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你也可以不把我當人
她身形本就纖薄,白色的衣襬輕拂,露出雪白的手臂,像是一枝被風吹得凋零的淡雅梨花,美麗又脆弱,蒼白又無力。
他安靜地站在原地,無言對視中,胸口彷彿被千斤巨石壓住,沉甸甸的,痛得難以喘息。
漆黑眸底漸漸沁出一層薄薄的水光,他闔了闔眼,聲音喑啞,“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
沒有回答。
他滾了滾發乾的喉嚨,再次擡眼,已是滿目慘紅,淒冷月光支離破碎地漾在黑色的瞳仁上,他手指發顫地揩去她的臉上的淚,“阿吟,你可知道,前世你死在我懷裏的時候,我是怎麼挺過來的嗎?”
他抿着沒有一絲血色的脣,眼裏布着濃郁地化不開的悲傷,“你可知道,我抱着滿身是血的你,爬過茫茫雪原時,心裏是有多麼絕望嗎?”
“呵呵……”
他勾起自嘲淒涼的笑,“不,你不知道,你只不過是把我視作洪水猛獸,恨不得離我越遠越好。我早就知道的,早就明白的,你怕我,不喜歡我,可我卻還總是自欺欺人……”
自從恢復記憶以來,只要一睡着,那些痛苦的畫面就會在夢裏反覆出現,他每每驚醒,感覺痛不欲生,只有摸着她送的玉佩,纔會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可是現在,她說,讓他忘記所有?
忘記所有?
怎麼忘!
已經刻在心上,深入骨髓,烙進神魂,要讓他怎麼忘?
他重活的這一世,只爲她而來啊……
他閉了閉眼,眸珠輕顫,淚水滾下清冽如雪的下顎,“其實你怕我是應該的,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自己可怕。”
“可是,阿吟……”
冰冷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纖細的脖頸,他眼睫輕掀,再次看向她時,眸子裏已經染了癲狂的戾色,“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我雲知還,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你跟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談放過,談相安,你不覺得可笑和天真嗎?”
他掐住了她的脖子,只是微微用力,迫使她靠近了一點,眼神一錯不錯地盯着她,上翹的眼尾發紅,猶如沁血。
“你早就知道,我與一般人不一樣了不是嗎?”
他俯過來,脣瓣輕輕擦過她耳畔,聲音低啞又曖昧,“每次弄你的時候,你應該都能看到,我的眸色不一樣,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她身體一顫,帶了惱怒去推他,“雲知還!”
他倏然一笑,攥着她的手猛地往懷裏一拉,聲音帶着幾分病態的癡狂,“阿吟,逃不掉的,你是我的人,便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即便是死,我也不可能放手……”
夢裏的場景突然出現,甚至比夢裏還要可怕,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覺得整顆心臟都被他危險的氣息全部攝住。
見她這樣,他眸光一黯,輕輕碰了碰她的脣,聲音軟了幾分,“前世……碰你當是不得已,非我本意。我中了毒,只有你,纔是我的藥。”
少女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他緩聲開口,啞啞帶澀,“你應當有所察覺,你我歡好之時……”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鹿呦就委屈又難過,每一次,她都好像要被他碾碎般。
她低垂着眼,躲過了他熾熱的目光,眼角滑過淚痕。
雲義心口一澀,他將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聲音微哽,帶着哄意,“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好不好?這一世,我不會再把你關起來,也不會再那樣對你。你也不要那麼殘忍,把我完全撇開。”
鹿呦沉默下來。
良久,她嘆了口氣,“雲義,不管前世如何,這一世,我已不想再與你有瓜葛。就當我是個膽小鬼吧,你縱是喜歡我……這樣的喜歡也非我能承受。”
就算依他所說,他對她做的那些事都是不得已吧,但她在逃離他那一刻,已經在心裏放下他了。
前世種種,如過眼雲煙。
過去了的便讓它過去吧,人生應當往前看。
抱着她的身體一僵,他眼眶泛紅,眼一眨,淚便滾進了她烏黑濃密的發裏,連一點痕跡都看不見。
還是不行嗎……
他雲知還何時將姿態放的這麼低過,可她卻一點都不爲所動,簡直是軟硬不喫。
他就真的令她那麼厭惡嗎?
心頭的鈍痛如翻滾的浪潮密密匝匝,無邊的苦澀幾乎將他淹沒。
早知今日,他是不是應該在第二次見面時,便將她留在陷阱裏,任她自生自滅。
這樣,心便不會這樣痛了。
可是,若重來一次……
嘴角勾起了無奈的苦笑。
就算再重來一次,他仍舊是捨不得。
有些事情,便如命中註定一般,那個時候的他並未愛上她,心卻已經生了憐意。
而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憐憫,往往就是丟心的開始。
心已經丟了,便再也撿不回來了。
他緊緊閉上眼睛,濃密的眼睫顫抖着,抱着她的手緊了又緊,無聲的淚滾落咬的發白的脣角。
不喜歡也沒關係,厭惡也沒關係,只要她能待在身邊就好。
他本就是個雙手沾滿血腥的惡人,既然如此,便索性惡到底吧。
打斷腿,囚在身邊,只能夜夜躺在他身下呻吟,再也見不了別的男人,永遠只獨屬於他一個人。
他睜開眼,藏於陰影下的雙眸陡然變得幽暗,透薄的眼瞼還紅得發澀,漆黑的瞳仁卻漸漸泛起紫色的冷光。
抱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下一秒,他身子一傾,以一個絕對禁錮的姿勢將她壓在了身下。
手指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在那刺人的話語還沒衝出口時,便用嘴脣盡數堵住。
她掙扎的厲害,只是對他來說,力氣實在是太小了。
身體貼合在一起,他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的絨毛,呼吸變得灼熱,他微微用了點力,叼住她的脣瓣輕吮。
味道一如既往的瑩潤香甜,軟的不可思議。
“唔……唔……不……”
短促的嗚咽,狸奴一般可愛。
脣齒交纏,舌尖輕巧地滑入,手指下的睫毛在輕輕顫抖,溼潤的,宛若瀕死的蝴蝶展翅振飛,他卻沒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這個吻,不似之前暴躁,也不算輕柔,只是帶着深深的情感和慾望。
他不再剋制自己了,壓抑多時的嫉妒和怒意全都化在了這個吻裏。
他吻地深入,幾乎忘我般地閉上了眼睛,像是要把她吞喫入腹,帶着一絲柔情,卻並不多,沒有限制般地攝取着她所有的甜美。
脣瓣相碰,舌尖纏繞,過於綢繆的吻使得她漸漸呼吸不暢,臉上泛起潮紅,鼻尖也滲出了細小的水珠,嘴角不可避免地滴下銀絲,直到他眸色深濃的不可抑制,他才稍稍放開了她一點。
她似是發了懵,人還處在宕機的狀態。
嘴脣發酸,微微顫張着,清純又夾着嫵媚,這般惹人憐愛模樣。
他勾了勾脣,再次低頭含住了她的脣。
她已被吻的全身發軟,揪着他頭髮的手也緩緩垂了下去,他停頓了一瞬,脣慢慢下移,熾熱的呼吸噴在脖頸上,彷彿有無數微弱的電流,酥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泫然欲泣,聲音帶着絲哽咽,“你答應過,不強迫我的……”
他脣角弧度泛着涼薄,眼神除了欲之外,還多了一些靜澈的瘋意,“我是答應過,可阿吟先前不也說過任我處置嗎?現在又想反悔了嗎?”
少女咬着脣,難耐地想要逃離,卻被他按着身體不得動彈。
感受到他的動作,她眼睫輕顫,“唔,你說話……不算話……”
他垂下眼睫,眸光閃過暗沉,聲音含着不明意味,“明明是阿吟先狠心的,怎能又要怪我……”
手指撫上了之前看到過的那幾點紅痕,微微用力,他俯在她耳邊,聲音低啞:“這裏,他碰過,那這裏呢……還有這裏……”
她眼裏水光粼粼,幾乎快不成聲,“沒有,沒有……你放過我,他沒有真的碰我,只是我中了媚毒,他幫……唔……”
他聞言眯了眯眼,眉心微動,“媚毒?青無修下的?”
她烏髮已溼,半貼在紅潤剔透的臉上,半晌才點頭輕“嗯”了一聲。
他停了下來,拉着她往懷裏一帶,“爲何不早點捏碎血魄?”
鹿呦眼裏閃過悲憤,她不就是害怕會有現在的一幕,才久久不敢捏碎那個破血魄的嗎?
見她沒有回答,他捏着她下頜微微揚起,聲音低沉不明,“你連遇到這種事情,都不願提前捏碎它,我的觸碰就如此令你噁心?甚至,寧願被青無修……”
他咬着牙關,目光沉怒,手指微微發顫。
“雲晨可以,青無修可以,只有我……連碰你一下,都不行……”
她搖了搖頭,“我沒有,我誰都不想……我只是怕你再把我關起來,事實證明,我之前的憂慮是有道理的不是嗎?你現在,不就是又想跟前世一樣,把我關起來成爲你的禁臠嗎?”
嬌弱的聲音到後面已帶上了諷刺。
雲義沉默了一瞬。
他剛剛確實是起了這樣的念頭,無可反駁。
但薄脣微張,吐出口的卻是,“我……不會關你。”
“前世是不得已,這世你已有自保的能力,我自不會再關着你。”
只要不是太過分,一直跟他說什麼撇清關係的話,他也不願強迫她。
聽他這話,鹿呦心裏一怒,胸口微微起伏,“合着你關着我還是爲我好咯?”
他半闔眼睫,聲音平靜,“青無修不就是個例子嗎?”
鹿呦咬了咬牙,瞪着他,“按你的意思,強迫我是不得已,關着我是爲我好,你就一點錯都沒有了是嗎?雲知還,做人總得要點臉吧?”
他脣線微扯,睨向她,“你也可以不把我當人。”
畢竟,自從踏入妖界之後,他也沒再把自己當人看。
所謂的禮義廉恥,道德仁倫,在一個強者爲尊,毫無法度的世界,沒有任何的用處。
只有不把自己當人看,你才能爬得最高。
只有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你說的話纔會有人聽從。
只要能達成目的,什麼手段並不重要。
也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弱者,究竟有多高尚。
這個道理,他在十二歲就已經明白。
他已經浸在黑暗裏太久了,唯有在她身邊,才能感知到一些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她是孤海里的浮木、深淵裏的漏光,他又怎能放手?
鹿呦:“……”
這世界上有病的人爲何如此之多?
鹿呦輕嘆一口氣,“那你前世爲什麼不告訴我這些?”
他聲音輕緩,“說了也無用,徒惹你擔心罷了,況且,你當時也不會信我。”
鹿呦癟了癟脣,“那你現在爲何又說了?”
他眸光微動,目光在她身上淺淺流連,“這世已不同前世,我已進階合體,能護得住你。”
“而且……”
他勾起一抹苦笑,“我若是再不說,你便是連見我一面都會感到厭惡吧?”
“我……”鹿呦低下了頭。
他輕聲一嘆,喉嚨輕滾,抓着她的手輕輕握在手裏,“我知道我縱有萬般理由,你心裏一時還是不會接受我。阿吟,我所求不多,不要推開我就行……但,以後別再說離開我的話,我真的無法保證自己會做什麼。”
鹿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現在哪裏還敢說?再說,這人又要發瘋了……
她囁喏道:“我不說就是了,你先把我放開……”
她現在的樣子不要太狼狽。
“二位這麼久還沒談完?”
清悠悠的嗓音忽然響起,帶了漫不經心的味道。
鹿呦一愣,還沒轉頭,身上已被雲義披上了一件墨藍色的大氅,雪白的毛領,祥雲龍紋的刺繡,他低着頭,認真地替她繫好帶子,將她裹的嚴嚴實實,才轉頭看向那個外貌精緻的男子,“沈老闆,倒是很會僥倖。”
沈卿塵空懸在半空,呈現盤腿而坐的姿勢,手心一揚,之前那把紅木琴已出現在手中。
雲義眯起了眼。
沈卿塵卻笑了笑,“別那麼緊張,剛打完,沒力氣再跟你來一場。只是這山月幽幽,星繁河白,螢火如炬,如此良辰美景,只你二人孤賞,且不浪費?”
紅白的袖子一翻,清雅的琴聲緩緩響起,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了凌厲的攻擊,彷彿真的只是來助興一般。
不染纖塵的手指勾動琴絃,動如清風,潤如雨澤,帶着涼涼的氣息如潮般四溢而去。
隨着琴聲悠揚,周圍漸漸飛來了不少蝴蝶和螢火蟲,更令此間風景美的如夢幻般。
沈卿塵衣衫飄動,身如瓊枝,顏似雪妖,琉璃般的眸子眼波微轉,勾起千分繾綣,菲紅的脣微張,竟是擬歌而唱。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聲若噀玉,帶着微微的沙啞,娓娓動聽,說是天籟之音也不爲過,只是雲義聽着聽着,黑沉下了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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