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父女相見
雲樂舒站在殿外,看着那硃紅菱格的窗牖,陡然有些許局蹐,呼吸愈發沉重,用手扶着殿門平復心緒。
慕梅虛扶着她,側身問道,“夫人您無恙吧?要不要服一粒清心丸?”
雲樂舒蹙着眉頭,臉色也不好,慕梅生見她這樣不免心憂,怕她情緒不穩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不必,你等在這裏,我自己進去。”雲樂舒勉強扯出一個笑。
雲樂舒調整了呼吸,緩緩推開殿門。
殿門“嗡”地一聲長鳴,千絲萬縷的日光自兩扇門中間傾瀉而入。
那分明的光塵之中,有一枚孤寂的影子無聲入殿來,那影子被拖得很長很長,似腳不沾地的鬼魅。
只聽殿門又是一聲啞澀的鳴叫,被人閉闔了,光塵與人影便都消匿在殿中的昏黯中。
羅不悔於袖中緊攥拳,目光顫得厲害,他極目望去,見雲樂舒身影單薄,腳步遲緩,朝自己而來,不由自主地緊張。
他前往垠梁尋雲湞一路,每日都會回想起雲樂舒癲狂無狀的模樣。
想起她目赤眉橫、既笑且哭的狂躁,想起她見了自己驚慌四顧、恛惶無措的懼怯,想起她如同小兒對君亦止信慕依賴、撒嬌討好的癡傻。
他心裏怕極了,怕今日所見,仍是從前模樣。
雲樂舒一言不發地走近,腳下輕得沒有一點聲響。
“舒兒......”羅不悔打量着她,見她神情淡然,並無異樣,心中反酸澀了起來。
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笑,關切,愧疚,心疼,無奈,憂心在他的心中融成一片,如百蟻噬心,一點一點啃蝕。
經此一劫,竟似變了個人。
平素那雙碧波般澄澈的眼睛裏不再有笑意盈盈,唯有一片他從未見過的冷漠,淡薄得像天山上游蕩的浮嵐。
她在君亦止身邊養了數月,倒不見久病之人的憔悴,反瞧出幾分珠圓玉潤來,臉色也透出紅潤,他稍稍心安,
可再見她由裏到外連同神態都變得疏冷,尤其眼中流露出的情緒,似有破釜沉舟之決絕,又好像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之僥倖,心中又涼浸浸的,只覺她此番醒來,並非好事。
“師父。”雲樂舒徑直在他面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額頭觸在冰涼堅硬的地磚之上,竟有幾分撫定心境之效,她覺自己喚了這聲師父,接下來的開誠佈公便無所畏懼了。
羅不悔聽她喊了一句師父,卻瞬間猶如被冷水淋透,渾身被森冷的寒氣團團罩住。
她這是不打算認他這個父親了。
“師父此番出宮,恐怕難再相聚,舒兒來送您,謝師父的養育教導之恩。”雲樂舒跪在地上低眉垂眼,聲音涼薄得如同從臘月冰河下打撈起來似的。
羅不悔踉蹌了一步。
她不願認他,是因爲恨他,還是她依舊藏着不該有的奢望?
“你不肯相認,我亦無顏求你見宥,只是湞兒他爲爾至親兄長,永遠是不爭事實,你再叛逆,再抗議,都改變不了啊。”羅不悔觀她態度冷漠,語氣開始發急,卻始終憂怯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她。
“師父是舒兒永遠的師父,師兄......亦是舒兒永遠的師兄。”雲樂舒說到師兄二字,臉上很平靜,只有聲音微微發顫。
她的心疼極了,痛極了,可這麼說出口,又似乎能帶給自己些許慰藉。
羅不悔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雲樂舒,一時心神恍惚。
她已身爲君亦止的嬪妃,即便二人非爲兄妹,又怎麼回頭呢,一切早已在她入住承天殿那日覆水難收了。
“師兄他如今在哪裏?師父可尋到他的蹤跡?”雲樂舒問得小心翼翼。
“你若以胞妹之身份問詢,我自然告訴你,你若還想着逃宮去找他,連累他行糊塗之事,我......絕不容情。”羅不悔言語間透着絕情,心裏卻滿是心疼。
她好不容易清醒,卻仍孤行己意,大有不撞南牆不回頭之勢,強行將她囿於宮中,豈非令她更加痛苦。
可事已至此,已沒有選擇了。
“師父,你莫逼我,我此生只認師兄一人,絕不被區區血緣所誤,枉費前緣。”
“胡言亂語,舒兒,這圖璧何曾有兄妹通婚之前例?此乃禍亂人倫綱常之舉!你如今已成后妃,君上又知你身世,還允諾不再計較你們從前合謀逃宮之事,他待你可謂寬容珍愛,你該惜取眼前人,不該縱容心中妄念。”
羅不悔想起君亦止只覺得心亂如麻。
眼神騙不了人,君亦止是真心待她好,若她能放下前塵往事,她與君亦止也不失爲一對佳偶,如此纔算皆大歡喜。
雲樂舒聽了這話,終於激起波瀾,“你們從來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便把我送到這裏來,師父,您知道我最怕拘縛,更不稀罕什麼玉堂富貴,這皇宮不過是個金雕玉砌的囚籠,我費盡心思逃了出去,您何苦爲了絕我所念再將我送進來呢?您說君上他鐘情於我,或許有吧,可誰又知道將來他願意從三宮六院之中騰挪多少位置與我?我只是個普通的鄉野女子,待色衰之日,他可還願多看我一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舒兒,我怎不知你喜海闊天空,當日你入宮,實乃不得已而爲之。”
羅不悔失意頓挫地嘆了口氣,緩緩坐到紅木交椅上,垂下頭,“地上涼,你別跪着。”
雲樂舒擡頭,看見羅不悔塵霜滿面,鬚髮灰白,背脊略顯佝僂。
數月不見,竟似老了十歲。
她不忍再忤逆他的意思,起身落了座,聲音也溫忍了些,“難道是君亦止他......”
“那時你神志不清,瘋瘋癲癲,對人充滿敵意,誰都近不了身,你不僅傷人,還自殘,又不肯喝藥,我與紫璃焦頭爛額之際,卻接到宮中急召,稱公主病情又起波瀾,急需我入宮協助你世叔運功逼毒,我本想另外想辦法妥善安置你,君上他卻命人將你一併接入宮,說要延請御醫爲你看診,當時情況緊急,我也只能聽之任之。”
君命難違,況且她欺君在先,已是授人以柄,哪有商榷餘地?
雲樂舒有些意外,沉吟道,“那時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君上那時便知你是薛魚,亦知你與湞兒......”
雲樂舒蹙眉打斷他,“他既是那時知曉了一切......我明白了,他恨薛家,也恨我,所以他趁人之危,以此報復......”
那時君亦止與她素昧平生,僅有過一面之緣,談什麼因愛驅使,一片憐惜?
接她入宮無非懲戒她從前作爲薛魚時不識擡舉,又想將她留在身邊,日後噁心薛家和君亦榮,這些日子或許有了些許情分,可又有何用?
羅不悔急得冒汗,“不不,舒兒,君上他對你......”
“師父,您不必多言,這深宮絕非我的歸宿。”
“你如此執着於出宮,無非是因爲宮外有你牽掛之人,可你要知道,你心魔難除,終究害人害己,湞兒他爲何一去不回,便是他心中仍殘留一絲理智,你不能一錯再錯。”
雲樂舒氣白了臉,蹭地站起身,冷冷盯着羅不悔。
“我一錯再錯?難道錯的不是師父嗎?師父負了我母親,又負了師兄,明明您一開始就知道我與師兄出自一母,您偏偏不說,等到今時今日鑄成大錯,您卻將罪責撇得一乾二淨,幾句話便想打發我,讓我心甘情願放棄這麼多年來的信仰,您讓我如何活下去?師兄他,是我的命啊!”雲樂舒慘白的面容上兩隻胭脂血色的眼眸赫然落下淚來,從遠處看,極像摻了血的雨珠。
她就是不懂,憑什麼這樣沉重的後果要她和師兄來承擔?
憑什麼她的幸福要因爲一段突然強加的血緣崩塌無存?
可有人替她問問蒼天,這樣對她可公平?
“我從不敢奢求你們原宥,唯一所願,便是你們二人能各得圓滿,若有這麼一日,叫我朝聞夕死,亦可。”羅不悔被她嚇了一跳,語氣轉爲哀求。
雲樂舒半晌無話,擡手輕輕拭了淚,並未接過羅不悔的話。
“既然師父不願告訴我師兄的行跡,那麼,舒兒便祝師父路上小心,不送。”羅不悔口中每個字都讓她咬緊牙關、幾欲發狂,她握緊拳頭,不顧羅不悔傷慟的神情,轉身便走。
羅不悔見她要走,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塞到她手中,聲音嘶啞,“你別做傻事......”
那信中詳細記錄了羅不悔與雲茭相識相知,從雲湞出生到成年,從醉夢樓的點點滴滴到百靈山的細瑣小事,再到遇見雲樂舒之後的心歷路程。
他雖罪孽深重,卻也有不得已之處,事情發展到現在,也是他不願見到的。
雲樂舒握着手裏的書信,頭也不回地走了。
慕梅只聽得殿中二人似有爭執,卻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何事,只能站在門後豎着耳朵聽着。
殿門刷地一下被拉開了,她頓時一驚,雲樂舒從中快步走出,像是不歡而散。
她顧不上回頭與羅不悔行禮,便匆匆跟了去。
雲樂舒心裏亂極了。
連綿的宮室華美富麗,宮道兩旁花木扶疏,沿道有宮人向她躬身行禮,她卻似個盲女,渾渾噩噩地徑直走過。
既然她醒了,就應該做些什麼,怎能束手待死,任人擺佈,她得出宮啊
她像被下了蠱,心裏只餘一個念頭——出宮。
她不想留在這冷冰冰的宮裏,她不甘心做君亦止手中一顆棋子,更不願承他半分的恩寵,她要清清白白地離開這裏,毫無顧忌地奔赴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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