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藍忘機
還沾染了些許冷汗的卷長睫毛輕泛,聶曉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忽的就有些頭暈目眩。
腦海中閃過那些似夢似幻卻又真切深刻的童年過往,那個總是板着一張小臉不與她答話,卻也會悄悄在她牀邊放下新鮮糕點的小小少年,他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時候默默的陪着她,猶如甘甜醇美的姑蘇白玉枇杷的守護,似乎從來不曾離開過。
恍若蜻蜓點水般的吻溫柔又謹慎,藍忘機微微顫抖的脣始終停留在聶曉的脣瓣上久久未曾移開。逐漸清醒過來的少女聽着那道並不屬於自己的劇烈心跳聲,激烈、急促,似是迫不及待的想從胸腔中跳出來般。
頭頂風雲漸歇,本陰沉黑暗的天際亦是緩緩清朗開來。
“枇杷很甜,茯苓糕,也很甜……”
低低啞啞的笑聲中帶着絲絲哽咽,從四瓣輕柔廝磨的脣齒間緩緩溢出。
藍忘機雙眸倏然放亮,他微微後退拉開了些許的距離再擡頭看過去時,便驚喜的發現眼前少女漂亮的眸中已是清明一片。
閃耀着淺淡藍光的銀色長髮柔順的垂於肩頭、眉心青綠色水紋盪漾,一如先前在她的幻境中看到的小小姑娘那般,因着方纔的折騰依舊泛了水汽的銀瞳之中卻再無半分戾氣,端的是藍忘機見過的,這世間最爲溫柔的一雙清瞳。
“醒了?”
藍忘機自小到大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可那只是未曾遇到讓他爲之牽腸掛肚的人而已。
“姑蘇的白玉枇杷,皮薄,肉厚,汁水甘甜,果真一絕……湛哥哥什麼時候,再帶曉曉去喫一次?”少女笑得清淺柔和,脣角的弧度恍若是濃稠到化不開的蜂蜜般,叫人望之心甜。
“好!”藍忘機眸底泛淚,卻依舊是惜字如金只重重點了頭。
“小可愛!”
終究是回過神來的魏無羨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奔到聶曉身邊,他伸手捧上她冰涼的臉頰,本該凌厲的五官在這一瞬竟是有些莫名的扭曲,似是不知該哭該笑。
他就那麼死死的盯着少女蒼白的小臉良久都欲言又止,只一遍又一遍的喚着‘小可愛’、‘小可愛’!
“無羨哥,我回來了——”
聶曉費力的歪了歪頭衝他揚笑,那是她在魏無羨面前與他相處時最爲習慣的小動作,配着她乖乖巧巧的表情,總是叫魏無羨對之有求必應。
“回來好,回來好——”素來自負的少年郎此刻像個搶回心愛玩具的孩子般,只能捧着少女的臉連連點頭卻憋不住喉間的哽咽。
兩人七手八腳的撕扯了聶曉身上的青練,身後卻再次傳來秦子昂那煩人的阻撓聲。
“不可以,那小妖女正邪難辨,誰知道她會不會再次發瘋,不能就這麼放開她!”
“話不能這麼說,聶姑娘已經清醒,先前的事,還是從長計議——”
“胡說什麼呢,她那能力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若失控誰保證能再次制住她?”
人羣中再次爭吵起來,聶曉看着眼前眉頭緊鎖的兩個少年輕咬脣角,“我,闖禍了……”
“不是你的錯,你也是身不由己——”
“我都記得的!”輕笑着搖頭打斷了魏無羨的維護,聶曉眸中泛酸緊緊抿了脣瓣,“我記得自己做過什麼……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一行清淚自眼角劃過,墜落在那薄如蟬翼的輕紗上瞬間蔓延無蹤。
青練再次自動纏繞蜿蜒,卻並非像方纔那般爲了將失控的少女束縛其中,它彷彿一條妖嬈嫵媚的青蛇,又似是溫柔多情的薄暮,繞着聶曉纖瘦的身體分分寸寸包裹纏繞。
掠過她窈窕的腰肢,攀上她白淨纖細的皓腕,在她冰涼的指尖調皮纏繞着打旋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聶家姑娘的身上,他們屏息凝神一顆心瞬間吊到了嗓子眼兒,似是生怕青練解開後又會放出個吞天沒地的駭人妖魔來!
“小可愛——”
青練溫柔的環繞着少女,熒青色的靈光包裹間,她被青練託舉着緩緩浮上了虛空。
待青練散開,衆人方纔看到那聶家‘小妖女’原本不知爲何變得血紅的衣衫,此刻竟然又恢復了素雅的天青色。
她就那麼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況下,被一片丈餘青練託着凌立於半空之中,及腰的銀髮在柔和的靈光中輕輕飄蕩,襯得那上一刻還大殺四方的魔煞女子竟是萬般聖潔。
青練似是有生命般纏上了青衫少女的雙臂,天青色的流光間不知爲何又緩緩浮現出無數符文經篆將她包裹在其中,一如之前在石林幻陣中,幾家少年看到十年前那小小奶娃歷盡鉛華後洗滌萬物時的模樣。
藍忘機和魏無羨當下便也猜到了幾分接下來將會發生的變故,兩人對視一眼後,雙雙起身後退到人羣前仰頭虔誠的望着虛空中,那似是早已經精疲力竭的少女。
一如當年在經歷了那番血腥的獵殺後,再無半絲力氣的奶娃娃。
分明無人言語,卻偏生不知爲何,隨着那少女周身逡巡徘徊的金色符文經篆越加的清洗,在場衆人心中便莫名騰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來。
彷佛受到了無名的牽引,便是浮躁如秦子昂,圓滑似金光善之流,都無端的對那虛空中闔目的少女生了股子虔誠的信念來。
耳中似有梵音繚繞,睜眼尋去,卻又無端的再聽不見分毫。
又如有暮鼓晨鐘直擊心靈,似夢似幻,卻堪堪半分忽視不得。
空靈中盡顯縹緲的梵音流轉,衆人只覺彷彿有一捧至淨至純的瓊露自靈臺傾瀉,瞬間滌盪了整個魂靈。
天地的浩瀚,蒼穹的沃野與自身渺小的強烈對比,霎時間便無比清明的呈現在了衆人心眼之前。
光陰匆匆如白駒過隙,日升月落間已是滄海桑田、朝代更迭,讓執着於紅塵紛擾的衆人瞬間似是明白了什麼,再睜眼時,卻又彷彿又抓不住二三。
天道昭彰,本該順其自然理所應當,可偏生的,卻彷彿總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鐘聲漸近,衆人方纔如夢初醒睜開了眼睛,眼前的景象卻再次驚得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纏綿的青練環繞在少女的身邊,竟然緩緩變幻了形態後再次匯聚於她的腳下,似曾相識的畫面讓在場之人不由心頭一緊,下一瞬卻看到那匹輕如煙塵、薄似霧氣的青練竟化作片片蓮花瓣自少女的腳底綻開。
層層疊疊簇簇包裹,生生的聚攏了一座參差錯落的青色蓮臺。
“十二品蓮臺——”
百家之中有人驚呼!
天地生大道,大道生造化青蓮,造化毀於混沌。
上古傳聞有云,三十六品造化青蓮毀於混沌之後,剩下的三枚未成熟的蓮子分別化作了十二品滅世紅蓮,十二品功德金蓮,以及十二品淨世青蓮。
滅世紅蓮生於十方業火,但凡降臨人間,便意味着要有一場生靈塗炭的滅世之舉。
淨世青蓮然則不同,它蘊含着與天地同壽的磅礴靈力,擁有淨化天地萬物、潤澤十方生機之能,所到之處舉世祥和!
若此刻他們看到的當真是十二品淨世青蓮,那麼先前這聶家姑娘一襲紅妝腳踏業火的模樣,莫非便是那滅世紅蓮顯神蹟了?
所以先前那一場他們以爲的‘無端浩劫’,其實是天道註定的滅世開端,卻生生的,讓那姑蘇藍家的小兒藍忘機給強硬打斷了?
百家宗人面面相覷間眸中震撼盡顯,對於方纔所發生的一切既後怕又慶幸!
只是世人萬萬沒想到,這上古傳說中本該完全相悖的兩樣神蹟,竟然會在同一個地方甚至同一個人身上出現!
所謂花開兩朵,並蒂而生,分明是陰陽相悖之物,竟然會是一體同胎的存在麼?
嘹亮的梵音在岐山略顯昏黃的上空再次繚繞,高亢、悠長,帶着凡人難以違逆的威嚴。
柔和的霞光傾撒間,竟將那懸浮於蓮臺之上的纖弱身形渡上了一層萬般神聖的光暈。
耳中經文奇妙晦澀,雖聽不明白卻總有種讓人無比信服的力量,在場衆人皆是身不由己的跪拜垂首,闔目虔誠的聆聽了那一曲來自遙遠亙古的吟唱。
萬千流光大放,恍若整個天地的生機在這一刻都活絡了起來般,本已經垮塌的山石高臺拔地而起重歸原位,早已經氣絕的生靈也因着那蓬勃的生機再次起伏了胸腔。
成羣結隊的飛禽走獸自山林間慣出,恍若是開了靈智的瑞獸般,竟悉數四肢伏地跪趴在人羣前衝着那抹纖弱的倩影頂禮膜拜低聲嗚咽。
“大道本無形,能生育天地;大道本無情,得運行日月;大道能無名,更長養萬物……”
空靈清越的嗓音自蓮臺而出,那原本沉沉睡去的青衣少女眉心碧波滌盪眸底生憐,她循風林立於蓮臺之上,悲憫的眸中閃爍着世間最爲仁慈的流光。
混沌撥開,萬物生長,崩裂的山巒‘稀里嘩啦’的重新恢復了原狀。
彷彿是時光倒流了般一切都逆轉了,亡者歸來,凹谷齊平,巍峨的山巒連綿起伏,最終停頓在炫麗壯觀的山河圖捲上莊嚴聳立!
銀髮翻飛的青衣少女凜冽神聖,一呼一吸間便令荒地染綠、枯木逢春,漫山遍野的花草林木甚至是山中鳥獸都開了靈智。
乍然破開的光明將天際的黑暗瞬間衝散殆盡,所有人都驚愕的望着四周已然煥然一新的景緻,彷彿先前經歷的一切恐懼和絕望都只是大夢一場,再睜眼瞧去,卻是和日升之時別無二般。
溪水潺潺,鳥鳴啾啾,蟲聲細語呢喃間,連帶着早已經被業火灼爲焦炭的枯木再逢春時細微響動,亦似是比尋常時節更加的清晰明朗。
腳下本就因着盛會刻意打造過的平整土地上,此時竟也爭先恐後的冒出了青色的小嫩芽,五顏六色的無名野花寸寸鋪滿大地,直倚上了在場衆人的腳邊甚至攀上他們的衣襬,誘得那些方纔經歷了生死的女眷們也忍不住鬆懈了滿身的緊張。
差點兒便被業火之怒毀於一旦的岐山竟然頃刻重生,包括一開始不知爲何崩塌的射藝場結界,此刻亦是撐了那半人高的入口靈力波盪一如初始!
這一場劫後餘生的淨化與洗滌,無不將所有人都震撼進了心底!
“妹妹……”
聶懷桑低低啞啞的一聲輕喚,將大部分人的思緒都拉回了現實。
衆人回頭朝半空仰頭望去,便見那滿目溫柔神情祥和的聶家小姑娘依舊虛浮於蓮臺之上,一雙淺色銀眸俯瞰大地,渾身上下都浸浴在磅礴浩瀚的幽幽靈暈之中。
萬千銀絲半掩的絕世容顏上無悲無喜,似是分毫不沾染塵世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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