曠在閉目默背什麼東西,極輕極輕……

  她沒細想韓曠在念什麼,只是深呼吸一口氣,冰涼的冷空氣直入肺腑,一陣爽然。

  林稹一宿沒睡好,這會兒清醒過來,暗自伸手揉揉痠麻的後脖頸,還有一把僵硬的腰。

  一旁的成安、周小乙都已起了,正給馬喂豆料,熄滅篝火,歸置貨物……

  動靜聲越來越大,天色也亮了。

  韓曠便睜開眼,停下了晨起的默誦經義。

  他甫一睜眼,就瞧見林稹那雙又大又圓的杏眼,正好奇的望來——

  韓曠輕笑,打招呼:“小娘子早。”

  林稹便也客氣的笑笑。

  韓曠見了,微怔,目光注視着林稹。她全然沒了昨晚夜深人靜時的狡黠,好似昨晚只是一場清夢。

  一場惱人的清夢罷了。

  林稹避開了他的目光,起身,輕輕扯下身上蓋着的兩件葛布衣裳。

  壓在衣角上的小石子就骨碌碌滾落下來。

  這是野亭,多的是石頭泥巴。

  林稹絲毫沒注意,隨手把衣裳搭在臂彎裏,又歸置回籠箱。

  韓曠盯着那小石子骨碌碌的滾了幾圈,沉默了片刻。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起身洗漱。

  林稹也取出牙粉潔齒,熱水淨面後,這纔行到騾車前,掀簾。

  不大的車廂裏,嬌姐兒和錢氏墊着好幾件衣裳,席地而躺,擠在一塊兒。

  錢氏醒了,已坐起身,嬌姐兒還在呼呼大睡。

  林稹見狀,只好裝模作樣道:“娘,嬌姐兒怎麼樣了?”

  錢氏微愣,又訕訕道:“燒已經退了。”

  “那就好。”林稹也沒說什麼,只是問:“那娘這會兒可要啓程?”

  錢氏一整晚縮在車廂裏,疲憊至極:“早些趕路罷。”

  “哎。”林稹應一聲,下了騾車又去看錢五郎。

  錢五郎的情況頗爲糟糕。

  他淋了雨,跑來跑去的出汗,又受冷風吹,這會兒燒才降下來一些,還不知道會不會反覆。

  再叫一個病人騎馬,林稹實在過意不去。

  可騾車不騰出來,籠箱都沒地方放。

  “叫大妹妹爲難了,我騎馬便是。”錢五郎掙扎着想下車。

  “郎君你作甚?!”金硯趕忙扶住他,又嚷嚷起來,“郎君都這樣了,哪還能騎馬?”

  “我沒事。”錢五郎倔強搖頭。

  林稹眼看着主僕兩人爭執起來,乾脆搖搖頭:“五郎且坐,我再去問問娘。”

  在這支車隊裏,錢氏是長輩,錢五郎是出錢出力的人,誰都比她有話語權。

  林稹誰都支使不動,只能當個跑腿的。

  “籠箱啊……”錢氏沉吟片刻,她一宿沒睡好,腦袋都是暈乎乎的,哪兒還顧得上籠箱,“五郎一點馬也騎不了嗎?”

  “只怕不行。”林稹又道,”娘,要不兩輛騾車各塞些籠箱?剩下的地方擠一擠人。”

  事急從權,又沒有更好的辦法,按理錢氏也該答應了。

  果不其然,錢氏點點頭。

  林稹還沒鬆口氣,又聽得錢氏細聲細氣道:“珍娘你也要上車,既然如此,且把多一些的籠箱安置去五郎那裏。”

  林稹看了錢氏一眼:“我知道了。”說罷,扭頭下了騾車,又跟着桂媽媽、阿大一起搬籠箱。

  好不容易搬上車,坐在車轅上等着趕車的金硯又嚷嚷起來:“大娘子,這車廂都給擠滿了,還往上搬呢,郎君都沒地兒坐了。”

  林稹無奈,深呼吸一口氣:“娘她們那頭籠箱也多。”

  “好了,金硯。”錢五郎靠在車廂壁上,氣虛,頭也暈乎,嗓子啞啞的,“……我擠一擠便是,大妹妹你搬罷。”

  金硯被喝止,一邊跟着搬東西,一邊小聲嘀咕:“這騾車還是咱家出的呢,郎君卻連坐的地方都沒有,盡欺負人……”

  林稹知道這幾個僕婢都是錢家的,人家護主,也是對的。

  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沉默聽着,努力想抱起籠箱往車上搬。

  咬住牙,喫着勁兒,那厚墩墩的木箱,墜得她單薄又瘦削,額頭細汗涔涔,臉頰也紅洇洇的……

  韓曠看在眼裏,突然對着錢五郎拱手道:“我與五郎一見如故,若五郎不介意,這些籠箱可否讓我搭把手?”

  林稹微愣。

  錢五郎哪兒有不應的道理,趕忙道:“咳……多謝郎、郎君。”

  韓曠分明注意到了林稹正望着他,可他看也不看林稹一眼,只是對着錢五郎周全道:“不知哪些是男子的行囊?”

  林稹心知他這是避嫌,不好碰幾個女眷的籠箱。

  只聽得金硯指着兩個樟木箱道:“那個。”

  韓曠目力好,打眼一望,那樟木箱的鎖釦旁撰了一個小小的“錢”字。

  “成安。”

  一旁的成安趕忙應聲,放下手裏柴火,又去搬籠箱。

  韓曠便也往前走,順手提了兩個最重的籠箱送上錢五郎的騾車。

  於是騰出手來的桂媽媽上前抱住了林稹懷裏的籠箱:“大娘子,我來我來。”

  有人幫忙,林稹輕鬆多了。

  眼看着所有籠箱都被收拾好,林稹終於鬆了口氣。

  雖說又欠了那位郎君人情,但總算可以啓程了。

  此時衆人已收拾好東西,相繼扯着馬、騾出了野亭。

  林稹落在後面,正要往前走,卻見桂媽媽過來小聲提醒:“大娘子,昨晚沒用完的柴火怎麼辦?這麼多,可帶不上騾車。”

  林稹想了想,輕聲道:“留着亭子裏罷,保不齊有下一個行路客來這裏避雨。”

  隔着一丈遠的韓曠也在吩咐成安:“把柴火拿麻繩紮好。”

  “既借了前人建的野亭避雨,也當爲後來人留些柴米。”

  成安點頭,正忙活呢。

  韓曠忽然轉身,客氣道:“這麻繩我車上還有兩根,小娘子可要?”

  林稹一愣,她還以爲白天韓曠要避嫌,不會再跟她說話了呢。

  回過神來,林稹便也客客氣氣的:“多謝郎君了。”

  韓曠注視着她,想着,小娘子待他,似乎比昨天白日那會兒更客氣了。

  那時候還會拍着胸脯耍弄心眼,這會兒卻客氣的恨不得把他推出八丈遠。

  韓曠心裏想着,面上卻正色道:“行路艱難,相呴相濟纔是正道。”

  聽他言,林稹也頗爲感慨,點頭稱是。

  兩人客客氣氣的說了幾句,錢氏已經掀開車簾張望過來:“珍娘,快着些。”

  “哎。”林稹應了一聲,快步想走,又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駐足,輕聲道:“多謝郎君仗義幫扶。”

  “山高水遠,郎君珍重。”說罷,再不猶豫,挺直了脊背,一步踏出亭中……

  韓曠注視着她清瘦單薄的背影,張了張口,似乎想問一句“不知小娘子貴姓名”……可他猶豫片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問。

  恰在此時,周小乙把馬牽出了野亭。

  此時馬隊、騾隊都散落在野亭外。

  一前一後,涇渭分明。

  桂媽媽取了馬凳過來,林稹踩在馬凳上,回首望去——

  七八顆蒼翠的野鬆,四根褪色的紅漆柱、一亭半舊的黃茅草,亭底青石磚上苔痕歷歷,上頭摞着兩堆黃褐色的柴火,一多一少,俱堆得整齊。

  林稹目光掃過,又忽而覺得似有人在看她,便略一側身,瞧見前頭韓曠牽着馬,卻不曾離去,反倒遙遙的,注視着她。

  兩人目光相觸——

  一觸即分。

  “大妹妹,你立在那裏做甚?還不走嗎?”錢五郎咳嗽兩聲,從後頭的騾車裏探出頭來問。

  “哎,這就走了。”

  林稹踏上騾車,合上車簾。

  什麼都瞧不見了。

  韓曠注視了一會兒,忽而笑了笑。

  萍水相逢陌路客,清夢一場最惱人。

  只是清夢一場再惱人,也終究是萍水相逢陌路客。

  他忽而翻身上馬,揚鞭一策,如同來時那般,迅如奔雷,疾如閃電,眨眼間疾馳而去——

  車轔轔,馬蕭蕭。

  官道上沒了馬隊的影子,兩輛騾車啓程,桂媽媽騎着驢,牽着馬,跟在一旁。

  衆人繼續沿着官道,趕赴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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