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遠方的思念
明月高懸,餘輝遍灑,一個白色身影落在一家簡陋的客棧屋頂,顯得尤其醒目。
他靜靜坐在鋪迭如魚鱗的屋瓦之上,任風捲起他的衣袂,獵獵作響。
他眼中倒映着燈火萬簇,看起來很是熱鬧,卻又透着落寞。
“舒兒......”他失神輕喚了一聲,滿是苦澀無奈,卻分明帶着綿延無盡的思念。
他就那麼看着那層層疊疊的燈火,既羨慕又心怯,他害怕黑夜來臨,因爲每每這時,意志力最薄弱不堪,他絲毫不懷疑,只要再稍微動搖一下,他就會拋下所有人倫綱常,闖進宮去將她帶走。
然後——與她遠走天涯,廝守一生。
可身爲兄長和獨子,他哪有任性的權力。
檐下廊中傳來孩童的吵鬧聲,他低頭便看見掌櫃家的兩個孩子正在爭執,五六歲的年紀,天真可愛得緊。
哥哥元寶正手忙腳亂地拿袖子去擦妹妹金玉臉上的眼淚,還沒擦上呢,便被金玉用力推了一把,金玉自己胡亂抹了把眼淚,質問道,“爹爹說,以後咱家的客棧都是哥哥的,爹爹和孃親也不給我分一個,他們都和哥哥住在一起,那小玉怎麼辦?”
說完又稀稀拉拉哭了起來。
元寶直喊冤枉,“小玉小玉,你快別哭了,不是哥哥不給,是......”
“破哥哥壞哥哥!就因爲哥哥先從孃親肚子裏掉出來,哥哥就變成哥哥,小玉就只能是妹妹,什麼就都給哥哥,嗚嗚......”金玉用盡一身蠻力將哥哥推了又推,元寶卻穩若金山,只當被妹妹撓了撓。
金玉和元寶是一母同胞的龍鳳胎,可元寶看起來卻像比金玉大了好幾歲,據說當年生下元寶後金玉在母親體內久久出不來,差點引得母女俱亡,好不容易生了下來卻體弱多病,故而比之哥哥,妹妹的個頭比實際年紀看着小了許多。
掌櫃夫婦對小女呵護備至、寵溺無度,把金玉寵得任性又刁蠻,住在他家客棧,三天兩頭都能見到金玉欺負元寶。
元寶小小年紀,此刻卻老聲老氣地唉了一聲,求饒似的抓住金玉的手,不讓她再推搡自己,低聲下氣道,“好小玉,哥哥是全天下最壞的哥哥,小玉卻是全天下最乖的妹妹,等你長大了怎麼打哥哥都成,你現在不可再鬧了,你要客棧哥哥給你,爹爹和孃親也都給你,可好?別哭啦,好妹妹。”
金玉止了哭,卻還是委屈巴巴的,“人家要什麼客棧嘛,人家就想永遠和爹爹孃親還有哥哥在一起,可是爹爹說等我長大了我就不能再住在這裏了,他是不要小玉了嗎?”
雲湞瞧着金玉這個氣鼓鼓的小氣包兒,不禁失笑,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倒有幾分像幼時的雲樂舒,師父和自己何嘗不是對她寵溺無度,寵得她頑皮搗蛋、無法無天。
元寶聽了她這話,莫名有些好笑,往她腦門輕輕一點,笑道,“爹爹的意思是說,待你長成大姑娘就得嫁人了,嫁了人自然要與夫婿公婆一起住,不能再留在咱們家裏了呀,真是個傻姑娘。”
“嗚嗚嗚,那小玉不要嫁人了......”金玉聽得這話又急得哭了起來。
元寶忙抱住她,寵溺地摸摸她的頭,安慰道,“傻妹妹,嫁人有什麼不好的,你現在有爹孃和哥哥疼着,嫁了人便多了個相公疼着,你不是一直覺得你們書塾裏孟學究家的小孟公子好看嗎,將來嫁與他做夫人可怎麼不好呀?”
金玉本還哭哭啼啼的,聽到小孟公子四個字,倒是認真地想了想,才軟軟地在元寶懷裏奶聲道,“小孟公子是極好的......那小玉就嫁吧。”
元寶哭笑不得,嗔怪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哥哥這麼疼你,你怎麼這麼快就改主意了?”
小玉嘿嘿一笑,“哥哥說的,嫁了人,有人疼。”
元寶年紀雖小,卻異常懂事,他又摸摸金玉的頭,道,“爹孃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看着你嫁與心愛之人,幸福美滿,多子多福,由他替我們照顧你一生一世,爹孃便可安心了。你呀,要好好兒長大呀。”
他說出口便覺得自己想得太遠了,再說,妹妹還小,哪裏懂得這些,便道,“罷了罷了,與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你先努力長大吧小玉。”
“我懂我懂,我全都懂。”金玉竊笑,元寶被她這人小鬼大的樣子攪得哭笑不得,兩人又說了會話,才拉着手回屋去了。
雲湞腦中迴盪着元寶的話,心中似有些結論隨之塵埃落定。
元寶小小年紀,卻比他更懂得如何當兄長,亦比他更知道如何孝順父母,金玉是父母心頭肉,她若一生健康歡愉,夫妻齊眉,父母親也便無需事事替她懸着心,老來難以將息。
回顧他自己,卻還是如此優柔寡斷、剛褊自私,不知母親在天上看着,是否也對他失望了?
他輕嘆,將袖中的信取出,那信因被翻看多次生了許多褶皺,他又反覆看了幾遍,才小心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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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就此斷了她的念想
若能叫她——“嫁與心愛之人,幸福美滿,多子多福......”
那麼,他此生便可勉強算作圓滿了。
風吹進了他的衣衫裏,也似乎灌進了他清瘦的身體裏,可他仍靜靜坐着,任由寒風席捲,直到腳下一個柔弱的聲音傳來。
“公子,上面風大,容易着涼。”
關雪河從院外進來,遠遠便看到屋頂上孤寂的白色身影,眼中有一絲柔情悄悄劃過。
雲湞才收起自己感傷的表情,“關姑娘?”
他從屋頂下來,迎上她關懷的目光,淡淡一笑。
遇見關雪河是個意外,他自那日得知身世之後,渾渾噩噩出走,心中只想逃離,但天下泛泛卻不知何處爲家,便想起雲樂舒常常掛着的話,她說她很想去北方看看真正的雪,非霜非露,是像鵝毛一樣輕盈潔白的雪
她說話時眼裏泛着光,閃着如同孩童一樣天真無邪的期盼,於是他一路往北。
他通曉醫理,途經各地,一路救助病患,盡力施以援手,一路行醫,既讓他空蕩的心得片刻充實,也取得往北走的路資。
行經珩城,在他整理行囊準備離開時,便遇到了被富家子弟糾纏的關雪河,替她擺脫了困境想幫她安頓下來時,她淚眼朦朧地跪在他面前求他收留,看着她的可憐模樣,他心軟了,只因那個畫面就像從記憶裏被生生剝下來一樣,正如他和師妹的第一次相見。
後來才知關雪河出身醫藥世家,父親經營一家小醫館與她相依爲命,不日前遭遇不測,醫館倒閉,她自小訂下的親事也因對方反口而作廢,街坊鄰居對此說長道短,她厭倦了那些憐憫的目光也聽夠了別人的嘲笑,更害怕那常調戲於她的官家少爺對她不利,於是變賣家產打算遠離珩城,可她一個弱女子舉目無親,如何上路?
惡人對她圍追堵截,更揚言若不嫁給他做妾,一輩子休想離開珩城一步,她萬念俱灰之際遇到了他,於是有了上面那一幕。
雲湞破例帶着她,想着到安全的地方便與她分別,不敢耽誤她壞她名聲,誰知一路走來,頗懂醫理的她與自己配合默契,不僅助他救死扶傷,對他的飲食起居亦照顧得無微不至,每每提出分道而行,關雪河便泣不成聲,只道離了他,唯恐再遇到惡人糾纏,雲湞便不敢再貿然提了。
“方纔送了最後一帖藥給何伯,何姑娘託我將這個交給公子。”關雪河遞過去一包仔細包裹好的物件。
“關姑娘,你替我還回去吧。”雲湞遲遲沒有接過關雪河手中的東西。
“公子,我已經替你拒絕過,可何姑娘堅持要給你,我......”關雪河微微垂着頭,像做錯事兒的孩子。
“何伯家境貧苦,我們不該收。”
“我明白,但公子誤會了,這不是問診金。”
關雪河知道雲湞對於貧苦的病患從來不求一分報酬,想着雲湞性格最是溫和,從不輕易動氣,又聽何姑娘說了不是問診金才冒昧答應替她轉交的。
“關姑娘,還是請你替我送回去吧,有勞了。”雲湞眉間隱約一絲倦色。
“好像是糕點,想必是何伯知道我們明早要離開,特意讓何姑娘做的。”關雪河捧着那包東西輕輕嗅了嗅,又道,“是桂花糕。”
雲湞轉過身的動作一頓,然後才道,“給我吧。”
關雪河驚訝於他忽然的轉變,小心翼翼遞了過去。
輕輕將油紙打開,幾塊淡黃色的桂花糕安靜地躺在包裹裏,淡淡的香氣如同久思不得的半生回憶,洶涌地傾入了他枯脊的心,他輕輕捧着,猶如捧着世間難得的珍寶。
在包裹的底層,露出半個紅色的穗子,雲湞輕手取出,發現是一枚紅色的縛結劍穗。
關雪河看着那枚劍穗,略一慌,“公子我不知何姑娘還藏了這個。”
那劍穗以同心結織就,代表了姑娘家對心儀男子的一片深情,明知他們明日即將離開滬州,何姑娘卻仍這般
雲湞卻輕輕一笑,“無妨,你將這劍穗還給何姑娘,順便替我向她說聲謝謝,桂花糕我很喜歡,只是......下不爲例。”說罷又將手中的桂花糕分了一半給她,“你也試試。”
關雪河接過,怔怔地點了點頭。
珠流璧轉,三秋葭月已見了尾聲,十一月就快過了,距離出宮日還有十個月。
雲樂舒用兩個月的時間,給後宮進行了一場旋乾轉坤的洗禮,怎麼囂張怎麼來,怎麼隨心怎麼來,每回看着李鈺春盯着自己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心裏總有種莫名的暢快。
當然,她挑事兒只對皇甫明月和李鈺春挑,溫順的婉夫人不在她的攻擊名單內。
各宮的人看着雲樂舒明着打壓自家夫人,自是有氣沒地兒出,無論是用膳,還是閒話家常,或者是御花園偶偶,反正只要是君上與其他女子單獨相處的時候,這位雲夫人都會及時出現,把君上給恭恭敬敬地請走,遑論私底下,這個女人如何唆使君上、挑撥君上與各宮不和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些拈酸喫醋的事情傳了出去,朝野內外皆道這雲夫人有了君上這座靠山,便開始目中無人恃寵而驕,這般高調行事,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來了,於是紛紛冒死諫言,請求將立後之事重新修定,再將雲氏貶出宮去。
不料君亦止態度決絕,分寸不讓,哪怕羣臣已讓步同意雲氏以妃位留在宮中侍奉,可他還是堅決立她爲後。
前朝後宮無不暗忖,像君上這般的雄姿英發、氣吞山河,怎麼在雲氏那裏就被治得如此服帖?簡直是個妻管嚴!
他們不敢對君亦止置喙,就只能把矛頭對準雲樂舒,言是這個妖妃用了什麼不爲人知的蠱術,到處都在傳雲氏是狐狸精,能攝人魂,取人魄。
雲樂舒如此賣力表演,確實也取得了一些成效,大抵按着君亦止的預期在走,比如永壽宮的人再也不說什麼“我們大將軍戰功赫赫,爲圖璧拋頭顱灑熱血......”“我們夫人母家世代簪纓,鐘鳴鼎食......”“我們夫人的母親是三品誥命之身......”之類的話了,說多了也是自找沒趣。
李鈺春那廝第一個月的時候還與她爭破了頭,在她連續地敲打之後,近來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沒什麼大的動靜。
文娉婷文文靜靜、不爭不搶的,常去李鈺春宮裏坐聊,聽說二人十分投契,一聊便可聊上大半日,雲樂舒對此頗爲驚奇。
霹靂火炮似的的李鈺春竟會與人淡如菊的文娉婷交好,實在是稀罕。
文娉婷唯一一次在非正式場合見君亦止,也是在李鈺春宮裏,不過只堪堪打了個照面。
其實按位分,宮務該由二品的熹珍夫人操持,可君亦止卻直接將鳳印交給了她,說什麼立後大典在即,遲早她都要掌印,提前給她也無妨。
於是那招風攬火的事兒才消停了會兒,她又被逼着開始接手後宮事務。
所幸身邊有得力的肖嬤嬤,還有原先內府、禮部的主事替她出謀劃策,除了忙一些,倒也沒有太多糟心事。
有時候她是真不理解,君亦止在這些事情上未免太隨意了些,那可是鳳印,那可是後位,後宮之首啊,隨便就交到她手裏,未免太信得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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