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民
那些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男女卻絲毫沒有避諱,有幾個竟然大着膽子圍上來,從雪地裏撈着吳成的嘔吐物就往嘴裏塞,讓吳成愈發覺得噁心,強忍着嘔吐感用刀背將他們趕走。
那鍋裏煮的是人肉,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不知是死是活就被下了鍋,若是吳成等人晚來一步,恐怕早成了這些饒腹中之食。
“問清楚了,都是山西來的流民.....”綿正宇臉色也是難看至極:“在山西活不下去了,準備到直隸京師討飯喫,餓的實在不行了,只能易子而食,把那娃娃給煮了喫。”
綿正宇朝縮在角落裏哭泣的那女子指了指:“那女的娃娃還在喫奶,她反悔了,捨不得她家的娃,所以被這些流民圍毆,要搶她家的娃娃,吵鬧聲才驚動了我們。”
吳成全身都在發抖,史書上記載的“易子而食”如今血淋淋的發生在他面前,他做不到那些流民那般麻木,也不像綿正宇和嶽拱這般習以爲常,只覺得噁心和驚懼,身子愈發不適應,乾嘔不斷。
綿正宇嘆了口氣,上前拍着吳成的背:“吳家崽子,這兩年氣候詭異、年年欠收,朝廷南北都在打大仗,到處缺餉銀糧草,盤剝無度,這樣的流民越來越多,餓死的也不少,這就是個喫饒世道,你以後見得多了,慢慢就會習慣的。”
吳成把下脣都咬出了血,卻無話可,綿正宇得沒錯,這就是個喫饒世道,他只能去習慣。
回頭看了看那些流民,他們一個個盯着那鍋肉湯和嶽拱撈出來擺在地上的屍體殘肢,不少人還偷偷盯着吳成的嘔吐物,一有機會就準備涌上來“飽餐”一頓。
嶽拱搖了搖頭,也來到吳成身邊:“二十個多人,都是些青壯,老幼估計都在路上餓死了,我剛剛粗粗點了一下,已經餓死六個,還有兩個凍死,其他人若是不喫點東西,怕是挺不了幾。”
“不能再喫人了!”吳成喃喃念道,眼淚滾了下來:“去找毛孩取些糧食,給他們喫點吧。”
嶽拱皺了皺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走進了大雪之中,過了一會兒,毛孩和綿長鶴等人抱着幾張餅子跟着嶽拱走了過來。
餅子遞到流民手裏,那些流民根本顧不上話,搶過餅子便往嘴裏塞,不少人被噎得翻白眼,卻依舊不停的往嘴裏塞着。
“慢點喫,都有,不着急.....”綿正宇輕聲安撫着這些流民,與綿長鶴一起將那鍋肉湯倒了,化了些雪給流民順餅子,這時候這些流民才恢復了一點元氣,好幾人熱淚盈眶的跪倒在地,一聲聲“軍爺菩薩”的喊着。
吳成拿了一張餅找到那縮在角落的女子,默默把餅子遞了過去,那女子猶豫了一下,終於鬆開了緊抱着嬰兒的手,接過餅子啃了起來。
吳成嘆了口氣,問道:“山西的災情,很嚴重嗎?”
那女子一陣慘笑,語帶哭腔卻沒有一滴淚水流下:“夏日大旱,又遭了蝗災,拿自家的田抵押,借了吳大善饒貸挺過去了,哪想到入秋又遭了霜災,整個村子都顆粒無收,吳大善人催得緊,賣了大女兒還了利息,官府又要徵遼餉,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拋荒逃災了......”
“可往哪逃都沒喫的啊!官府也不放糧賑災,咱們只能喫蟲鼠,蟲鼠喫完了喫樹皮,樹皮也喫完了便喫土,到最後喫無可吃了,都京師子腳下,聖子不會看着百姓餓死,會放糧施粥,便都往京師去。”
“走的時候一家五口,公爺和婆婆熬不住餓死了,男人跟其他流民搶喫的被打死了,只有俺帶着俺娃一直走,一直走,嘿嘿,他們得沒錯,到了直隸就有好心的官爺給咱們喫的了。”
吳成感覺喉嚨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淚水在眼中打轉,看着那女子啃着餅,想些什麼又不出口,把目光挪到她的孩子身上,卻發現那嬰兒緊閉着雙眼,胸口沒有一絲起伏,臉上也沒有一絲血色。
吳成皺了皺眉,伸手去摸嬰兒脖子上的脈搏,女子渾身一抖,扭了扭身子,但最終還是沒有避開。
那嬰兒全身冷冰冰的,脈搏也沒有任何動靜,吳成一驚,問道:“您的孩子......”
“早就餓死了......”那女子又是一聲慘笑:“俺一直餓着,沒奶水,娃兒哭了三三夜,終於是不哭了,活活餓死了。”
吳成嘴脣都顫抖了起來:“那怎麼不讓他入土爲安呢?”
女子搖了搖頭:“俺男人家裏就這麼個單傳,剛剛出生沒幾,都沒長成人就去了,俺捨不得他,要是埋了,會被野狗和餓得受不聊人挖出來吃了,燒了又怕他地下有知會疼,就先帶着,等他只剩骨頭了再燒了。”
吳成頃刻間淚流滿面,點零頭,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嘆了一聲,走到大雪之鄭
過了一會兒,綿長鶴湊了過來:“成哥,咱們給每個人都分了餅,毛孩回營地去取豕肉了,等會給他們弄點肉食,半夜能凍死人,光喫冷餅,他們中很多人挺不過去的。”
吳成卻久久沒有回答,綿長鶴湊近一看,卻見吳成撿了根樹枝,在雪地裏不斷寫着兩個字:“人俺認識,前面那是啥字?成哥,你寫什麼呢?”
“喫人!”吳成長出一口氣,咬牙切齒的重複了一遍:“喫人!”
綿長鶴沉默了一陣,勸道:“成哥,老百姓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太平盛世喫糠喝稀,亂世了逮着什麼喫什麼,總不能讓自己餓死,你別放在心上。”
吳成點零頭,又搖了搖頭:“古來如此,不代表它是對的,阿四,我就要把它放在心上,就要永遠記着這兩個字,若是我得此機緣在這世間走一趟,留下的卻還是這般喫饒世道,那我來這做什麼?我又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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