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西
如今的山西也差不多,發源自山西的晉商富可敵國,但山西卻是個窮地方,多山,田地也不肥沃,出產不多,太平時節百姓辛勞一年也不過勉強餬口而已,如今災連連、兵禍不斷,山西更是流民遍地、餓殍盈野。
吳成等人一路走來,可謂是慘不忍睹,官道兩側到處都是三三兩兩瘦骨嶙峋、衣不蔽體的流民,或坐或臥,不知是死是活,也有不少扶老攜幼的饑民百姓麻木的向着直隸京師的方向走着,匯成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長河。
偶爾有大風吹散地上的積雪,雪下滿滿都是僵硬扭曲的屍體,被野狗啃得殘缺不全,殘肢拖得到處都是,很多肚子都被破開,內臟不知所蹤。
一路上看不到一隻動物鳥蟲,樹木全被砍倒,樹皮、麥糠、麥稈、穀草全都成了流民的腹中之食,甚至有流民掘土和着雪吞入肚中充飢,肚子脹得如同孕婦一般,早上醒來再見到他,便已經腹破腸摧,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越往山西境內走,景象越是慘烈,有流民將死屍從積雪中扒出,如殺豬宰羊一般肢解取肉,就在路邊架鍋煮食。有婦女兩腿凍爛無法行動,便趴在亡夫身旁,生生啃食他身上的皮肉維持性命。
流民們喫乾淨了人肉,連人骨也不放過,碾磨成粉活在雪裏,做成雪餅吞下。
但他們已經算是幸閱了,還有無數的流民,既無可食之肉,又無割人之力,奄奄一息倒在路旁,等待着死亡的降臨,然後被野狗或流民分食。
路過一家荒村,流民的屍體如豬羊一般掛在掛鉤上,不知從哪來的管家家奴,指揮屠夫揮着屠刀割肉售賣,流民爲了一口人肉賣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到最後只能賣兒賣女、賣妻賣身。
表裏河山,一幅活生生的地獄繪圖。
但所有人似乎都習以爲常,自啓年間起,哪年沒有這般赤地千里、餓殍遍地的景象?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連吳成都有些麻木了,看着一個個倒伏於地的屍體、看着食人噬骨的景象,心裏依舊堵得慌,但卻再沒有之前的噁心和不適。
反倒恐懼感更多些,他不是學歷史出身,對明末的歷史瞭解不多,但也聽聞過那長達幾十年的冰河期,災荒和戰火將波及整個華夏大地,這一幕幕將會一次又一次的展現在他眼前,而他卻束手無措
“這雪災看起來比往年嚴重多了,流民多了不少.....”綿正宇嘆了口氣,似乎是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安慰道:“但冬下了這麼大場雪,今年這旱情應當會稍稍緩解些,總能收穫些糧食。”
完,自己卻訕笑了自己一聲,擡頭看了看遠處漸漸聚攏的烏雲:“但這大雪也得停了纔行啊!若是像往年那般連着下幾個月,春耕夏耘都得耽誤了。”
氣氛愈發壓抑,過了一陣嶽拱才幹咳一聲,指了指身後:“那些事還遠着先不,後面跟着的這些流民,咱們到底怎麼處置?”
吳成回頭看去,無奈的搖了搖頭。
從那間破屋開始,那幾十個流民就跟上了他們,吳成等人也不忍心眼看着他們餓死,每也分他們些食物,結果引來越來越多的流民,如今已經有一百多人跟着他們了。
這些流民給糧就喫,不給就餓着,始終和他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跟了上百里路,不離不棄。
“這些流民再這麼跟下去,咱們在直隸買的糧食怕是撐不到返鄉了.....”嶽拱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咱們把口糧從每日兩頓削到一頓,又削到每日一張餅子,現在每日都只發半張餅子,就是爲了讓他們自己離開,呵,結果還是一路跟着咱們,還越來越多了。”
吳成也回頭看了看,人羣之中發現了那個瘦弱的身影,懷中的嬰兒都已經露出了白骨,頓時一陣沉默。
在山西這片連人肉都要靠搶的地獄裏,跟着他們好歹還能分口喫的,這些流民怎麼會放棄他們這根救命稻草?
綿正宇回頭看了看那些流民,幽幽一嘆:“就讓他們跟着吧,隔兩給一次糧,咱們自己再省一點,堅持到回鄉再,至於他們能不能跟上,就看他們的命了......”
似乎是怕衆人不同意,綿正宇又補充道:“咱們千戶所裏本來逃亡的軍戶就不少,這次大災估計有不少拋荒的農戶,武鄉左近鄉野當有不少無主田,這些流民跟着咱們回去,也不怕沒地方安置。”
吳成自然是點頭同意,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毛孩和綿長鶴:“煮飯發糧的時候注意點,別把咱們備的種糧給發了,山西這般大災,咱們空有金銀恐怕也沒地方買種糧去了。”
“成哥放心,咱都盯着呢!”毛孩哈哈一笑,忽然伸手往上一摸,抓住一片飄飛的雪花:“嘿,怎麼又下起雪來了?”
層層疊疊的烏雲將日光徹底遮蔽,地一片昏暗,寒風一陣緊過一陣,紛紛揚揚卷下一大雪,長空之中飄絮飛棉,連前路都漸漸看不清楚。
毛孩踉踉蹌蹌踩着積雪歸來,手中的火把都被吹得只剩下火苗:“綿老大!遠遠瞧見一個破廟,我怕迷晾路沒敢靠得太近,似乎可以避避風雪。”
綿正宇點點頭,吩咐衆人推着車、拉着馬隨毛孩向那破廟而去,那些跟着他們的流民,也掙扎着緊跟上來。
走了快半個時辰,積雪都快漫過腿,衆人才終於找到那間破廟,只有一間主廟,院牆塌得七七八八,屋頂似乎也被積雪壓塌了大半,綿正宇恭恭敬敬立在外邊,唸唸有詞的誦道:“神明護佑,今日借寶地避避風雪,改日來燒錢紙供奉。”
一衆人都恭恭敬敬頂禮膜拜,只有吳成不信鬼神,大步上前推開半掩的廟門,卻聽得清晰的弓弦響動,隨後便是嗖的一聲襲來。
吳成渾身一緊,下意識的側頭一閃,一支羽箭從他腦側擦過,“篤”的一聲深深扎進了木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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