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暴動
等聶曉收回那件已經破爛不堪再不能穿的外衫時，她本該白淨的臉上已經浮上了一抹異樣的血色。
“居然抓不到嗎？難道不是水鬼和水草怪？還是說……這傢伙沒實體以水爲掩蔽？”
如此的話，就比較難辦了，沒有實體的邪祟就像影子一樣無孔不入又無跡可尋，加之它若當真以水爲掩體，這麼大一個碧靈湖根本就只能任它囂張！哽噺繓赽蛧
“蘇涉，澤蕪君有沒有說這裏面到底是什麼東西？”聶曉單指扶額擰眉思索，腦中將曾在二哥典藏的《玄門妖異錄》中曾經提及有關水祟粗略過了一遍。
“嗯，弟子記得，澤蕪君似乎有說……是……水行淵！對，水行淵！”蘇涉略微思考了片刻後肯定的點了點頭！
“水行淵？！”
聶曉猛然回頭一聲怪叫，她看着被自己嚇得有點兒懵逼的蘇涉半晌後，終是望天喃喃，“我絕對是出門沒看黃曆！”
水行淵是什麼，那可是亡者怨氣凝聚而生，寄居於江河湖海各方水域的‘熊孩子’、‘水龍王’，本質上其實就是不受控制的水，又或者說是一種不受控制的秉性！
聶曉原本想將水下的東西抓出來再滅了，誰叫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不諳水性一下水就戰鬥力銳減，可是這會兒蘇涉卻告訴聶曉逗着她玩兒了半天的東西就是水，某人當下就有點兒泄氣了！
水戰是她最不在行的領域，可好死不死的就叫她遇上了水行淵！
麻蛋，不管是哪家不負責任的將水行淵攆到了綵衣鎮，這個樑子算是和她聶曉結大發了！
擰眉盯着腳下起伏翻涌的水面，聶曉忽而十指結印嘴裏輕唸了馭水訣，下一刻沖天水浪拔地而起，頃刻間便形成了一堵堵層巒疊嶂的通天水牆將寬廣的碧靈湖面片片隔開。
分明同根同源，卻偏生因着她這一手出其不意的逆浪而行，端端讓湖底生成了一道道堅如冰刃撞而不散的壁壘，水中本藏掖不出的水行淵因着那一道道無形壁壘的阻礙，竟當真被分割成片再也無法匯聚到一起！
成片成片的水祟在湖底衝撞亂竄，似是企圖在這堅韌的‘水迷宮’中給自己撞開一條逃生的門路來！
湖面動盪較之先前平靜了幾分，蘇涉驚喜的看了看下方又轉頭去看聶曉，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那莫明面熟的緊的姑娘此刻正無意識的啃着自己半曲的指節。她眸眼清明容顏清麗，那般無比認真的模樣在這驚心動魄的場面下倒顯得越加脫俗不凡！
“我們去那邊！”忽而，聶曉指着不遠處的旋渦正上方頭也不回的對蘇涉開口，雖然不知這小姑娘要做什麼，可就憑着方纔她那一番果決又利落的舉動，蘇涉當下沒有絲毫猶豫的御劍飛馳向了湖心！
他的命都是這位姑娘救的，她的話，蘇涉自然是一點兒都不會再懷疑的！
聶曉冷睨着腳下猶自掙扎翻騰的水行淵揚手喚出了一方靈箏，揮袖揚手間盡顯騰騰殺氣，看上去竟似是想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腳下的水行淵。
不能再等了，既然抓不出來，那她就只好把那東西給逼出來了！
蘇涉分神瞄了眼那架樣式普通隨便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箏，而後又轉頭去看微微頷首揚指挑弦的少女。便她神色肅殺眉眼不耐，圓潤的腮幫子繃緊似乎正努力的壓制着心中騰躍的火氣。
錚——
絃音破空，藍忘機和藍曦臣同時怔了怔，循着聲響回頭時，便見不遠處的半空中，蘇涉正御劍載着個青衣窈窕的女子就停在衆人身後。
弦響一聲，湖底咆哮的水行淵減弱了氣勢，一如先前將他們引誘到湖心那般，腳下早已經化整爲零的水行淵又想逃散，卻被二響的絃音掐住了脈門般頓住了行動。
彷彿被扼住了咽喉的困獸，水行淵翻騰肆虐上下碰撞卻始終逃不開命運的枷鎖，又像是被人攥住了七寸的長蛇，它只能徒勞的甩着堅硬的尾巴拍打浪濤毀天滅地卻無法逃開半分。
“想跑，門兒都沒有！”體內靈力莫名暴動起來，聶曉微微蹙眉，眼底迅速閃過一絲迷惑與不解。只是此刻情況緊急，根本容不得她分心去考慮分明服藥不久且今日不曾吸收陰邪之氣，爲何此刻會有靈力暴漲之相？
騰出一隻手從腰間翻出火硫丹，只是因爲距離和水汽的緣故，魏無羨等人只能看見那一襲青色長裙的女子似是往嘴裏丟了幾顆丹藥，而後，她復又揚手搖指。
接連不斷的音波迸發，卻只是極其單調的幾道音符來來回回。
魏無羨莫名的覺得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藍忘機卻是猛然轉頭看向自己的兄長，藍曦臣衝他點了點頭溫聲迴應，“是弦殺術，不過，不正統！”
能正統纔怪，聶曉學過幾天古箏，且弦殺術只在寒潭那天被掀飛出去時聽了幾聲，一時情急便拿出來用了哪裏夠得上正統。
只是正不正統無所謂，有效果纔是硬道理！
“滾出來！”一聲冷喝，一記比方纔還要強悍數倍的絃音炸響，罡風席捲震得衆人忙撐開靈力阻擋。
暴動的靈力猛地砸向被扼住命運咽喉的水行淵，地動山搖間，衆人彷彿聽到了淒厲的慘叫聲從腳下的湖底傳來久久不絕！
漫天水花炸開，混合着早已經沒了血色的肉塊與沙石瓦礫四下飛濺碰撞，無數道水柱扭曲着從湖底再次鑽出騰空，只是這一回它再也沒有了方纔的蠻橫勇猛的氣勢，剛出水面甚至連匯聚合體都來不及，便似無頭蒼蠅般奪路逃竄。
衆人見狀忙御劍想追，下一瞬卻又僵在了半空，因爲他們看見那青衣姑娘竟揚手收箏，而後一躍而下跳向水行淵翻滾且咆哮的碧靈湖！
“那位仙子當心吶——”
魏無羨驚呼出聲，卻見那姑娘單腳觸碰到水面的剎那間，又有一道湛藍色的靈光自她的右手掌心灌入了湖水。
湖水寸寸凝結片片成冰，偌大的碧靈湖面上，以那姑娘的着陸點爲中心，竟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被冰凍起來，連帶着那翻躍而出的水行淵也被瞬間凍結在了半空，變成了一座座瑩白如玉的冰雕。
不不不，那分明就是爲了將水行淵的本體凍結起來而刻意爲之的吧？這般粗暴簡單的行事，當下讓魏無羨就想起了手撕姑獲鳥的聶家小可愛。
魏無羨猛然搖了搖頭，卻聽下方傳來頗爲熟悉又氣急敗壞的聲音，“上面的愣着幹啥，不知道下來幫忙嗎？！”
浮於半空的幾人面面相覷，便見冰湖之上那青衣姑娘已經手起刀落砍斷了面前的一座水行淵冰雕，那利落乾脆的身手直教人歎爲觀止。
那先前還翻江倒海的水行淵在她刀下竟分分鐘成了冰碴子，這般果決的氣魄，還有那柄雖說因着距離較遠卻怎麼看都有些眼熟的，墨色七寸短刃……
“我說你們幾個大男人，這麼閒莫不是想要給它奏上一曲葬歌？”
聶曉又翻出一粒火硫丹捏碎了塞進嘴裏，猝然上涌的靈力暴動逼得她狠狠地皺了皺眉，好在下一瞬便彌補了支撐冰面所流失的體力！
藍曦臣第一個回過神來，當即收劍旋身呼嘯而下，他站在聶曉身旁看着她明顯有着異樣潮紅的臉微微擰了眉頭，而後，抽出朔月將身側兩道水柱削成片片飛花。
剩下的人也很快加入了清掃水行淵的隊伍，連帶着修爲明顯與其他人無法比擬的蘇涉也在其中。魏無羨一心兩用偏了頭去看那怎麼看怎麼眼熟的青衣姑娘，下一瞬卻聽她一聲低呼，“御劍！”
衆人本能的再次御劍而起，原本結實如平地的冰面傳來‘嗶嗶啵啵’的破裂聲，大塊大塊的碎冰或是漂浮水面或是漸漸消失，聶曉看着急速縮小的冰層僵硬後退，卻是因爲體力和靈力的嚴重耗費手腳竟開始不聽使喚。
麻辣個蛋喲，怎麼還是免不了被水淹的下場？
腳下冰層驟然破開，鋪天蓋地的湖水轟鳴咆哮着封住了聶曉的各路感官，連帶着那種讓人崩潰絕望的窒息感似乎也不存在了般。湖水蓋頂間她只感到手腳發軟渾身無力，整個人輕軟的似是一片羽毛般不由自主的往下墜落、墜落……
曉曉……
一定要保護好他們，死也要保護好，聽到沒有……
誰在喊她？
如此淒厲又哀傷……
別丟下我，求你別走……嗚嗚嗚，別走……
又是誰在她耳邊哭泣哀求着別走？
聶曉只覺眼皮無比沉重，她很累很困想要睡一會兒，一小會兒就好……
恍惚中她似乎看見有人朝着自己遊了過來，聶曉努力的伸出手去，指尖卻不知怎地似是觸碰到了零星一點的柔滑水草。而後卻是更多更多的，順着她的指節，密不透風的纏了上來，將她整個人死死的纏縛包裹着，讓聶曉再無半分反抗之力。
陰冷刺骨的氣息拼命的從指尖竄入她的身體，沒入心脈，又從她微微閉合的眸底倏然迸發！
‘靈氣也是氣，怨氣也是氣，靈氣可以爲人所用，怨氣又爲何不可——’
‘天下修士迂腐者比比皆是，誰又能如我這般通透明白，怨氣本該凌駕於一切力量之上，爲何我用不得——’
誰，誰在說話？
努力的想要動一動手指，一抹雪白在渾濁不堪的水中顯得格外突兀，恍若暗夜中的明燈，瞬間驅散了聶曉眼前的迷霧！
下一瞬卻被人從後面拎住了衣領離開了令人窒息的深水，半懸於空中良久，她費力轉眸，便對上了一雙清淺卻又莫明深邃的眼眸。那雙眸子半掩在他溼漉漉的長髮下，很熟悉，卻莫名的多了抹平日裏絕對見不到的意外與慌亂。
“藍湛！”
被江澄拉着懸在半空中的魏無羨將提拎在手中的蘇涉往江澄的方向一拋，迅速御劍翻身而上，他此刻亦是渾身溼透滿臉狼狽，看着被藍忘機拎着衣領的聶曉不由皺起了眉頭，“哪兒有這樣拎着個姑娘衣領的，藍湛你的風度呢！”
說話間‘隨便’飛旋，魏無羨在半空轉了一圈後從藍忘機手中接過了聶曉扶靠她站上了自己的佩劍，“這位仙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啊？在下看你着實眼熟的緊！”
稍稍恢復了些許力氣的聶曉並不看魏無羨，她擰眉盯着腳下似是恢復了平靜的碧靈湖，忽而彈指扣訣接連打出十七八道雷火咒。
只聽轟隆隆一連串的炸響，湖底再一次地動山搖浪濤翻騰起來。
“仙子、仙子你冷靜，這是要……等等！！”原本還扶着聶曉努力維持平衡的魏無羨忍不住大聲調侃，下一瞬卻是不敢確認的瞪大了眼睛指了腳下，“我我我沒看錯吧，湖水下面是燒起來了嗎，是吧是吧？江澄你擰我一把！”
“好了閉嘴，你沒看錯！”江澄亦是滿目震驚，自古以來水能克火，可今天，他竟然看到能在水裏燃燒不滅的火？
“澤蕪君，封鎖碧靈湖——”
一聲極爲艱難的低呼，下一瞬裂冰奏響，蔓延了無邊烈火的碧靈湖被一道柔和的結界包裹其中，堪堪與湖岸遠遠的隔絕開來！
江澄機械的扭頭去看了眼站在魏無羨身前的青衣姑娘，看上去絕對不超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纖姿窈窕長髮輕束，雖說狼狽卻半分不損其風華。
當真如魏無羨所言特別的眼熟，似乎不久前纔在哪裏見過！
只是眼下狀況，根本不容他們有多餘的心思去猜測這姑娘的身份，除了他倆，連帶着素來驕傲的不可一世的金子軒亦是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藍忘機與自家兄長並排而立，望着不遠處聶曉的眸色亦是波動不斷。
水行淵由落水之人的怨氣所集結，要徹底消滅最根本的方式便是將湖水抽乾尋出屍體，消滅怨念後將整個湖牀暴曬至少三五七年。無論工程還是時間，對於碧靈湖來說這幾乎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此刻從水底燒灼焚化怨念。
倒也不失爲一個治本的好辦法，只是這種方法，尋常人根本不會想到也不容易辦到而已！
大半個時辰過後，雷火咒失效，湖底火焰也漸漸熄滅。
徹底根除水行淵的第一次焚怨計劃算是暫時完成，本該碧藍無垠的水面上腥味濃烈，那些一直沒有浮上來的屍體殘缺不全的飄在黑臭渾濁的水面上看上去格外的瘮人。殘枝敗葉、碎裂的船隻與木片以及些許還未化水的冰塊，無一不昭示着先前一系列動靜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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