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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与野猪的对话

作者:未知
第一章与野猪的对话 关中丘陵地带的冬日,严寒而漫长,连续四年的干旱让大片的土地裸露在天日之下,被风一吹,尘土飞扬,天空就变得灰蒙蒙的。 世界变成了黄土的世界,人只能畏畏缩缩的在尘土中求活,有些人死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黄土覆盖。 高大的秦岭自古以来就是一道南北分界的屏障所在,一道道高岭,一座座高山,让黄土灰尘落在山脉的向阳面,不得南侵! 蓝田县就在秦岭脚下,這裡与黄土高原一样严寒,因为秦岭的缘故,加上本身处在河流的源头,這裡并不干旱,虽然大多是山地,在這個念头已经算是关中少有的鱼米之地。 一條薄薄的青雾缠绕在山腰上,随着晨风缓缓飘动,让白雪皑皑的玉山时隐时现。 山脚下的村庄裡,偶尔传来两声鸡鸣,鸡鸣声穿不透薄雾,被牢牢的锁在山下,最终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声。 与白雪皑皑,青松翠柏包裹的玉山不同,在它的身畔,就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包。 這座山原本跟其余山包一样长满了树木,只是因为云氏一族多年来持之以恒的在這裡砍柴,才导致這座山成了一座秃山。 說是秃山,实际上還是长满了草,只是跟郁郁葱葱的玉山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起眼。 一個小小的,圆圆的黑点出现在秃山脚下,先是仰头瞅瞅高大的玉山,然后就坚定的开始攀登秃山。 天光逐渐变亮,云昭的小脸也越发的清晰,一双黑的似乎能收拢光线的眼睛,让人无法将目光收回。 身体太過幼小,所以,云昭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克服湿滑的地面,将身体努力的送上山顶。 他身上的装备很不适合爬山,不论是将云昭勒的跟蚕一样的棉袄,肥厚的棉裤,笨拙的棉鞋,還是勒在脑袋上的一顶祖传下来的红色虎头帽,统统成了他爬山的阻碍。 不過,他還是爬上了山。 只是平日裡坐的那块青石板上已经有了客人。 云昭還是艰难的挪到青石板边上,于是,就有一位客人主动给他让出来了一点地方。 大马金刀的坐定,云昭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太小,肺活量不够,所以就沒有产生吐气成箭的效果。 青石板是冬日裡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此时的太阳還在玉山背后,云昭仰起脸,让清晨的薄熙落在他红扑扑的胖脸蛋上,良久,才对身边的客人道:“你知道我是谁嗎?” 客人无动于衷,只有一头小客人靠在他的身上用力的蹭一下,云昭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還有一些残雪,云昭并沒有感觉到疼痛,拍拍屁股上的雪沫子,重新坐上青石板。 客人不喜歡听他說话,他也就闭上了嘴巴,在這個冬天将要過去的日子裡,晒太阳比什么都重要。 小客人很好說话,大客人就不好說话了,不论是他坚硬如铠甲的毛皮,還是从嘴裡翻出来的两颗獠牙,以及十几道与豹子争锋之后残留的伤痕,都证明,他才是這块青石板的主人,云昭则是一個可有可无的客人。 一头背着花纹的小野猪刚刚从母亲的肚皮下钻出来,肚皮鼓鼓的,嘴角還残留着两滴**,毫不客气的拿长嘴拱一下云昭,大方的邀請他去喝甜美的**。 云昭谢過了人家的好意,礼尚往来的从怀裡掏出一块糜子馍馍递给了小野猪。 大野猪腾的站起来,伸出长鼻子用力的嗅嗅云昭手上的糜子馍馍,沒有察觉有什么不对,這才重新慢腾腾的爬下来,继续哺乳另外几头沒有吃饱的小野猪。 云昭掰碎了馍馍一点点的喂给小野猪吃,小野猪吃的极为欢快。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稀裡糊涂的就成了人家的儿子…… 我总觉得這個世界不太对头,或者是我不太对头,总之,是有一方出了很大的差错。 小六,你說說看,到底是我不对,還是這個世界不对? 這半年来我一直在装傻子,不敢說话,生怕說错一句话被人家当成妖怪给淹死, 可是不說话又不成,我這個地主家的傻儿子早就声名在外了,如果继续装傻,我觉得我那個名义上的母亲,恐怕也比我先傻掉。 一個寡妇带着一個天生的傻儿子,想要活下去就只剩下彪悍一途了。 她不像你们的母亲是真正的彪悍,你们即便是沒了父亲,她也能把你们照顾的很好。 那個女人不成,她的彪悍全是装出来的,只有在深更半夜她抱着我哭泣的时候,我才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彷徨跟凄苦。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那個寡妇的唯一希望,這几年她過的很苦,总有人想要把他们的儿子過继给她,美其名曰照顾我這個傻子,你說,我要不要变得聪慧起来呢?” 小野猪似乎沒有功夫听云昭的废话,刚刚吃完了糜子馍馍,粮食的香味让他欲罢不能,所以,此刻,他正在舔舐云昭的手。 太阳慢慢升高了,青石板上变得越发的温暖,更多的小猪吃饱了肚子,开始站在青石板的边缘晒太阳,而那头巨大的野猪似乎已经睡着了。 小野猪很乖,也很耐看,一個個蹲坐在云昭的身边,一起对着初升的红日思考生命的意义。 红日头是从玉山半山腰上探出头来的,懒懒的挂在那裡,有气无力的,山谷间原本有一些淡淡得寒雾,见太阳出来了,也就慢慢的散去了。 世界一旦变得光明,什么都被照耀的亮堂堂的,阴暗的心思被阳光蒸熟之后,世界就显得非常的无趣。 山的那一边還是山,只有一條豁口通向远方,三转两折之后,也就被丘陵给遮挡住了。 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其实,這些炊烟并不能带给人们什么好吃食,无非是一些稀薄的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冬日裡,沒有多少活计要干,遵循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的关中人绝对不会多浪费一粒粮食。 所以,這样的早饭对云昭沒有任何吸引力…… 大野猪身上其实很暖和,所以云昭就靠在野猪肚皮上,冬日的野猪身上很少见跳蚤一类的东西,玉山脚下就有好多眼散发着硫磺味的温泉,洗澡洗的比人還要勤快的野猪自然比人干净。 尽管已经相处了半年时光,野猪還沒有本事回答云昭的话,或许,是他们觉得跟這個用两只脚走路的黑身子红脑袋对他们沒有威胁的怪物說话,是一种很掉价的行为。 “她的儿子本身就是一個傻子,我過来的时候他的脑壳裡空荡荡的,什么都沒有装。 除過一些吃喝的本能意识還存在之外,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就像是专门给我准备好的一個躯壳。 這让我多少有些内疚,也不知道是我剥夺了人家的生存,還是他在冥冥中利用了我。 你们說,我是不是应该理直气壮的使用這具身体呢? 說說看,我這样子像不像是一個贼?” 大野猪不满的哼哼两声,用后腿蹬挠几下发痒的肚皮,翻了一下身,让太阳烘烤身体的另一边。 晒太阳的时候說闲话会招来更多的反感,云昭是一個懂礼貌的人,即便非常的想說话,也再一次闭上了嘴巴。 朦朦胧胧中,云昭身后的大野猪猛地站立起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云昭小小的身子被野猪掀翻了,摔得七荤八素的只听见一個更加凄厉的女声高叫一声——“我的儿啊……” 云昭才爬起来,就看见一個穿着蓝色对襟大袄的女子以极快的速度从一块大石头后面跳出来,手裡举着一柄木叉,勇猛的向那头身躯庞大的野猪冲了過去。 在她身后跟着十几個大汉,不過,他们似乎跑不過那個小脚女人,或者不愿意跑過女人…… 野猪昂嘶一声,八头小野猪迅速的钻进了母亲肚皮下面,烟尘滚滚的向另一边山坡狂奔下去了,很快,就消失在低矮的灌木丛中。 這对野猪来說只是日常的游戏,這种事情他们经历的多了。云昭对這一幕也沒有看的兴趣。 不過,云昭看的清楚,那個蓝衣妇人面容狰狞,一边狂奔,一边大声吓唬野猪,口沫横飞……看样子,她真的很害怕! 野猪跑了,女子丢掉木叉,一把将云昭抱进怀裡,嚎哭的如同杀猪一般。 “我的儿啊,你要是有個三长两短,你让为娘的還怎么活啊,你這天杀的,天不亮你上山做什么?吓死为娘了……” 云昭怔怔的瞅着這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妇人,不知怎么的,心裡头暖和的厉害,然后抬起手擦拭妇人脸上的汗水,泪水,鼻涕,只是這些东西越擦越多,紧贴着妇人的胸口,還能感受到她那颗狂跳的心。 “阿娘,我沒事,這些猪是我的朋友。” 妇人继续大声嚎叫,双手用力的搂抱着云昭,似乎要把他按进身体裡一般。 云昭說什么话,她根本就沒有听见,恐惧攫取了她的意识,只想将失而复得的儿子保护在怀裡。 稍微回過神来,就擦试一把脸上的泪水,抱着云昭瞅着那些汉子恶狠狠地道:“是不是你们引诱我儿来這的?” 一個青衣汉子无奈的拱手道:“云家娘子,委实不干我們的事情,你家小郎有病,平日裡就喜歡往山上跑,怎么就埋怨到我們头上了?” 云娘听了這些话,怒火更甚,指着为首的汉子道:“云旗,說不得就是你干的,你谋算我孤儿寡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想弄死我儿,好让你达成過继你那個蠢儿子的目的嗎? 明白告诉你,就算我儿沒了你们也休想,老娘就是一把火把云氏宅子烧掉,也不留给你们一分半文!” 云旗大怒道:“你生了一個傻儿子,已经把云氏的脸面丢尽了,這些年,云氏的田产,水道,山地,柴山已经被姓钱的侵占了多少? 就是因为我云氏的族长是個傻子,把我儿過继给你,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是为了我們云氏一族,是为了让我云氏不再被人家欺负。” 云娘冷笑一声道:“你儿就强過我儿?” 云旗冷哼一声道:“你這么疼儿子,先让你儿子叫你一声娘来听听!” 云娘有些心虚的瞅瞅怀裡的儿子,却发现儿子笑吟吟的瞅着她,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娘!” 云娘狂喜,紧紧的抱着云昭,嘴唇雨点般的落在儿子脸上,亲够了之后,就大笑着对云旗道:“以后谁再敢說我儿是傻子,老娘就撕烂他的嘴,還要把租给他们的地都收回来,饿死你们這群沒良心的穷措大。” 云旗死死的瞅着云娘怀裡的云昭,半晌,才拱拱手道:“叫一声娘也沒有什么了不起,会读书才算!” 云昭抱着母亲的脖子避开云旗的目光道:“娘,我明天就跟着先生读书可好?” “好,好,好,娘明天就给你請最好的先生!” 云娘的笑容从脖子根上浮起,快速的扩散到全身,最后洋溢在脸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双瘦弱的胳膊居然将胖胖的云昭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朝在场的一干汉子大吼道:“我儿子要读书了,我儿不是傻子!” 云旗呆滞住了,半晌才嗫喏道:“你儿子中邪了,我刚才看见了,他在跟野猪精說话,他是妖怪!” 云娘咯咯笑道:“就算是中邪,中的也是云氏祖宗的邪,是老祖宗看我孤儿寡母凄苦,派這头野猪精给我儿子开了窍。 云旗,你给我听着,从今日起,你家佃的水田全部收回,想要吃饭,去旱山上刨食去,你要是再敢诬陷我儿,老娘会請出家法,打死无算!” 云旗大怒道:“云氏并非你一人的云氏。” 云娘冷笑道:“就算是要开祠堂,也要等到明年秋日,你先熬過明年青黄不接的年月再說。” 說完话,就抱着云昭当先下了秃山,她的心快活极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怀裡的儿子,脚下生风,恨不得一步就跨回云家庄子,向所有人宣告,她生的儿子不是傻子。 云昭趴在母亲怀裡,将脑袋搁在她的肩头,瞅着那群已经转過山脚的野猪,遥遥的招招手,与他们告别。 从今天起,他彻底的放开了心扉,全身心的与這具身体融合。 从今天起,他将是這個妇人的儿子,名叫——云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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