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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趁火打劫的混蛋

作者:未知
也不知道是汪孚林的话說得不好听,還是真真切切认识到了孤身跑来游野泳有些不安全,接下来一连好些天,汪孚林沒有再见到這個人家认识自己,自己不认识人家的年轻男子。 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這天照例晨练完回家之后,却发现家门口多了两個不速之客。院子裡,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在犹如玩耍似的赶着给几只鸡喂食,而這两個衣衫褴褛的人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却不敢贸然进去,直到发现汪孚林的到来,這才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慌忙迎了上来。 又是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看到這两個人是连日早晨在村裡沒见過的,汪孚林只觉得脑袋有些痛,還不得不假装客气地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招呼就不敢随便乱打了。可两個人竟一见面就趴下磕了個头,称呼了一声小官人。這时候,裡头的汪二娘大约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端着一盆喂鸡的食料就這么径直出了门。 “好啊,我晾着你们不理会,你们倒直接纠缠起我哥了!刚刚是谁說小官人已经连功名都快丢了,就应该仁厚一些减点田租,现在還有脸纠缠他?” 汪二娘柳眉倒竖,见两人跪在那不起来,她随手重重将食盆往脚边一放,便上前叉腰喝道:“娘一贯還不够体恤你们?哪一年的租子不是照足额的六成来收的,家裡也并不要你们一天到晚過来干活,顶多偶尔使唤一下你们,可你们呢?之前跟着我哥去徽州城,竟然就因为他一句话,撇下主人自己回来了,哪有這样当佃仆的道理!” 多亏了泼辣的汪二娘,总算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了,原来這就是传說中的汪家佃仆! 汪孚林打量着這几個人,见他们被汪二娘一通大骂,低头做声不得,他本着不了解情况就沒有发言权的宗旨,沒有开口管闲事。更何况,汪二娘刚刚已经說了,這两個佃仆甚至连他眼看就要丢了功名這理由都拿出来了,为人秉性脸皮厚度可见一斑。 连這些家伙都想趁火打劫! 果然,汪二娘一点都沒有适可而止的意思,又指着其中一個中年汉子的鼻子骂道:“你倒有脸上门来?就知道赌,家裡的田地都卖了個精光,前妻留下的儿女一個個都死契卖了给人做牛做马使唤,自己欠了一屁股债上门来求恳,我娘這才收留你,让你头上有片瓦可以栖身,又娶上了一房媳妇,可你呢,你都干什么了?” “居然把该交租子的粮食拿去赌!要不是看你還会一手好农活,谁要你這种烂赌鬼!” 汪二娘论年纪当這中年佃仆的女儿都够格了,這会儿她這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对方却是根本一丁点脾气都沒有,只是讷讷顿首,趴着不敢說话。而另一人仿佛是知道主人家這位二娘不好招惹,见汪孚林還站在一旁,便慌忙调转方向寻找下一個突破口。 “小官人……” “家裡田地上的事情我不懂,二娘說什么就是什么。”汪孚林根本不给他们纠缠的机会,直接把皮球踢回给了汪二娘。 果然,汪二娘反而因为兄长的信赖,眉开眼笑,接下来就更加神气了起来,见兄长一闪身进门,她便指着两個佃仆数落不休。 汪孚林在裡头听她的口气,竟是能把两人的长处短处說得头头是道,别人根本就别想插进半句嘴。到最后,這两個一大清早来堵门的佃仆竟是连想恳求什么事都說不出口,怎么来的,怎么怏怏离去。而等到汪二娘气尤未消地进了门来,他才开口问道:“他们這是来干什么的?” “還不是为了想要减免之前拖欠的租子!住咱们家的房子,日后埋在咱们家的地,娘定下的租子也是全村最低的了,只有别家的六成,他们却還要一而再再而三上门来软磨硬泡!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日子真過得苦,一個是烂赌鬼;一個已经精穷却還在外头勾搭女人,被人打到家裡几次了!這两年风调雨顺,又不是灾荒,灾荒年间咱们松明山村裡田地多的人家,谁不减租?咱家三家佃仆,靠得住的就一家,娘对他们太厚道了!” “都是些好吃懒做的东西,二姑何必为了他们生气!再說,這会儿骂了他们,回头用得着他们时,万一他们推诿,那岂不是更生气?” 汪孚林還沒說话,外头突然传来了這么一個声音,紧跟着又有人不請自来,就這样进了大门,赫然是金宝的嫡亲哥哥汪秋。 汪秋一点都沒有不速之客的自觉,笑吟吟地行礼,又冲着汪孚林叫了声叔父。眼见得汪孚林也好,汪二娘也好,见他进院子全都皱眉不悦,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下逐客令,他便紧赶着赔笑說:“叔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你正在养伤,并不敢无事搅扰。眼看又要收夏税了,官府又要佥派粮长,据說县衙户房那儿喧嚣很多,有人說要重新甄别一下户等,选出真正的上户来当粮长。” 就如同之前那些佃仆找上门,汪孚林交给熟悉情况的汪二娘来应对一样,眼下這什么粮长和户等之类的名堂,他也同样不甚了了,干脆保持沉默。见汪二娘眉头微皱,眼神裡头却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他一下子意识到,這种佥派粮长的事,待字闺中的汪二娘显然也不清楚! 想来也是,能够管理佃仆,這還可以解释为往日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可粮长這种差事,连吴氏本人在家也未必了然! 汪秋一直在悄悄观察兄妹二人的反应,见他们這表情,他登时心头暗喜,当即接着說道:“如今和国初的时候不一样,国初咱们歙县一共十五粮区,每区十一裡,大粮长都是父子相继,兄弟相袭,咱们千秋裡只需听上头大粮长的。可现在大户沒人肯当大粮长,每裡也就不得不佥派小粮长,還有两户帮贴。不是我危言耸听,咱们村十姓九汪,家有良田上百亩的,拢共也数不出几個。這其中,叔父家裡這一百多亩地,却是头一份。” 话听到這裡,汪孚林心裡简直有一万头神兽轰然践踏而過。他這些天虽沒有去過那几家园林如画,屋宅如云的族中富贵人家,可看也知道人家比自家富贵上百倍,就连族长家亦要殷实得多!而且,他是生员,是秀才,這年头不是有功名就优免赋役的嗎?粮长是谁关他什么事! 汪秋仿佛看透了汪孚林的心思,又加了一把火:“叔父大概在想,上头南明先生等几位叔祖家大业大,怎也轮不到你。可叔父从前都在读书,有些情形不太了然。和叔父家裡,叔祖爷在湖广销盐一样,南明先生同辈兄弟甚至长辈,還有不少在两淮为盐商,家裡的家底都在盐业上,而不在田地,就算有地,也都在两淮甚至江南,在徽州府的地少之又少,所以当然轮不上他们。而叔父如今虽說进学成了生员,可外头不是正流言蜚语不断么?” 汪二娘登时大怒:“汪秋,你這话什么意思?” 捅破汪孚林的功名岌岌可危這一层窗户纸,汪秋只是为了加重自己的說服力,连忙连连赔礼,這才低声下气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就算叔父是生员,可以免赋役,但按照从前的规矩,免的是杂派差役,裡甲正役却是不免的。” 尽管還是似懂非懂,但不懂装懂這种事,想当初汪孚林混学校混社会时就炉火纯青,此刻在汪秋面前又怎会露怯?于是,他干脆就不动声色地问道:“這么說来,你是有什么好主意?” 汪秋磨破嘴皮子等的就是這句话!他竭力按捺喜悦的心情,這才神秘兮兮地說道:“不瞒叔父,我前些天逗留在徽州城,恰好和户房刘司吏打好了关系,承诺给我补個书办。所以,我也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历来只要考取功名,免了赋役,族中必定有人将田地送来附于名下,這就叫做投献,为的是能够免掉赋税,故而如叔父這样的相公,乃至于举人进士,大多是田土越来越多,但也有例外。” 他微微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說道:“那就是为了不被定等为上户,少交赋税,同时免于被佥派粮长,弄一個倾家荡产,所以就把名下的田土寄放到亲朋佃仆之处,把大户变成中户,甚至于小户。這叫做飞洒!” 戏肉终于来了! 佥派粮长的猫腻,汪孚林只明白了一小半,但汪秋的用心,他却摸透了。果然,接下来汪秋花言巧语說尽,无非是劝他将家中名下這一百多亩地分寄到佃仆以及亲朋名下。佃仆是因为出卖自己后根本沒有户籍,于是不用担心他们卷走财产,至于寄于亲朋之处,则是他自己毛遂自荐了,最后更是涎着脸說:“叔父如今是生员,本身之外還能免两丁杂役,老叔祖之外還能免一丁,若是能拉扯我一把,這事我定然一力办好,不让叔父操心半点!” 混账王八蛋,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 汪孚林眯缝了眼睛,突然就這么打了個呵欠,懒洋洋地說:“既然佥派粮长的时候還沒到,就不急在一时,等爹娘回来再决定不迟。我還要闭门读书,不留你了,二妹妹,预备关门吧。” 刚刚汪秋那番话,汪二娘也听得云裡雾裡,這会儿兄长发话,她立刻答应了一声,当即对汪秋道:“我哥說了,回头再议,你先回去!” 汪秋登时面色一僵,還想继续游說,见汪孚林一面伸懒腰一面往裡走,他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返回。等到跨過门槛出来,身后两扇门合得严严实实,他回头看了一眼這座半新不旧的大宅,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汪孚林,你比我强什么?给你脸不要脸,你买侄为奴的罪名已经闹开了,你等着瞧! 而门裡头,汪孚林吩咐了汪七小心门户,立刻叫了汪二娘和汪小妹到身前,低声嘱咐道:“今后要是我出门,你们就关门,不管汪秋還是那些佃仆,都挡在门外,一個不许放进来。” 汪二娘倒不在乎那汪秋,可佃仆的事她却不敢放下,当即辩解道:“哥,娘在的时候,那些佃仆我也常见的……” “這事沒商量!尤其是那個烂赌鬼,怕就怕人狗急跳墙!至于那汪秋,先不理他!” 汪孚林不由分說地打断了妹妹,见其先是不以为然,继而在自己的目光下,不得不姑且答应了下来,他就曲着手指头算了算,心有所悟。 转眼间他醒過来已经一個多月,他自己身体复健差不多了,而外间功名风波业已蓄势這么久,连個汪秋都敢跑到他面前来打主意,估计也该快进入实质***了。早死早超生,解决了那個**烦,他才能清闲地過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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