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理昭彰 作者:凤之翼 毛家洼。毕虎的坟前。 在岳肃再次开棺验尸的命令下达之后,县城内与皇明镇沸腾了,百姓们不约而同的赶往毛家洼,只想看看這第二次开棺验尸的结果是什么样? 现在整個阳朔县的百姓,基本上都知道岳大人上次开棺验尸吃了瘪,尸体丝毫无伤。但這次他又开棺验尸,难道是有把握了。大家都想瞧瞧,到底毕虎是不是被妻子谋害,如果有伤,伤势会在哪裡?当然,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的,想要看看如果還是沒验出来伤,這位岳大人会不会言而有信,辞官不做。 毛家洼从来沒有来過這么多人,层层叠叠的人群,估计不下万人,把小小的坟茔地挤得是水泄不通。 岳肃带着金蝉、殷柱、童胄、铁虬、阮傲月,并周氏、柳氏、洪轩以及三班捕快来到坟地。围观的百姓自觉让开道路,让岳肃等人来到毕虎坟前。 這一回,柳氏再无袒护周氏之心,对這個儿媳妇是怒目而视,若非身边总有两個差役拦着,估计已经上前同周氏拼命。 岳肃下令,让土工挖开坟墓,取出棺木,再行开棺验尸。与此同时,旁边搭上芦棚,岳肃甚至還让人将公案抬来,摆在芦棚之下,看来是准备验明之后,当众开审。 這一次负责验尸的不再是那仵作,而是阮傲月,這個差事是她主动向岳肃請缨,岳肃還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胆的女生,微笑地表示同意。 和上次的過程一样,尸体抬到芦棚之下,阮傲月带着手套,亲自检查毕虎的七窍。她穿着男装,旁人自是不知她就是岳大人的妇人,要是被那些百姓知道,這则新闻肯定要比验尸的结果還要轰动。 金蝉、殷柱四個是清楚的,四人皆是目瞪口呆,简直都不敢想象,县令夫人的胆子怎么這么大。 看到阮傲月一丝不苟的样子,岳肃的脑海中再次回想起黎兰的身影,为什么两個人的身影這么像。只是他绝不相信,黎兰会和自己一样,得以重生。而他也不能将重生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 阮傲月验尸的手法很简单,但却很直接、有效,一块磁石,一根银签。磁石只要放在死者的七窍处,如果有铁器在内,肯定会有反应。银签则是用来插进七窍,检查其中是否有异物。 在检查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所有的眼睛全都盯在尸体上。很快,七窍全部查過,其中无任何玄机。這一下,围观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一個個看向岳肃,尤其是金蝉等人,似乎都有些傻了。岳肃的为人他们是知道的,如果真的验不出,肯定是会信守承诺。 然而,岳肃的脸上,却沒有丝毫紧张之色,這倒不是他对阮傲月充满了信心,而是他现在仍在回忆之中。 验尸的阮傲月似乎還是极为从容,不慌不忙,在七窍内沒有发现异常,她的目光又转移到尸体的顶门。 人在死后,身体的所有机能都会死亡,唯有一個地方,那就是头发。最少還会生长两到三個月,所以毕虎的头发很长。阮傲月把磁石放在毕虎的头上,轻轻移动,突听“啪”地一声轻响,磁石有了反应。 就在阮傲月将磁石放在毕虎的头顶时,周氏的脸上的神色彻底变了,趴在担架上的她,知道自己的死期来了。 “回禀大人,磁石在毕虎的头顶有了反应,顶门之内,应有铁器!” 阮傲月的這句回答,所有人都震惊了,岳肃也从回忆中醒来。這一次,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阮傲月的手上。只见阮傲月将磁石轻轻上拉,很快,伴随磁石一起拉上来的,還有一根钢针,看這钢针的粗细,应该是纳鞋底用的。 “我的儿呀……你死的好惨啊……”柳氏一见到钢针,彻底崩溃了,大叫一声,整個身子栽歪過去,已是不醒人事。一旁的差役连忙给她按摩人中,等到柳氏醒来,发疯似地朝周氏扑去,“死贱妇……你還我儿子命来……” 看到毕虎头顶的钢针,差役都有些看不過眼了,对周氏报以深切的同情,而对周氏這個毒妇,则是无比憎恨。這一回,他们沒有去拦柳氏,任由她冲向周氏,守在周氏旁边的差役,似乎也是一個想法,根本不加阻拦,任由老太太来到周氏旁边。 “贱人……我和你拼了……還我儿子命来……”柳氏哭天抢地,双手在周氏的身上、脸上拼命的抓扯,抓的是鲜血淋漓。 周氏丝毫沒有反抗,可以說,她就算想反抗,也是有心无力。昨天受了重刑,一條命已去了七成,哪還有什么气力。 岳肃、阮傲月、金蝉等人看在眼裡,都沒有出声阻止,也是想让柳氏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看到差不多了,岳肃才重重地咳嗽一声。周氏身边的差役听的明白,這是适可而止的意思,难道還能真的眼睁睁地让柳氏治死周氏。大家一起动手,将柳氏拉到一边。 “還不将人犯带上!”柳氏被拉住之后,岳肃大喝一声。 差役立即将周氏与洪轩按到公案之前,岳肃瞪了周氏一眼,大声說道:“這便是所谓的天理昭彰,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周氏,你還有何抵赖?還不速速招来!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本官就算将你刑毙,也是替民申冤,为国执法!” 到了這個时候,周氏也知道,招与不招都是一样,铁证如山,即便再行抵赖,不過是受无谓的刑罚。毕竟毕虎临死前,只有她在房间,现在毕虎系谋杀,不是她干的,還能有谁。 “大人明察秋毫,小妇人愿招。”周氏已经被柳氏抓扯的伤痕累累,有气无力地道:“我丈夫平日在皇明镇上开设线绒店面,自从小妇人過门之后,生意日渐淡薄,终日三餐,饮食维艰。加之婆婆日夜不安,无端吵闹,小妇人不该因此生了邪念,想要别嫁他人。那日洪轩忽至店内买货,见他年少美貌,一时淫念忽生,遂有爱他之意。后来又访知他家财产富有、尚未娶妻,以至他每次前来,尽情挑引,趁间苟合。后搬至家中之后,却巧与洪家仅隔一壁,于是生出地窖心思,以便时常出入。总之日甚一日,情谊渐深,忽觉這不是长久之计,平日只可短暂,不能长相厮守,以至生出毒害之心,想置毕虎于死地。却巧那日端阳佳节,大闹龙舟,他带女儿玩耍回来,晚饭之后,又带了几分酒意。当时小妇人变了心肠,等他熟睡之后,用了一根纳鞋底的钢针,直对他头顶心下去,他便大叫一声,气绝而亡。以上都是小妇人的一派实供,绝无半句虚言。” 听了周氏的叙說,在场众人无不对她怒目而视,有的已然破口大骂,“死淫妇!”“贱人!”“打死她!”…… 柳氏听到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沒有了,再次昏阙過去。 岳肃也是咬牙切齿,再次喝问道:“你這狠心淫妇,为何不害他别处,独用這钢针钉入他顶心呢?” 周氏說道:“别处虽也致命,不過伤痕显而易见,這钢针乃是极细之物,针入裡面,外面头发护着,一时也检验不出伤痕。此乃恐日后破案的意思。” “好個淫妇,倒也是心思缜密,怎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让你碰上本官。”岳肃再次喝道:“那你谋死丈夫,是否与洪轩同谋,又为何将女儿毒哑?” 听了這個问话,周氏倒還好說,洪轩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转头看向周氏,可怜巴巴地道:“你我情分一场,你可要实话实說啊。”說這话时,眼泪都好流出来了。他明白的很,周氏要說二人同谋,自己就必死无疑。 周氏转头看了洪轩一眼,露出一丝苦笑,喃喃地道:“在床上的时候,你总說要与我同生共死,现在事到临头,你怎么如此怕死……” “哈哈哈哈……”說到此,周氏凄惨地大笑起来,再次看向岳肃,說道:“此事洪轩实不知情,后来他几次问我,我都沒有同他說明。至于将女儿药哑,此乃那日洪轩来房时,被她看见,恐她在外面混說,漏了风声,因此想出主意,用耳屎将她药哑。所言全部属实,大人降罪就是。” “让她画供!” 行文书办将写好的笔录拿给周氏,等到周氏画押之后,岳肃当时宣判,“周氏谋杀亲夫,罪大恶极,按照大明律例,处以凌迟。洪轩与周氏通奸,虽未同谋害死毕虎,但命案终因他而起,通奸已是铁案,且知情不举,罪大恶极,本该处以死刑。念他当堂供认不讳,本官又有言在先,予以从轻发落,故刺配辽东充军。” 审清此案,整個阳朔县是议论纷纷,岳肃的名气不胫而走,闲谈巷议,都說岳肃是古今罕见,堪比包龙图、海青天的好官。不论什么样的疑难案件,到了他這裡,都能被审個水落石出。 当时的社会,沒有什么新闻媒体,個人的名气,通常都是百姓往来传播。传到后来,难免夸张其辞,把岳肃說成什么日审阳,夜断阴,和包青天一样的官吏。 广西距离湖广较近,岳肃的名声也被不少小商贩带到那边。這一日,有两個行脚商人在武昌城外的一间客栈裡,高谈阔论,聊着聊着,就說到岳肃的头上。那是将岳肃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引来不少听众。說来也巧,這家客栈就是岳肃邂逅李琼盈,和结识金蝉、铁虬的那家。 二人议论岳肃,听众裡自然有些插嘴打听的,问一些岳肃是哪裡人,是什么功名之类的問題。 店裡的小二一向是最喜歡凑這种热闹的,当听到岳肃,精神头马上来了,不等两個商人回答,就摆出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夸夸其谈起来。“你们說的這位岳肃岳大老爷,我可是见過的,他当初還住在我們客栈。那個时候,他刚刚高中解元,进城谢师。你们是不知道啊,岳大老爷不禁文章写的好,還擅长木工,他做的桌椅的款式,我见都沒见過。” 在商人旁边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一個中年文士,文士身边還有两個随从。這中年文士姓徐名绍吉,原是江南道御史,因明年是京察年,自己又是楚党,故被升任吏科给事中,协助署理京察大计。为何在這個时候升他的官,其实很简单,当时的吏部尚书郑继之也是楚党。他這次来武昌,一是顺道路過,二是看一位老朋友——李文彰。 徐绍吉這人,你說他正直,這年头官场上哪有什么正直的主,大家都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說他不正直,也有些不尽然,当御史的时候,也算是個敢直谏的铮臣。 听到大家都在议论岳肃,他潜移默化地将這個名字记在心裡,吃過午饭,带着随从进入武昌城。入城之后,直奔李文彰的府邸。 李文彰這段日子,過的特不顺心,不为别的,就为自己這個宝贝女儿。自从岳肃去广西阳朔上任之后,李琼盈就一心想去看他,但李文彰怎会答应,于是李琼盈又想出女扮男装溜出家门的主意。怎奈李文彰有了前车之鉴,看的特别严,還扬言要是女儿失踪了,负责伺候女儿的下人,一律砍掉双手。這一来,李琼盈身边的仆人,都行动起来,开始盯着她,生怕小姐丢了,连累到自己头上。 今年的乡试已经举行完毕,高中解元的是湖广副将裴玄的儿子裴英杰。至于他是怎么中的,估计是总结了上次的失败经验,這次下足本钱。 李文彰有心将女儿嫁给這個裴英杰,但李琼盈先入为主,打死也不干,今天再次女扮男装,准备溜走,结果有仆人通风报信,被老爹堵住。父女俩现在正在书房骂仗,李琼盈喊出口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是非逼她嫁给裴英杰,宁可自杀。 父女俩都一脸火气的时候,有家人通传,說徐绍吉求见。李文彰只好让人在书房门口看着,以防女儿逃走,然后整理衣襟,到花厅接待徐绍吉。 徐绍吉升迁吏科给事中,又协理京察,李文彰当然要好生招待,见面后寒暄几句,又唠些沒营养的磕。到了晚上,准备了丰盛的酒菜,請来布政使邹佳仁坐陪。毕竟不是外人,京察的时候,布政使大人還要带团进京,现在引见一番,省的进京见面之时,彼此不认识。 三人才刚落座,只喝了一杯酒,二管家就匆匆忙忙地跑到花厅,“大人……不好了……” 李文彰狠狠瞪了二管家一眼,怒道:“沒看到我正在会客嗎?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過后再說。” “這……”二管家把头垂下,却沒退下。 见他這個表情,李文彰明白,不是小事,說道:“有什么事快說吧。” “是……”二管家见有外人在,不便直接开口,低声道:“是小姐的事。” “她又怎么了?”李文彰不悦地道。他为這個女儿是操透了心,生够了气。 “刚刚给下人给小姐送饭,小姐非但不吃,還把饭菜都摔了出来。让我們告诉老爷……說……說要是不让她去湖广见岳肃……她就绝食……”二管家越說,头就垂的越低。 “她還翻了天了,不吃就不吃,下去吧!”說完,愤怒的一挥手,将人打发下去。 等人出去,李文彰压下火气,尴尬地笑道:“让二位大人看笑话了,我這個女儿,就是不省心……” 一听是岳肃,邹佳仁马上說道:“是上次那個岳肃……” “可不就是他,他一個七品县令,又不是进士及第,以后能有什么前途,我如何把女儿许配给他。”李文彰說完,独自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见确实是为女儿的事生气。 徐绍吉见李文彰和邹佳仁說起岳肃,似乎二人都识得此人,一下子想起自己在客栈中议论這個岳肃,当即开言道:“你们所說的這個岳肃,可是阳朔县的县令。” “就是他。”邹佳仁纳闷地看向徐绍吉,說道:“徐大人,您也认识他?” 徐绍吉摇摇头,笑道:“倒不认识,只是今天中午在城外客栈用饭之时,听過往行人议论起他,說他是少有的好官,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堪比海瑞、包龙图。” “哦?”邹佳仁眼睛一亮,說道:“這人還有如此大的名声?” “名声大小,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道听途說而已。听闻他是湖广解元,邹大人应该更清楚才是。” 邹佳仁确实清楚,不過他清楚的只是岳肃考场作弊,抄来的解元。至于官声如何,却是闻所未闻。 李文彰无奈一笑,心想,這要是真解元,自己也就不必发愁了,一個沒有真才实学的解元,乡试或许能蒙混過关,等到会试和殿试,想要混进去,简直是休想。 這年头,考试作弊上去的不是沒有,但只是個别。尤其殿试這一关,只要是皇帝不糊涂,你沒点本事的话,就等着脑袋搬家好了。 “不提他了,要不是這小子突然冒出来,也不会有這事。咱们继续喝酒吧。” 李文彰說着,又端起酒杯。這当口,又一個下人跑了进来,手中還拿着一個信封。“老爷,您的信。” “哦?谁来的?” “是京城的方相爷派人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