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作者:姜厭辭
夏冉跟隨母親方堇搬進靳家前,住在鄰省一個小村莊裏,生活稱不上入不敷出,但也簡樸到了極點。

  夏冉的父親夏旭意外去世那年,夏冉還在方堇肚子裏,關於父親的死,她聽方堇提起過一次。

  上世紀九十年代,全國掀起大規模的下崗潮,夏旭所在的國營企業被迫順應時代的號召,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大批職工下崗。

  夏旭是個老實人,工作勤勤懇懇,奈何能力算不上出衆,也不會阿諛奉承討好領導,最後不可避免地淪爲下崗潮的犧牲品。

  夏旭被辭退沒多久,方堇去醫院檢查發現自己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夫妻倆經過長達一週的商量,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養育一個孩子的成本昂貴,靠着微薄的存款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夏旭四處託人打聽新工作,最後無一例外得到壞消息。

  找不到正經工作,他就去工廠給人擰螺絲,去工地搬磚,晚上給人開夜車,一個人攬了好幾份活。

  沒日沒夜的高強度勞作很快透支他的身體,精氣神嚴重不足,開夜車時幾乎睜不開眼,有次差點撞到樹上。

  在方堇的極力勸說下,他才辭去開夜車的活,當天晚上,老闆臨時接到一個大單,一時半會找不到人,只好去拜託夏旭再接一單。

  對方給的酬勞實在多,夠得上夫妻倆大半年的生活費,夏旭猶豫後答應了。

  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山路崎嶇難開,輪胎不斷打滑,時間緊迫,夏旭又沒法將速度壓得太慢,心臟都快提到嗓子眼,回程的路上突發心梗,連人帶車從懸崖掉下,摔了個粉身碎骨。

  夏旭死後那幾年到夏冉有記憶前的生活被方堇一筆帶過,但夏冉知道,她的母親比誰都不容易,所以別的孩子有的,她就算再羨慕再向往,也不會主動去索取。

  家裏只有母女倆相依爲命,方堇長得很漂亮,臉上不見被現實盤剝的滄桑,走在村子裏經常能引來不少注意力,長大後的夏冉纔讀懂他們眼神裏的深意。

  那是一種男人對女人淫|穢骯髒的慾念,女人對女人的豔羨和嫉妒,以及豐衣足食、家庭美滿的強者對弱勢羣體的輕蔑。

  三者揉雜在一起,衝突在夏冉十歲那年徹底爆發。半夜他們家的窗戶被人砸碎,木板門也被砸出一個大洞,茫茫夜色裏,男人的身形影影綽綽。

  方堇早就有了防備心,鐵鍬就放在牀頭,她抄起,重重往這人身上一砸,沒把他砸死,但也到了頭破血流的瘮人程度。

  家裏沒有貴重的東西,值錢的都被方堇藏在枕頭裏。

  當天晚上,方堇拿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逃亡似的帶着夏冉離開他們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家。

  從一個村莊搬到另一個村莊,本質上屬於換湯不換藥。

  她們很清楚,這地方她們待不久的。

  轉機出現在方堇遇到靳司讓的父親靳泊聞後。

  夏冉至今不清楚方堇是如何與靳泊聞相識的,但她相信方堇的眼光,以至於在方堇提出那句“以後我們就和靳叔叔一起生活好不好”後,她沒怎麼猶豫地點頭了。

  事實上,靳泊聞確實是個好好丈夫,模樣俊朗,溫柔大度,博學多識,身上幾乎挑不出缺點。

  然而他的兒子靳司讓和他就像是兩個極端——沒禮貌,脾氣臭,目中無人。

  夏冉見到靳司讓那天,正逢夏至,熱氣騰騰的天,他的眼神卻像含着薄冰,沒什麼溫度。

  他個子在同齡人中算高的,人也消瘦,骨感很重,墨綠色的T恤罩在身上,肩膀處凸起的骨骼線條都看得很清楚,像被海浪打磨過的岩石,嶙峋扎人。

  他的氣質很矛盾,青澀的同時,富有張揚陰狠的野性,尤其是那雙眼,無波無瀾時與死水無疑,偏偏底下又像在醞釀着什麼,讓人毛骨悚然。

  靳泊聞在一旁介紹:“阿讓,這是方堇方阿姨,這是她的女兒,也是你未來的妹妹,夏冉。”

  靳司讓淡淡看過去,沒說話,只從鼻尖發出一道輕嗤。

  那時候的夏冉只有十四歲,但她偶爾會自大地認爲自己已經夠格當個大人,可以無視一切教條主義,故作乖張地插入冷冰冰的成人世界。

  而她自己判定的成熟標誌之一:有一顆大度到能忽視所有冷嘲熱諷的強大心臟,哪怕是裝出來的也行,總之不能暴露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要學會圓滑地與人交往。

  她眼睫微垂,半遮半掩地蓋下眼裏的不服管教,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揚了揚嘴角,叫了聲“哥哥。”

  靳司讓神色是急轉直下的疏冷,蓋過輕蔑,只剩下超過這個年紀的怨恨。

  夏冉看愣住了,心底一陣發怵,這時靳泊聞跳出來緩和氣氛,誇夏冉乖巧,然後提起行李,將她帶到她的房間。

  臥室很大,帶有獨立衛生間,靳泊聞提前燃好香薰,茉莉花味道的,清雅淡然,聞着很舒服。

  牀又大又軟,夏冉在上面蹦蹦跳跳,也不會發出咿咿呀呀的惱人聲音。

  惱人的是住在隔壁的“繼兄”,房間隔音效果不太好,她性子鬧騰,視頻、音樂喜歡外放,入迷了,半夜兩點也不停歇。

  這時,總會聽到牆壁被敲擊的聲音。

  一下是給我安靜點。

  兩下是再鬧,後果自負。

  如果夏冉還是臭德性不改,也不會出現第三下。

  因爲在那之前,靳司讓就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她的房門,也不進來,杵在光影交界的門邊,用陰冷的一雙眼看她。

  夏冉萬分驚恐:“你哪來的鑰匙?”

  她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房子都是他的,有鑰匙也不奇怪。

  夏冉胸口還在起伏,“下次別隨便進我房間。”

  “那就給我安靜點,不然下回就不是隻進你房間這麼簡單了。”

  那是夏冉住進靳家後,靳司讓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震懾力十足的一句威脅。

  相處的時間一久,夏冉越感覺到靳司讓對自己的輕蔑,一開始,她在意得不行,直到發現他對誰都是這副德行後,心裏的擰巴才淡了些。

  靳家別墅很大,自帶花園,但在那見不到一朵花,後院栽了幾顆柚子樹,一到秋天,果實成熟,淡淡的清香撲入鼻尖。

  有天夏冉心血來潮,爬上樹,準備摘幾個果子嚐嚐。

  爬到一半,忽然慫了,尤其在她一腳踩空、身體懸在半空後,心臟都快飛出去了。

  她雙臂緊緊環住樹幹纔沒讓自己掉下來,這時右手手臂忽然傳來酥酥麻麻的癢意,她擡眼看去,頭皮瞬間發麻,嚇得她條件反射鬆開了手,人從兩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那天早上剛下過雨,泥土還未乾透,泥水濺到她臉上,她拿手背抹開。

  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後,頭頂罩下一大片陰影,她擡頭,看見靳司讓冰山一般的臉,還沒來得及起身,聽見他冷冰冰地甩下兩個字:“真醜。”

  真、醜?

  醜?

  夏冉沒見過她爸,家裏也沒留下他的照片,她對他的所有想象都源於方堇的描述,雙眼皮,眼型有點接近桃花眼,鼻樑高挺,嘴脣薄,偏俊美的長相被村裏不少人調侃是小白臉。

  還是在村裏的時候,也經常能聽見隔壁張嬸說:“冉冉長大了,繼承了爸媽的優點,真漂亮。”

  夏冉立刻回家找了面鏡子,站着照了好一會,每個角度看過去,她覺得張嬸在說假話。

  七歲的孩子,五官都沒長開,瘦巴巴的,處於營養失衡狀態的皮膚就像夏秋過度時節的葉子,將掉不掉,邊緣泛着衰敗的黃色。

  能看出什麼優點來?

  那時候的她,絕對和漂亮不沾邊。

  十歲出頭,稚氣開始脫落,五官輪廓漸漸明朗,眼型完美地復刻了夏旭,眼尾微微上揚,笑起來明媚可愛,用別人的話形容就是“十足的美人胚子”、“潛力股”。

  夏冉越長大越臭美,覺得他們的話用在身上很貼切,經常對着鏡子顧影自憐,偶爾也會跟其他同齡女生做比較,也因此,她很清楚現在的自己有多漂亮。

  靳司讓居然說她醜。

  她氣咻咻地跑回臥室,站在鏡子前一照。

  淤泥被拖出長長的一條,橫在臉上,乾涸後灰撲撲的,看上去是挺狼狽,但也顯得那雙眼睛晶亮,耳廓連到頸部的那塊肌膚更加瑩潤白皙。

  夏冉將這總結爲脫俗的美感。

  更何況,不是有句古話叫“出淤泥而不染”?

  靳司讓什麼眼光,會不會欣賞?

  和靳司讓的樑子是在這天徹底結下的,沒幾天,夏冉找到了他的死穴,準確來說,是他最聽不得的字。

  他討厭她叫他哥,她一叫,他寡淡的表情會立刻變了味道,就像往無色無味的清水裏灑下一小抔鮮紅的辣椒粉,迅速變成一碗顆粒沉澱分明的血水,味覺和視覺衝擊感極爲強烈。

  對靳司讓而言,從平靜到生氣,只需要一瞬間,從怒火中燒退回心如止水卻是一個漫長難捱的過程。

  夏冉一瞬不停地盯住他看,看他緊繃成一條直線的嘴脣,冷白色的脖頸處顯露出的青筋,還有垂落在褲腿兩側暗暗攥成拳頭的雙手。

  一副要與世界不公抗爭的模樣,彷彿下一秒,就會化身爲野獸,擒住你的脖子撕咬,你一掙扎或者試圖循着機會反擊,他那不死不休的勢頭就會凝聚得越多,將爪牙戳得更深。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夏冉裝模作樣慣了,餘下三分被她的自尊心支配,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於是揚起下巴笑眼盈盈地重複幾聲:“哥。”

  靳司讓咬牙警告:“我說過,別這麼叫我。”

  很像電視劇裏俗套的對白。

  但卻是十四歲時的夏冉最愛聽到的一句話,每回他這麼說,她就知道他心裏的怒火又躥了上來,冰川融化成水,將她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印了進去。

  同齡人眼裏的靳司讓成熟、優秀,能激怒這樣一個高不可攀的好學生,大概是夏冉青春時代裏做過最能值得炫耀的事。

  氣氛陷入一種詭異的對峙狀態。

  靳司讓的眼睛直勾勾地對着她,她下巴也還擡着,不避不讓地將視線迎上去,非要跟他作對一般,又說:“可我就喜歡這麼叫你。”

  喜歡這個詞聽笑了靳司讓,緊繃的脣線鬆和些,極薄的眼皮垂落,蓋住眼底的嘲諷,“再這麼叫我,我弄死你。”

  他一字一頓的,用了狠勁。

  夏冉心臟差點跳停,那會是真害怕了,她信靳司讓會真的弄死她。

  畢竟弄死她,是件極爲簡單的事。

  最後事實證明,靳司讓只會用一張嘴逞強。

  他喜歡掐她脖子,也總能掐到她毫無反抗之力,明明只需要再加點力氣,她就能如他所願痛苦地死去。

  可每到緊要關頭,他都會突然鬆手,居高臨下地站着,視線傾軋而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靠在牆上大口喘氣。

  後來,夏冉很少再叫他哥,不是因爲害怕,也不是因爲那會方堇已經和靳泊聞分手,讓她失去了立場和身份叫他哥。

  而是因爲心疼,心疼多了,容易衍生出別的情感,比如愛意,轟轟烈烈的愛意,見不得光的愛意,飽受詬病的愛意。

  她愛靳司讓,所以捨不得再讓他生氣難過。

  然而在她真正愛上他之前,靳司讓就徹徹底底地接受了這個稱呼,之後喜歡上了這稱呼。

  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夏冉至今記得很清楚。

  那是在十八歲那年,他們第一次上牀後。

  作者有話要說:1.男女主父母沒領結婚證,僞血緣關係存續期間,男女主沒有發生關係,沒有親熱行爲、感情

  2.回憶部分爲插敘,可能只有一個片段,也可能連着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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