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大概是去教廷活動吧,他這個女兒當聖女還當得挺起勁的。
昨天宿醉晚歸,葉繁景現在頭還在隱隱作痛,本想今早再出門奔走一番,聽了葉箏的許諾,他又忍不住懈怠了下來,畢竟什麼人還能比皇太子、首相這些大人物好使呢?他要去求見,這些人可不會搭理他。
中年男人勉強算是英俊的面容有些浮腫,整個人卻格外精神,他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不知道是因爲宿醉還是過於興奮,他有預感,這次命運絕對會再次眷顧他,就像大哥落水的那個晚上……
葉箏讓管家備車,坐在車裏慢悠悠地欣賞起上城區和煦的早晨。
在繁榮溫暖的表象下,整個帝國名利場暗流涌動,這次要是那羣身份貴重的孩子平安歸來,與大賽相關的許多人也難免降級,可要是全部折在裏面……恐怕會經歷一場大洗牌吧。
不少人想趁着機會上位,葉繁景自以爲聰明的打算沒有人想不到,他的競爭力並不強,但作爲女兒她會滿足他的心願。
只是滿足了他的心願之後,這個平庸的男人能在位置上待多久,會不會再來一場更大的風波將他拉落谷底……葉箏短促地笑了一聲,她對這些問題的答案十分清楚。
就算其他人不會再掀起什麼風浪,葉箏對自己的搞事能力還是挺有信心的。
葉箏用手輕輕托住下巴,冷清的瞳孔映照着窗外不斷褪去的景色。
至於葉笛,就讓他去看守皇太子的獵場吧。
聽說因爲皇太子不在,那羣異獸十分躁動,葉笛的能力正好適合去抑制狂暴的怪物們,就是不知道他整天吹噓的實力能不能讓他在那羣異獸面前保持體面了。
就算到時候葉笛想反悔,她也會把這個弟弟按在獵場裏,正好讓讀者默認朝昧和葉箏是姐弟關係,這樣才能解釋兩人相似的異能和形象。
爲此,在身份暴露之前,葉笛不適合再出現在漫畫裏了。
葉箏瞥見車窗上自己隱約的倒影,倏地想起了一張相似的面容,嘴角的笑意突然淡了些——她安排好了自己和父親弟弟,唯獨不知道該如何安排她。
車停在了教廷,葉箏將長髮挽到胸前,提裙下車。
潔白的裙襬隱沒在神聖的教堂大門裏,葉家司機知道自己晚上還要來教廷再接小姐一趟,但他心裏不覺得麻煩,他真心地感嘆着小姐的虔誠,纔回家又投入了教廷的工作,要是他有這樣的身份地位,誰還想工作啊?
葉箏微笑着朝其他神職者打招呼,聖女除了向希望神禱告,偶爾還要負責一些文書工作。
她快速處理完這些大賽前遺留的工作,十分自然地告別同事們,離開大教堂坐上了另一輛車。
下城區陰雨連綿,久久不消散的血色詭域在陰暗的天氣中泛着不詳的紅光,人人自危,街道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黑色皮靴踩在積水的街道上,再往上是利落的黑衣黑褲,勾勒出女孩修長優雅的身姿,一把極低的黑傘幾乎遮擋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顏色淺淡的脣和白皙的下頜。
在水的世界裏,葉箏不需要用眼睛看路。
同樣一身嚴實黑衣的文德跟在她的身後,高大的身軀披着斗篷,沒有打傘,步伐沉穩。
啪嗒啪嗒。
不知何處,凌亂的腳步聲激起小水花,擾亂了地上的水流,極其細微的變化沒有人在意。
葉箏將黑傘擡起,露出一張白淨的面容,在灰暗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冷白,脣色淺淡的脣張合。
“找到了。”
女孩的聲音如細雨般冷然落下。
“該死!”
雨珠連綿不斷地打在身上,身形矯健的男人毫不在意,他蹲在屋檐上,鷹爪一樣銳利的目光鎖定巷道里慌慌張張的女人身影,嘴裏不耐煩地咒罵了一聲。
明明這個女人看上去這麼普通柔弱,行動毫無章法,卻總是能莫名其妙躲過他的攻擊,怪不得教皇會派他們出動。
飛刀再次脫手,在雨巷裏逃跑的女人像是後背長了眼睛一樣,狼狽地避開,待在屋檐上的男人並不急着動作,他已經將女人逼入了這個地方,他的同伴不出意外會出現在路口的另一端,堵住她。
下一刻,慌不擇路的女人果然撞入了一個黑色的懷抱,男人剛鬆了一口氣,很快又睜大了眼睛,瞪着路口出現的黑衣人。
那不是他的同伴!
喉結滾動,叫喊聲幾乎要衝破出來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先一步堵住了他正要呼喊同伴的嘴。
他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低頭一看,不知何時,白色的、利刃一般的東西穿破了他的胸膛。
男人想要轉身看清殺害他的人,身影一晃,踩空了屋檐向下墜落。
在墜落在地的那一瞬間,男人死死睜大眼睛,他沒有機會看見殺害自己的人,卻看清楚了路口處出現的黑衣人。
有點眼熟,他意識模糊地想,白皙秀美的臉,長長的黑髮,一雙似有悲憫的眼睛。
黑衣人靠近了他,主動蹲下來,那張熟悉的面容更加清晰了。
不、不可能……在意識到黑衣人是誰後,男人的眼睛激動到幾乎要瞪了出來,他的身體像瀕死的魚一樣抽搐,那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再也沒有了機會。
葉箏打量着死去男人的面容,目光仔細而平靜。
“不是教廷的人。”
“應該是教皇私下豢養的鷹犬。”
收起骨棘的文德從屋檐上跳下來,皺眉看着縮在角落裏年輕女人。
“大人,我們要怎麼處理她?”
文德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爲什麼教皇和聖女都在尋找她?但既然聖女大人不願說,她也不會主動過問,作爲聖女的騎士,她已經習慣了這位小大人神神祕祕的風格。
葉箏轉頭盯着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年輕女人,這幅驚恐的模樣和在詭域裏被蟲卵異化時一模一樣。
“上次告別匆忙,你叫什麼名字呢?”
年輕女人顫着瞳孔,像是還沒從剛剛的追殺中緩過來,又像是畏懼着眼前溫聲的女孩。
她當然記得這幅面孔,是這個女孩告訴她,有辦法從那具恐怖的蟲體中拯救她,女孩還爲她指了一條路,讓她騎着異獸逃離出了那片地帶。
年輕女人動了動發白的脣瓣,正想要說什麼,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葉箏收回擊打女人後頸的手,將她交給了文德。
“我感受到了,附近似乎還有他的人,我們撤離吧。”
教皇多疑,哪怕她當時故意誤導他,這個女人已經異化成怪物被她們殺死了,他仍然派出了不少人在下城區搜尋。
從這點來看,也能證明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或許更準確地說,是女人身體裏攜帶的龍骨碎片不容有失。
可惜,他無論如何也猜不到,女人身體裏的龍骨已經成了她的東西。
“我們將她帶去那個地方嗎?”
文德指的是她們在下城區的小據點。
葉箏“嗯”了一聲,除了那個地方,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藏匿這個女人了。
這個女人的身上藏着教皇和龍骨的祕密,她必須弄清楚。
文德卻沉默了一會,主動提道:“大人如果要長期藏匿這個女人,恐怕需要找人來照看她。”
“文心的家正好離這裏不遠。”
葉箏一頓,想起那個很有文采卻怯懦自卑的女人,她按照她的安排替丈夫撰寫了必死的文章,也不知道她現在獨身一人是否比之前的生活更快活呢?
她望向文德,搖搖頭。
“這件事風險太大了,我不能擅自將她攪進來。”
一向沉默的騎士忽地失笑,眼神含着年長者的包容,“您怎麼知道是‘擅自’呢?說不定她很願意。”
“文心是我的姐姐,我覺得她會樂意。”
葉箏猶疑了一瞬,在感受到迫近的動靜後,她立刻做好決定,“那就先去文心那裏吧。”
文德扛起失去意識的女人,兩人步伐快速地穿過複雜逼仄的街區,葉箏通過地上的水流感知到附近人的動向,完美地避開了可疑的人。
葉箏有些分神地想,文德會主動提起文心是一件令她驚訝的事情,這兩姐妹的關係似乎不怎麼樣。
甚至當時是她提出了希望在下城區找一個有文采同時口風嚴密的人,文德沉默了半天才提到了她的姐姐,葉箏才知道文德還有個姐姐。
不過認識了文心後,葉箏很快明白爲什麼文德和姐姐關係一般。
兩人血脈相同,性格卻天差地別,文心循規蹈矩地步入了世俗婚姻生活,而文德則一聲不吭地走上了一條文心無法理解的道路。
葉箏現在還記得,那時的文心在私下找她談,聲音惶恐而膽怯地說她可以爲她服務,只希望聖女大人能幫助自己的妹妹找一個好歸宿,而不是像男人一樣生活,畢竟這個世界不會真的把她當男人一樣愛護。
想着想着,二人已經來到熟悉的門口,文德一邊扛着年輕女人,一邊敲開了門。
穿着有些褪色的藍色裙子的文心驚訝地開門,連忙將兩位、不對、是三位客人迎進了門。
葉箏剛剛坐下,就聽到文德直截了當地開口:“文心,我們想在你這裏藏一個人,教廷的人在追查她。”
扎着低馬尾的女人端來一壺茶,聞言,端着茶壺的手一抖,葉箏以爲她是聽到了教廷而慌亂擔憂,可對上那雙驟然明亮的眼睛,葉箏知道了文德說的沒錯。
“真的、真的要把這種事交給我嗎?聖女大人竟然這麼信任我……我還以爲自己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呢。”
文心放下茶具,有些侷促地坐在椅子上,卻沒有了之前畏畏縮縮的感覺。
葉箏發現這間屋子、連帶着文心整個人看起來都整潔利落了不少。
果然,女人沒有男人過得比較好。
“那件事結束後,你以自己名義發佈的文章我都有看,現在你已經是受歡迎的作家了,不缺我一個讀者。”
葉箏微笑着打趣道。
文心卻十分鄭重地搖搖頭。
“聖女大人是不一樣的。”
她無比感激當初葉箏給她的選擇。
在丈夫因爲那篇文死在監獄裏後,這片區域的不少人哀悼着這個“英雄”,文心驚訝於自己的冷血,她不僅對丈夫的死毫無觸動,反而有種解脫感。
甚至看到那些人悼念着他,她忍不住作嘔,他根本沒有什麼英雄氣概,只會打老婆,也沒有什麼文采,只會剽竊老婆的成果。
在這種忿忿不平的心情驅使下,文心開始以自己的名義創作,以往那些不願意接收女人稿件的雜誌,因爲她是“英雄”遺孀的身份破例接納了她的作品,畢竟那傢伙“犧牲”的事在下城區很有熱度,雜誌社們爭着想要這個噱頭。
剛開始,她以悼念丈夫的由頭創作文章讓雜誌社接納她的作品,後來積累起名氣、與編輯建立起穩定的合作後,她開始發表各種各樣的文章,比如讚美凌雲小隊的、歌頌聖女事蹟的、隱晦評判現實的……
人們逐漸剝離出遺孀的身份,看到了屬於屬於文心的才華。
可她卻覺得不夠,明明她已經過上了以前不敢想的生活,她還是貪婪地想要更多。
連她的丈夫那樣平庸惡劣的人都能被當成英雄紀念,甚至她爲了讓別人接納自己,還要捏着鼻子讚美他,憑什麼自己不能成爲比他更濃墨重彩、更偉大的人呢?
文心停下了揪着衣角的手指,坐直身體,鄭重地望着聖女探究的眼睛。
“聖女大人,請相信我吧,我不會辜負你給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