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醒
殿中的人與事紛紛忙忙,皆同她息息相關,而她本人卻始終靜靜睡着,彷彿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宮人們已備好了各式各樣女子飾品衣物、器具用品。
不僅在殿中添了一架紫檀龍鳳紋的梳妝檯,一併擺了收着釵環脂粉的彩錦如意六角小盒、多寶瑪瑙盒、紅木漆喜上梅梢的梳妝奩籠、銀篦子、金螺鈿鏡、象牙嵌玉梳等女子妝造之物。
嶄新華美的裳裙被宮人掛上了衣架,另還有餘下五六套掛不下的被宮人悉心收入紅漆描金龍鳳呈祥紋的衣箱中,其他所需之物也一應俱全。
被調到承天殿照應雲樂舒起居的宮婢慕梅,正小心翼翼地越過雲樂舒,往龍牀上放內府才送來的那牀新制的如意紋紅織金妝花緞被。
牀上的美人睡得極不安穩,卻遲遲不醒
慕梅輕手替她提了提繡了祥龍戲珠的織金緞被,心道,昨夜君上未宿在自己寢殿,跑去上林苑看了一宿奏章,今日卻爲何特命內府送多一牀被子過來,明明姑娘這裏一牀被子足矣。
慕梅忍不住猜想,莫非君上是準備今晚回承天殿安寢?
若真如此,二人同牀共枕,君上難免情動,這姑娘身子虛弱,至今昏迷不醒,只怕是經受不住。
可她又馬上啐了自己一口,君上乃正人君子,登基多年都未寵愛過什麼正經主子,僅有兩位嬪御,還是從前的舊人,宮中人皆知他在男女之事上尤其節制克己,又怎會趁人之危?
再說,若真對一個虛弱的病人下得了手還能算個人嗎?
殿外忽來了人,見印雪帶着太醫院的人入內,慕梅忙提起精神迎了過去。
當張弼知道自己要給一個患癲狂症的女子看診時,他頗有些不以爲然,後來得知這女子住在承天殿,君亦止還特別交代要盡心竭力、不顧代價治好她,他心裏登時便覺沒了底。
他甚至覺得,這是江九皋是故意給他找的棘手活兒。
以至於他入承天殿時,如履薄冰。
後來他便自我安撫,自己已過不惑之年,在太醫院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從小小醫士做到如今太醫院首席院使,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這點小事他還不是手到擒來。
公主身重九轉斷腸劇毒他無處着手,那癲狂症這等不鮮見的攻心之疾還能難倒他?
想來都怪當年芙月夫人、紅英夫人中毒身亡的慘烈給自己留下了陰影。
這種狠絕之毒,可使所有飽讀醫術、醫術精湛之人爲之絕望,繼而自我懷疑,自我批判。
張弼在牀邊坐下,看到那闔眼昏睡的女子,略吃了一驚,他侍奉宮妃二十載,饒是先帝的芙月夫人那等絕色美人,此女也比之有餘。
敢情君上不近女色,是覺那些女子入不了法眼。
這麼想着,他看診時又多了十分的謹慎和莊重。
張弼輕輕按着雲樂舒的脈搏,那其中傳來既紊亂又低微的跳動令他不由得搖了搖頭。
脈象不平,浮動遲緩,竟是浮脈遲脈並現了,脈位淺顯浮而無力,虛陽外浮,偏偏虛寒凝滯,爲危症之兆。
又探其舌苔,舌尖泛灰,晦暗無光,邪熱津傷而氣滯不利,爲憂忿滯中之相。
有的病爆發時牽一髮而動全身,甚至可引起不可愈之症,實不可小覷,而云樂舒的病症,來如山倒,勢如洪水,不僅要用藥還要養心,更要驅魔。
可最難的也是驅魔,心魔最是難除,除非她自己勘破情關,破而後立,一切外催之力方有佐助之效,否則一切皆爲徒勞。
“誰負責姑娘的飲食起居?”張弼問道。
“是奴婢二人。”印雪頷首道,慕梅微微往前一步問道,“張院使,您可有什麼吩咐?”
“重陽者狂,重陰者癲,貴人這是陰陽並重,稱作癲狂之症,其五臟氣爭,九竅不通,常焦慮、躁鬱,情緒不穩,或出現幻覺,對人抗拒,甚至傷人自傷,犯病時可大可小,她身邊離不得人,切記。”
慕梅道,“姑娘她昨夜哭了大半夜,如何叫她,她都醒不過來,像是夢魘,張院使,您可有法子助姑娘好眠,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
“夢魘亦是其中一類症狀,你們稍後叫人到我徒弟仲乙那裏取些蘇合迦南香,時常燃着,可以緩解一二,助她安神靜心,去濁存清,我再回去命太醫院備一些承氣湯,再佐幾味活血化瘓、安神開竅的丸藥,你們每日按時給她服下,先用一段時間試試。”
“是。”
“她醒來後,二位還請多多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若有過激行爲,一定要及時安撫,若對某些東西異常排斥,甚至見之發病,便注意避開,這是麻沸散製成的丸藥,實在不得已之時,可令吞服,服用之人如同酒後昏醉,無知無覺,便不致傷人傷己,此藥對身體無礙,過段時間便能恢復如常。”張弼從醫箱中取出一個靛藍青釉小瓶,交予慕梅。
“奴婢記住了。”慕梅點點頭,將小瓶妥善收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方纔把脈時,發覺雲樂舒似乎還有外傷,但張弼礙於男女有別,不敢隨便檢查,他略猶豫了一下,說道,“貴人身上還有些外傷,勞煩你們檢查一番,我好對症下藥。”
印雪和慕梅略顯驚慌,雲樂舒自昨日被送到這裏便一直躺着,她們也只替她擦了擦臉和手,並不知她身上還有傷。
“我在殿外候着,你們替她好好檢查一下,應不是什麼嚴重的傷,查清楚之後我拿些藥由你們替她擦擦就好了,不必擔心。”張弼安慰道,那外傷並無大礙,況那外傷再重也重不過她的心傷。
張弼說完嘆息一聲,沉重地走出內殿。
“張院使,奴婢已經檢查過了。”不出一會兒,印雪的聲音便從軟簾後傳了出來,張弼聞言才進了內殿。
“姑娘膝蓋處有輕微擦傷,後背似被棍棒襲擊過,有些紅腫和瘀血。”印雪如實道來,背上那道傷痕落在白皙無暇的背上,看來尤其猙獰,不過幸好沒有出血,只是些皮外傷,也不知她入宮之前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張弼雖有些疑慮,卻只吩咐道,“待會兒我讓人先送些活血祛瘀修疤膏過來,只要均勻塗於傷處即可,隨後與承氣湯一併送來。”
印雪和慕梅點頭,記下張弼的囑咐。
“那在下便先回太醫院了,你們好生照料着。”張弼提了藥箱,若有所思地離了承天殿。
慕梅看了眼羅帳內依然睡着的雲樂舒,心想這姑娘什麼時候才願意醒過來呢。
半日過去了,印雪看着宮人手裏捧着的已經溫了幾遍的湯藥,伸手探了探瓷碗的溫度,湯藥依舊溫熱,才又轉頭看了看雲樂舒,方纔她們爲她擦藥時她倒是咿咿叫喚了幾聲,還以爲她要醒了,不料她只把眉毛深深蹙着,又開始囈語紛紛。
“不是妹妹......我不是......師兄別走......求求你別走......”帳內又傳來雲樂舒的微弱夢語,聲音悽切,聽得印雪慕梅心有不忍。
慕梅皺眉,從袖中取出一個蚌殼狀的銀製小盒,與印雪說道,“張院使說昏睡太久反使人更加虛困,說若午後姑娘還醒不過來,叫咱們用這個喚醒她,她睡了這麼久,滴水未進,又這樣魘着,還不如喚醒她。”張院使命人送藥來的時候還給了一盒用香料、藥材調和而成的香粉,說是吸聞之後能提神明目,也許能將雲樂舒喚醒。
印雪點了點頭,道“好。”
打開銀盒,一股刺鼻的氣味便躥了出來,慕梅將那香粉拿到雲樂舒的鼻子前晃了晃,不一會兒,便見雲樂舒皺着眉頭,呼吸大起大落,慕梅忙收起銀盒,略有期待地站在一邊,暗道如此漂亮的女子醒來不知會是怎樣的場景呢。
“咳......”牀上的女子渾噩醒來,不適地發出幾聲輕咳。
她發如鴉羽,紛紛灑灑散在身前,被子半攏住玲瓏的嬌軀,難掩玉軟花柔之態。
只見她緩緩睜開水霧朦朧的眼眸,羽睫微顫,眼角斜飛,眼眶微微泛着紅,如泣如訴,只怔怔地看着站在牀前的人,杏眸中滿是茫然無措。
慕梅看得呆了,癡癡地盯着她,半晌回不過神來。
印雪忙朝階下幾個探頭的宮人警示道,“承天殿內的事,不許到外邊去說,若誰泄露半句,宮規伺候。”
幾個宮人聽罷,還來不及感慨那女子的絕美容貌,便低下了頭,不敢再擡頭張望。
雲樂舒似乎失去了思考的力氣,腦中像被搗攪過般混沌不堪,眼前一派陌生讓她頭疼欲裂,目露驚慌,她緩緩起身,牽扯出身上的疼痛來,發出一聲低呼。
慕梅取來一身雕花暗紋的灰鼠毛氅爲她披上,“姑娘剛醒,身子正暖着,撲了涼風可不得了。”
印雪有條不紊地吩咐道,“寧兒你去通知君上,說姑娘已經醒了。春兒去御膳房取喫食來,碧兒你隨我們一起伺候姑娘沐浴,你先試試水溫去。噢,對了,祛瘀修疤膏記得備着。”
話音剛落,衆人就領命散開去了。
“姑娘,奴婢印雪。”
“奴婢慕梅。”
印雪、慕梅向前一步朝雲樂舒福了福身,印雪道,“姑娘,您往後飲食起居都由奴婢伺候,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奴婢們去做。”
雲樂舒緊緊抿着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們二人,眉間用力皺起,目光眩亂,神色倉急,好像很用力在回想着什麼,卻始終找不到答案,便顯出焦急來。
印雪爲她理了理衣裳,安撫道,“姑娘別怕,您剛醒來,別費神,還是讓奴婢們伺候姑娘沐浴更衣吧。”
雲樂舒怯生生地點了點頭,印雪、慕梅見她願意與人交流,頓時欣喜若狂。
“對的,姑娘莫怕,沐浴後身心舒暢,咱再喫點東西,慢慢地想。”慕梅側身將她扶起,她也不抗拒,便由她們簇擁着去了。
喜歡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請大家收藏: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書海閣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