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清河
世人皆知上古至今有無數至寶流傳於世,但也苦於傳言久遠難以考證,只一代代的口筆相傳總歸是會有很多的差漏與偏頗,有關於滅世紅蓮和淨世青蓮的記載,到如今,仙門百家之中早已經是找不出多少着實有參考價值的文獻輔證。
只是在各家年長者的記憶中,總歸有那麼零星一點的線索,拼拼湊湊,便也只能作爲推測猜出個十之二三。
上古有至寶造化青蓮,乃天地至寶萬物之根有大道之能。
後來,混沌出,毀造化青蓮之寶象,青蓮一分爲四爲大聖之神三清、女媧分別所有,剩下的三顆將熟未熟的蓮子之一,卻生出了天地間最悖論的存在——十二品淨世青蓮。
與另外兩顆蓮子不同的是,這顆分明未曾成熟的蓮子芯長成的青蓮竟擁有淨化一切的能力,淨化罪惡、淨化毀滅甚至淨化天地大道。
如此,大道必然是不會允許淨世青蓮的存在。
上古聖人們對於淨世青蓮的留存問題各執己見,爭執到最後也無人得知青蓮的下場如何。
如此已過十萬年有餘,世間對於這起上古傳聞早已經沒了興味,畢竟人生一世着實太過短暫,便是因着修行能比普通人多活些歲月,但與亙古浩渺的宇宙相比,當真是半分不值得一提。
若非岐山清談會這撼動天地的一出,誰都不會相信世間當真會有如此至寶,而且,還極有可能棲息於聶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體內。
“話說當年,天道欲毀掉淨世青蓮,奈何淨世青蓮法力通天連天道都忌憚三分,上古聖人鴻鈞祖師便欲以滅世紅蓮之力順應天道。誰知淨世青蓮機警非常,與滅世紅蓮強強相抗最後兩敗俱傷。眼見雙蓮就要共毀於天地間造成毀滅世之劫,鴻鈞祖師心繫蒼生憐憫三界,怕再被這兩件至寶可怕的力量崩出一個混沌難分的天地來,便以最後的力量將雙蓮封印成爲一朵陰陽同體的並蒂蓮……”
坊間茶肆總是消息流走最迅速的地方,還未等仙門百家從岐山清談會上那一場驚心動魄中穩下神來,清河聶氏大小姐身世的傳奇便已經有了至少三個版本的流傳,其中爲人傳誦最爲廣的,便是雙蓮轉世論。
“世人皆知並蒂蓮也叫瑞蓮乃是稀世珍品百年難遇,更何況是色澤差異如此之大的鴛鴦並蒂蓮。後來,鴛鴦瑞蓮落凡塵經歷滄海桑田,在十五年前因緣際會之下,不知怎的就入了不淨世前宗主夫人的肚子,託生轉世成了那聶家的小姐良辰……”
清河聶良辰十歲隨長兄出戰至今五年,誅殺邪祟無數戰無不勝的英勇事蹟早在清河傳開,雖不算仙門百家家喻戶曉,也該是清河人人皆知。
畢竟她天生擁有吸噬淨化怨煞陰邪之氣的能力,在不淨世也早已不是祕密!
業火紅蓮能吸納暗黑的能量爲己所用毀滅一切,淨世青蓮能淨化天地罪孽返璞歸真,如今與那坊間傳言一相對照,聶曉是瑞蓮轉世的猜想可不就是板上釘釘了麼?
平民百姓素來不關心仙門修者的事情,但有着如此新鮮的飯後談資誰都不介意多聽上兩句。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清河聶氏有位瑞蓮轉世的小姐神力無邊,清河聶氏怕是要一雪多年怨憤再現昔日輝煌的言論很快傳遍了整個仙門。
然則這驚爆了整個仙門的主角,此刻卻並沒有精力去理會任何人。
那一場毀滅之後的重生耗盡了聶曉自身的靈力,那日過後,昏迷不醒的她便被聶明玦派孟瑤送回了不淨世。
聶懷桑原本就對岐山的清談會沒有半分興致,在匆匆聽了射藝比賽結果後,便陪着昏迷的寶貝妹妹回了清河。
之後六日的比試清河聶氏無一例外的果決棄權,若非身爲一宗之主必須留下與百家斡旋,聶明玦更是不會強撐着一張黑沉的臉留在那裏聽百家奉承討好、溜鬚拍馬。
也不知道是誰當日對他家小妹疾言厲色的指控,要他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轉身卻又恬不知恥的誇聶曉乃天降玄女鴻運照頂,彷彿滿場除了他家妹子別的女眷都是狗屁不值一覷!
溫若寒更是維持了他一貫作風般諱莫高深,聶曉毀他山頭他眉峯不動,聶曉還他一片清平溫若寒亦是眸色不變,若非梵音吟唱時他也禁不住天道的威壓半曲了那尊貴的腿,玄門百家怕是都要懷疑溫若寒是否已經修到了甄化之境不懼天命了!
那之後,溫家更是對聶曉先前的舉止無半句苛責,彷彿一切都從未發生過般,溫若寒交代那個滿目茫然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過一次的司儀宣佈比賽結果。
意料之中的清河聶氏聶良辰第一,蘭陵金氏金子軒第二,魏無羨和藍忘機因爲後期專心對付被寒號鴉操控的兇靈空靶導致‘失誤連連’,射中雖多卻是基於比賽規則,分別屈居於兩人之後勉強進了四甲之內。
如此結果不知內因的自然是衆說紛紜,在溫氏的清談會上各家子弟都比溫家優秀可謂是出盡了風頭,可比起聶家那位神祕莫測的大小姐,什麼射藝大賽根本就半分不夠看的!
玄門修真界,眼看便是風雨欲來的多事之秋將臨!
不淨世背靠青山林木環繞,因爲與岐山分部毗鄰而居常年以來少不得遭受是非侵擾,故而不淨世的屋宅與雲深不知處三丈矮牆的鱗次櫛比不同皆以高牆環繞,這方天地遠遠望去更像是無堅不摧的銅牆鐵壁般,多了幾許巍峨與霸道,少了姑蘇藍氏那般清雅與柔和。
只一眼望過去,便叫人渾身上下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錚錚戰魂!
清河山多,宅府門外皆是巍巍高山連綿不絕,道旁高大石碑上書了飛揚張狂的朱漆界名‘不淨世’,生生將這方天地與重巒疊嶂的山羣分閣開來。
進入不淨世,隨處可見的皆是獸首圖騰所標誌的建築和物件,處處井然嚴肅又莊重,讓人一見便莫名的生出股子敬意與肅穆。
清談會結束後藍啓仁帶領衆家子弟先行回了姑蘇,藍曦臣則帶着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卻早已經焦躁如焚的胞弟轉道來了清河,一則遂了弟弟擔憂佳人想要親眼看看她的願,二則岐山之事茲事體大,藍曦臣總歸有很多事情需得和明玦兄好好商量一番。
玄門百家,怕是要變天了!
“藍二公子這邊請……”
秦無極一路引領,將揹着忘機琴的藍忘機帶往一處與整個不淨世風格嚴重不符的小閣樓前,而後衝他做了個稍等的手勢。
藍忘機微微點頭立於原地,趁着秦無極去通報的間隙,他仔細打量了自己所在的這所二層精緻小閣樓。
閣樓與這偌大宅府中任何地方都不盡相同,似乎有種江南與苗疆異域風格的結合,門前栽花卻無院牆,那簇簇花束似並非刻意照拂卻又不顯得凌亂狼狽,就那麼毫不違和的依附於廊臺樓閣邊角之處。
閣樓整體基調爲墨,偏生在飛檐斜角的地方以青瓦勾勒,淺淡的青綠陪着聶氏特有的墨色相得益彰,竟然半分不覺的詫異。
若非秦無極相引,藍忘機甚至會以爲這座名喚‘清雅小築’的小閣樓是清河聶氏的藏書閣。總歸是絕對不會相信,如此質樸素雅的地方,會是個妙齡小姑娘的香閨所在。
“孟副使,藍二公子來看師妹了!”
秦無極衝閣樓裏喊了兩聲,須臾後,那方雙扇木門便被人從裏面拉開了大半。
一襲墨綠獸紋家袍的俊美少年含笑而出,他衝秦無極點了點頭,再轉身對藍忘機行了個大禮,“有勞藍二公子關心,曉曉今日正好醒了,藍二公子這邊請!”
說罷,笑容明朗的少年人微微側身,替藍忘機讓出一條通往裏間的路來。
藍忘機回禮後微愣,站在門口卻似乎並沒有要擡腳跨入的意思,只是白淨的耳尖早已經不爭氣的薰紅了起來。
“藍二公子不必介懷,小築裏間別有洞天,曉曉此刻也並非纏綿病榻!而且,二公子這會兒也正在裏面陪她!”
知他介懷禮教,孟瑤又是微微一笑三兩句話打消了藍忘機的顧慮!
少年這才凜冽神色,他伸手拽了背後的忘機琴與秦無極行了一禮,而後跟在孟瑤身後朝屋子裏走去。
果然如孟瑤所言,進了那扇雙門後便是一間裝潢考究但依舊樸素的大廳,廳中輕紗飄飄,算是給這屋子裏憑添了幾分溫馨的氣息。
大氣的傢什擺件,造型別致的盆栽參差坐落讓人一見便心生舒暢,不難看出這佈置者的細膩用心。
七歪八扭出了廳堂方纔拐入了一方景緻如畫的內庭小天地,佔地不大,兩顆毗鄰相依的粗壯連理枝丫伸展間,幾乎就將整個院落給遮蔽了徹底。
大片大片的紫藤花纏繞了連理樹而生,自綿延伸展的連理枝上堪堪垂落下來,遠遠望去叫人恍若置身仙境般祥和安寧。
“二公子,藍二公子來探望曉曉了!”
孟瑤一聲輕喚,那邊正端了書卷輕聲誦讀的聶懷桑忙伸手置於脣邊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嘴裏叨唸經文的動靜卻半分未停。
“二公子正在爲曉曉唸誦《妙法清心訣》,自打岐山之後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這般迷迷糊糊的樣子,偶爾清醒一會兒,卻又很快會睡過去!”
孟瑤恭敬的站在一旁壓低了嗓門對藍忘機解釋着,他的目光卻始終未曾從那兩株連理樹藤虯結而成的巨大數牀上,半側着身體闔目沉睡的青衣姑娘身上挪開。
“方纔她還醒着,與二公子說了幾句話便又是疲憊的很,藍二公子……”
終究是轉頭過來,孟瑤很是抱歉的衝藍忘機拱了拱手,“還請藍二公子體諒,曉曉今日怕是不能與藍二公子敘舊了!”
“嚴重了!”
藍忘機點點頭,他的目光自那抹只一眼便能輕易與她身下青藤環繞的連理樹區分的瘦弱身影上移開,掃過一旁石桌上凌亂擺放的幾分經卷時不由瞳孔微縮。
《伽藍法華經》、《太上天尊靜心咒法》以及他手中那本《菩提妙法清心訣》都是道家流傳已久的精妙經文,別說常人難尋,便是仙門大家中也不見得能窺伺一二,連他們姑蘇藍氏的藏經閣裏也只得其中之二還都非全本。
“這幾本經書是二公子精挑細選出來的,據說多多吟誦,當是有些靜心凝神的功效!藍二公子別看我家公子素日似是不學無術,但對妹妹可是打小上心寶貝的緊!”
孟瑤語調輕柔,卻偏生將‘打小’兩字說的尤其重了三分。
“忘機明白!”
再次點了點頭,藍忘機表示理解,看向那由始至終都只背身揚手對他們做了個手勢的聶懷桑時,他眸中卻不由的多了幾分深意。
仙門都道清河聶氏二公子玩世不恭、胸無大志,可是自雲深不知處聽學開始,藍忘機看到的聶懷桑,或者說在與聶家小姑娘相關之事的聶懷桑所表現出來的才智與志向,卻是一次次讓藍忘機刮目相看!
清河聶氏的人,終究不該只是泛泛之輩!
吟誦的聲調漸漸低弱了下去,聶懷桑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卷於石桌上,又從一旁木樁雕琢而成的小圓凳上取過狐裘替自家妹妹仔細蓋上,見她好不容易斂了眉宇間的愁緒,一襲玄裳的少年這才垂眸輕嘆一聲轉了頭來。
少年眉宇間的慮色盡散,看到藍忘機時他當下裂了脣角衝他深深一稽首,“藍二公子……”
聶懷桑的臉上,是藍忘機見慣了的,亦或者說是所有外人都司空見慣了的謙恭表情,那種恭敬中甚至帶了顯而易見畏縮的神情。
那種,讓所有人都以爲,清河聶氏二公子不過是個草包廢柴的招牌模樣!
藍忘機亦是拱手還禮卻並未答話,他清淺的瞳仁裏倒映了被白色狐裘幾乎包裹住的少女被冷風捲起的三千銀絲,踟躕片刻後,終是垂下了眸子,“她,情況如何?”
“有勞藍二公子掛心,小妹的身體還好,醫師說只是虛耗太大暫時不能再運轉靈力,怕是要好好調理一陣才能恢復。不過這樣也好,這兩年來臭丫頭也很少像這幾日這般安靜休息過了,多睡睡也沒有壞處!”
聶懷桑臉上的笑容微垮,他轉眸又看了眼沉睡中依舊眉心微蹙的妹妹,伸手再掖了那牀狐裘毯子無聲嘆了口氣,“只是……”
微微頓了頓,聶懷桑似是有些爲難的看了眼藍忘機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在下想請問藍二公子,那日在岐山演武場石陣中,你們到底經歷了什麼?我家小妹自小到大那神經比試刀臺上掛鼓的牛筋麻繩還粗,當真不是三兩隻精怪就能擾她心神的。可是自石陣出來後,我便發現她神情不對,只是當時情況特殊無法及時疏導……之後的事情,藍二公子也是在場的,我想了好幾日都想不明白,到底怎樣的一個契機打開了曉曉腦子裏那個把持她情緒的樞紐?”
見藍忘機滿目清明,聶懷桑當下也就不矯情了,“要知道,她已經好多年不會這樣了!”
“她以前,也會如此失控?”
敏銳的抓住了聶懷桑話中的端倪,藍忘機神情微凜劍眉輕蹙。
“這……”
意識到自己失言,聶懷桑與一旁的孟瑤迅速對視了一眼後,後者便含笑上前衝藍忘機擡手示意,“倒不都是如此,至少從來沒有像這回這般變來變去的。不過此事說來話長,還請藍二公子前廳用茶稍後再議!”
說罷,也不等藍忘機表態,孟瑤便已經往前兩步朝着先前的大廳領了路。
藍忘機看了態度明顯和普通副使不大一樣的孟瑤,又轉頭去看聶懷桑見他對孟瑤此時的舉動並無異議,藍忘機這才輕輕頷首又迅速瞥了眼連理枝懷抱中的小身影,扭頭隨孟瑤往前廳走去。
踏上圍廊時,他眼角的餘光掃到聶懷桑已經彎腰將銀髮披散的少女攬在了懷中,似是準備要將她送回閨房。
等聶懷桑再次回來時,藍忘機面前的熱茶已經不在升騰白霧,他就那麼靜靜的端坐在刻了獸首圖紋的几案前,孟瑤立於一側的輕紗之下靜默伺候。
“藍二公子久等了!”
“無妨!”
藍忘機本是不愛說話的人,聶懷桑便也沒有與他多做客套,畢竟如今兩人已非同窗,心中又同是牽掛了一件事情。
“方纔之事,其實在我們不淨世也算不得什麼祕密了。曉曉的情況,當初在藍氏聽學時藍二公子多多少少也該是看到了一些!只是有些事情,她自己不知道而已……”輕輕呷了一口茶水,聶懷桑笑的輕柔,“曉曉生來天賦異稟,從小便能吞吐陰煞怨念之氣而與之淨化,聽起來倒是唬人得很令聞者羨豔,可世間之事哪能讓她一人佔全,福禍相依便是如此!”
聶懷桑說的輕鬆,藍忘機卻聽得心下微沉。
總覺的這聶二公子接下來要說的,比他想象中該是更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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