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作者:姜厭辭
回酒樓前,夏冉用系在腕上的黑色細繩髮圈隨意紮了個鬆垮的低馬尾,白白淨淨的臉,也就巴掌大小,一點化妝品不沾。

  昨晚剛進了趟醫院,今天中午繼續自殺式的胡吃海喝,氣色看上去更糟糕了,孱弱的模樣有點像長在湖邊飄帶狀的水草,被微波推扯着浮浮蕩蕩。

  她腳步一頓,拐進洗手間,給自己抹了點口紅,內斂的棗蜜色,不顯半點媚俗風情。

  回座位不久,林束與何至幸同時出現,在這之前,夏冉聽到隔壁不少插科打諢的聲音,其中還有靳司讓認真應答的聲音。

  “靳法醫是桐樓人?”

  “八歲搬來的桐樓,十八歲以前都在這生活,上大學後沒回來過。”

  “這幾年桐樓變化還挺大的,靳法醫在生活上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隨時可以來問我們。”

  “好,到時候就勞煩你們了。”

  顯而易見,靳司讓變了,變得有人味,有煙火氣,也變得更虛僞了,連同人搭話的腔調都是遊刃有餘的。

  對她也是,退回到十四歲時他們初見時的態度。

  蔑視,充滿敵意,冷漠又疏離,恨不得當着靳泊聞的面掐死她。

  “冉姐,”何至幸叫她,“你要喝什麼飲料?”

  “來幾聽啤酒吧,冰的。”

  何至幸彙總轉述給服務員,“先拿兩聽啤酒,一聽雪碧,兩聽可樂,可樂要冰的,其他都是常溫。”

  夏冉眨了眨眼,“我也要冰的。”

  何至幸堅持,“你腸胃不好,少喝點冰的。”

  夏冉沒話說了。

  隔壁桌不知道聊到什麼話題,笑聲更大了,夏冉坐的位置正對着他們,一個擡眼,和趙茗的視線在半空相交。

  不到五秒,趙茗起身,拿着一個玻璃杯朝她走來,找了處空位坐下,“夏小姐。”

  他臉上掛着熟絡的笑,彷彿偶遇了多年不見的知心舊交。

  後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夏冉打斷:“現在不是問詢,趙警官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趙茗笑了笑,點頭應下,“你是兩個月前來的桐樓?我記得你十四歲後在桐樓生活過幾年,怎麼現在突然想着回來了?”

  “燕子在外面飛久了,也會想歸巢,我回家應該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吧。”

  “那倒也是,不過我聽人說,你是一個人住的?”

  夏冉夾筷子的手頓了兩秒,收回,笑笑說:“我有家的。”

  趙茗沒從她臉上敲出異樣,低頭抿了口酒,又問:“還有件事我挺好奇,你爲什麼會想開書店,現在這行可不景氣,大夥都習慣了網上買書,在網上看書的也有一堆人,方便,價格還便宜,開書店應該不好賺錢。”

  夏冉不答反問:“這也是調查的一環?”

  “純屬好奇,隨口問問。”

  “純屬興趣,隨便開開。”

  短短八個字,昭示她已經回到在訊問室時刀槍不入的狀態,見套話無果,趙茗便歇了那心思,藉口回到自己那桌,一入座,又往夏冉那方向看去。

  靳司讓從兜裏摸出煙盒,敲出一根含上,用囫圇不清地嗓音問:“她就是這起案件的嫌疑人?”

  趙茗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湊到靳司讓身側,壓着音量說:“你不覺得她有種說不上的奇怪?”

  趙茗簡單調查過夏冉,孤家寡人一個,回到桐樓也不見得她和誰有過交往,幹着賠本的買賣,看上去也不像是個有存款的,身上穿的衣服雖然不起眼,卻是實打實的名牌,動輒上千。

  可說她有錢,她住的地方卻是桐樓有名的“貧民窟”,裏頭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

  趙茗得承認,自己是完全看不透她。

  長達數秒沒得到迴應,趙茗偏頭看向靳司讓,他低垂着眼,神色幾分沉冷,幾分漫不經心,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疏離。

  得,第二個看不透的人出現了。

  趙茗正要拿肩膀輕輕撞他,靳司讓率先起身,嘴裏未燃的煙被他丟進玻璃杯,攥着煙盒走了,“出去抽根菸。”

  “你這煙癮還挺大。”

  趙茗含笑的嗓音追了出去,有一半飄到夏冉耳朵裏,她慢半拍地撩起眼皮,只捕捉到一截高挺瘦長的背影。

  外套被他搭在臂彎,不打算回來的意思。

  夏冉想起從前,每回聊起和靳司讓有關的話題時,只要他在場,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去尋他的臉。

  她對他,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依賴。

  而他總能拿捏好時間,精準地捕獲她所有意味不明的眸光。

  八年後,他們分隔兩桌,中間只架着一扇木質鏤空雕花屏風,卻像位於天南地北一般,從頭至尾,沒有對上過一次視線。

  夏冉斂神,擡頭問林束:“你今天開車來的?”

  林束搖頭,“車被親戚借走了。”

  夏冉舉杯示意,“那能陪我喝酒了?”

  林束故作無奈地嘆了聲氣,朝路過的服務員說:“再來一打罐裝雪花。”

  夏冉這桌結束得更早,如她所料,靳司讓確實沒再回來。

  付完錢後,林束給夏冉叫了輛車,同何至幸一左一右,幾乎是架着將人送進出租車裏,何至幸跟着想要上車,林束先她一步甩上車門。

  何至幸看愣住了,“冉姐都喝成這樣了,我們不跟上去能行嗎?”

  “也就喝了幾罐啤酒,又混了幾口白的而已。”

  隔着後座玻璃,林束笑得意味深長,“我來書店第一天,她可是跟我拼了一整晚的酒量,拿酒當白開水灌的,最後還把我給喝趴了。剛纔那點酒,可喝不醉她。”

  何至幸半信半疑地往後坐看去,半敞開的車窗裏,夏冉闔着眼斜靠在椅背上,姿態乏力倦怠。

  要是裝醉,那裝得也太像了。

  副駕駛車窗開着,林束彎了彎腰,對司機說:“可以走了。”

  這回遇到了個好脾氣的司機,沒催,溫和地笑了笑,“您還沒說要去哪呢。”

  林束答話前,插進來一道略顯沙啞的嗓音,是被酒精醺的,“建德路128號。”

  司機下意識往後視鏡看去,女人已經坐正身體,清泠泠的一雙眼,不見半分醉態,分不清是天然膚色,還是氣血虛弱,臉很白,皮膚也細膩,被外面投射進來的燈光一照,有種瑩白瓷釉的質地。

  他收回視線,應了聲好嘞,放下手剎。

  等車開走後,林束看了眼時間,用徵求般的口吻問道:“送你回去?”

  何至幸搖了搖頭,大致指了個方向,“我去那坐末班車,就幾站路。”

  “我和你一起回去,路上安全些,也好跟你解釋爲什麼這麼晚回來。”

  “他們不會管我的,更何況這個點他們已經睡了。”

  九點的入睡時間,對成年人來說有點早了,林束神色詫異,何至幸淡淡解釋:“他們跟我弟一個房間,我弟九點要睡覺,我們家就會進入靜音模式,他們會陪他一起睡。”

  遠處駛來一輛空出租,林束伸手攔下的同時問道:“冒昧問一句,你弟今年幾歲?”

  “十二歲。”

  林束微扯脣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同她告別後一個人上了出租。

  那會夏冉已經上了高架,她將車窗降到底,看見底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有人在焚燒蘆葦,竄進來一陣刺鼻的焦味。

  夏冉收回視線,眼簾一垂,看見扶手箱裏的紅雙喜,“這煙能給我一支嗎?”

  司機頓了頓,點頭,“我在開車不方便給您,您自己拿吧。”

  夏冉身子前傾,從煙盒裏敲出一根,司機提醒:“打火機也在扶手箱,您找找。”

  夏冉很快摸到,笨拙地點上,吸了口,再緩慢吐出。

  饒是她如此小心翼翼、有條不紊,還是有大半煙被她吞進咽喉,五臟六腑有種火辣辣的灼燒感。

  她捂住胸口用力咳了幾聲,司機一臉關切地扭頭看了她一眼,“沒事吧?”

  夏冉說不出話,只能擺擺手,平順呼吸後補充了句:“現在沒事了。”

  “您是不是不會抽菸?”

  夏冉嗯了聲,“是沒抽過,剛纔喫飯的時候,看見別人抽,抽得還挺帶感,就想着試試。”

  “沒抽過就別抽了,這玩意容易上癮,尤其是對失意的人,總想着找點什麼寄託一下。不知不覺就染上了癮,然後就真不好戒了。”

  夏冉感激他的善意提醒,一面又在好奇,“您是怎麼看出我是失意人的?”

  司機搖頭笑笑,沒說話,夏冉也沒追問到底,回到出租屋,又去衝了遍澡,隨意披了件外套走到陽臺,半路折返,猶豫幾秒,拿了罐常溫啤酒,趴在圍欄上看夜景。

  等到對面別墅區的燈火全都跳滅後,她纔回房熄燈睡覺。

  這天晚上,她夢到了靳司讓。

  她在夢裏對他說:“我藏了一包煙,你要和我一起抽嗎?”

  靳司讓極薄的眼皮一擡,聲線沒什麼起伏地問:“爲什麼想抽菸?”

  “因爲你說我的壞都是裝出來的,從今天開始,我要學壞,至少得變得比你更壞。”

  靳司讓默了兩秒,奪下她塞進嘴裏的煙,另一隻手摁下打火機上,感覺不到疼似的,眉頭都不眨一下,淡淡說:“我不抽菸,你非要學壞,就換個辦法。”

  之後的畫面出現長達數秒的卡頓,連聲音都是模模糊糊的,夏冉完全記不起他到底都說了些什麼,醒來時,腦子裏只剩下一個聲音:我不抽菸。

  明明說好了不抽菸的,爲什麼現在卻染上了煙癮?

  靳泊聞八年前也離開了桐樓,至今沒回來過,聽他的意思,未來也不打算回來,家裏很久沒住人,灰塵積了厚厚的一層,冷冰冰的沒什麼人氣,遺留下來的記憶壞的佔據大部分。

  出於這些考量,靳司讓決定在警局附近租個房子住,他行李不多,只有一個二十八寸的拉桿箱,早上退房後,直接搬去公寓。

  到警局的時候,趙茗一組人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汪有亮被殺一案的案件進程。

  靳司讓靠在門口聽了會。

  趙茗說得口乾舌燥,打水回來的路上,才瞧見靳司讓,他雙手插在外衣衣兜,姿態閒散怠惰。

  趙茗放下茶杯,朝他招招手,走到白板前,指着其中一張照片問:“老靳,汪有亮脖子上的纖維測出來是什麼成分了沒?”

  “亞麻。”

  靳司讓上前,指了指另一張照片,“汪有亮的前頸勒痕平滑,可以證實作案兇器是偏光滑柔軟的布料,比如說領帶。”

  小陳插了句:“等會,夏冉打領帶嗎?”

  靳司讓側過身,“你們還在懷疑她?”

  小陳愣了下,反應過來後點了點頭,“汪有亮死前一週,也就跟她起過爭執,在周邊人裏,她的動機算最明確的了。”

  那句“不過她也確實有不在場證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被人打斷:“她不可能。”

  靳司讓低頭挽了挽襯衫袖口,露出一小節勁瘦的肌肉線條,“她沒那膽子。”

  趙茗看了眼靳司讓,出聲打斷略顯詭異的氛圍:“汪有亮後背上這淤青分析出結果了沒有?是不是被人打的?還是說撞到了什麼東西上?”

  “不是打的,也不是撞的,而是膝蓋抵扣的痕跡。”

  “什麼意思?”

  靳司讓瘦長的手指挪到領帶的位置,指尖靈活一勾,解下,在衆人眼皮子底下,繞到小陳身後,乾脆利落地朝他小腿肚蹬去。

  空氣裏驟然響起一道悶哼。

  等人不設防跪倒在地,靳司讓曲腿,膝蓋抵在他背上,一面拉直領帶,套住他前頸,緩慢收緊力氣。

  “都看清楚了,汪有亮就是這麼被人勒死的。”靳司讓面無表情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他超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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