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遲早都得適應
內府送來的衣服都夾了絨,在室內時,她穿着便嫌熱,仍揀了春秋兩季穿慣的衫裙穿着,被肖嬤嬤一頓唸叨,好說歹說的纔多套了件外衫。
從前內官或各部主事是沒有機會入承天殿的,朝政之事一貫在朝政殿商議,內宮之事直接到皇后或掌事妃子的宮室求見即可,但因雲樂舒住在承天殿,每回議事都要跑到芷蘿宮去,有時一日要跑上三兩趟,累得她是苦不堪言。
她好幾次婉言表達自己想要搬回芷蘿宮,君亦止都沒有答應,反而讓各部主事直接到承天殿來面見她。
自此,承天殿正殿便成了個小型的辦公場所,一個去百個來,素日裏也熱熱鬧鬧的。
雲樂舒一整個下午都在忙着準備臘月八日臘祭之事。
臘八節是祭祀祖先神靈,祈求豐收、祛疫迎祥的節日,年年都要前往宮外最負盛名的五臺山舉辦祭祀典禮。
雲樂舒迎來送往了好幾撥人,各式的儀器物品勾了又選,選了又選,祭神流程的清單不知被她翻了多少遍,幸好禮部侍郎吳治事事安排妥當,大部分只需她做做選擇便可,不然她真的是會累死。
這宮裏的慶典祭典總是一個接這一個,前陣子纔是嶽暻的餞別宴,這會兒又要籌備臘祭祝禱,接下來便是年關,馬上又要開始籌備年關晚宴了,過了年,還有立後大典
她一時覺得頭痛欲裂,忍不住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都說了她還不是皇后,還不想管這些瑣事,君亦止卻只笑了笑,說“你遲早都得適應。”
適應個鬼哦,說好了一年之後只要她不想留下便放她出宮的,她一個暫代皇后的人,依他的意思把後宮的水攪混了便是了,難不成他還要拿她當騾子使?
又要騾子推磨,又要騾子下田,她平日裏應付那幾位已夠累了,真是不讓人活了。
她撂下手中的清單,一臉生無可戀,可雖然煩不勝煩,樁樁件件她還是得親自過一遍。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她闔目,長長地呼了口氣。
“夫人,您怎麼了?”吳治手中捧着一冊禮樂司剛呈上來的節目單子,正是按上回與雲樂舒定下的調整過的,正想讓她再過目一遍,卻見她耷拉着,精神不濟的樣子。
“哦,沒事兒,吳大人,往年這些事情都是你一人籌備的?”雲樂舒端坐在紫檀鑲理石靠背椅上,靠背上墊着個靛青色的金絲線繡百鳥朝鳳的引枕,她很想靠一靠,但是礙於吳治在眼前,只能硬撐着挺直腰背。
“往年是楊克大人操持,但因他臨時請辭,君上才讓下官補上了這個空缺。”吳治道。
“但我看吳大人操辦起來輕車熟路,並無新官上任手忙腳亂之感。”雲樂舒讚賞道,眉間卻有倦色。
“下官在禮部任職多年,雖職位不同,操持之事卻大同小異,故而交接事務更順暢些。”吳治看她實在疲倦,又道,“夫人,今日已經確定了臘祭所用之器具以及流程,剩下的,明日下官再來與夫人商議吧。”
遂收起了節目單子並其他不甚要緊的冊文。
雲樂舒聽他這麼說,不禁面露喜色,“那今日便有勞吳大人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用膳吧。”
“是,下官告退。”吳治作揖,捧着一沓文書退出承天殿。
待御膳房的人備下晚膳,請她到桌前,雲樂舒纔想起了什麼。
“你們君上呢?”這幾日君亦止比她還要忙,整天見不着人影。
“夫人,君上是與藍玄將軍在議事,沒有去其他夫人那裏。”慕梅幾乎冒出汗來,生怕她投袂而起,風風火火地又要去搶男人。
“又是藍玄?”雲樂舒夾起一塊肉,低低咕囔了一句。
慕梅聽她說了這句,心中顫了顫,急忙又解釋道,“君上絕沒有龍陽之癖,真的。”
得虧肖嬤嬤不在,不然慕梅定是又要被數落一通的。
雲樂舒聽見那句“龍陽之癖”,差點被嘴裏的肉噎住,忙接過印雪遞過來的水飲了一口。
印雪接着道,“奴婢聽說是年關將至,有些地方本就收成不佳,還鬧了洪災,賦稅都交不上,將軍與君上商議的便是此事。”印雪責怪地看了慕梅一眼,又道,“藍玄將軍與君上、公主幾個從小一起長大,是比常人親近些的。”
“難怪常聽萱兒提起他。”想起君亦萱說起藍玄哥哥時崇拜的模樣,雲樂舒微微一笑,原來小丫頭心裏那少年將軍還有這麼一層青梅竹馬的情分呢。
君亦止又是調藍玄回京,又是封都護將軍,想來是要對其委以重任,藍家雖不如皇甫家勢大,卻也是滿門忠貞,以國爲家,月前還在南境鎮壓過暴亂,此番擢升,亦合情理。
巧的是近來六部之中,有些官職出現了些變動,比如禮部、戶部皆有人員調動,雲樂舒隱隱覺得,君亦止開始伸出利爪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知怎的,只覺得他有些操之過急了。
“公主小時候總纏着都護大人要他教練武,大人不勝其擾,一句女子不便習武便打發了公主,公主爲此生了好大的氣呢,還讓先帝將他貶到天邊去,說是再不想見到他。”
雲樂舒輕笑,怪道君亦萱能與自己處成姐妹,她以前也是這樣,惱羞成怒便藉機報復的事情沒少做。
當年她設下陷阱欲作弄山腳獵戶家的小丫頭,被師兄發現後狠狠教訓了一頓,還被逼着去給那小丫頭道歉,氣得她跑去跟師父告狀。
結果就是雲湞被責罵了一頓,連晚飯都沒得喫。
始作俑者反而又心疼地藏着雞腿偷偷地去找他。
她當時還在心裏默默反省,再有不開眼的小丫頭罵她小狐狸精她也忍了,垂涎千尺地偷窺師兄她也只當沒看見了。
自然,她是做不到的,這些年來,該喫的醋一點兒也沒少喫,該鬧的彆扭一點兒也沒少鬧。
“後來呢?”
“將軍舉家奉命鎮守南境,很多年都未曾回來。”
“那萱兒豈不是哭成了淚人?”
“那會兒公主還小,鬧了幾日哭了幾日便也過去了。”
這藍玄好不容易回京,君亦萱那小丫頭八成是纏着他去了,怪道最近都不來承天殿找她說話了。
晚膳過後,雲樂舒一個人抱着腿坐在菡萏池邊發愣,入了冬月,夜裏越發的冷了,她犯着困,忽然被風吹得鼻尖作癢,打了個噴嚏。
“天冷了,怎麼能坐在風口呢,着了涼怎麼好?”
君亦止正入了殿來,就見雲樂舒坐着吹冷風還打了個噴嚏,微微蹙了眉。
雲樂舒剛轉過身,便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件輕袍,輕袍上還帶着恰好未散的溫度和清冽的佛手柑香。
被這樣的氣息穩穩包裹住,竟有幾分難以言表的溫溽。
“你回來了?”她懶懶地看他。
“嗯。”
女人小小的身軀倚在菡萏池邊,遠遠望去,像極了一隻被圈養在籠中的小獸,她極渺小,而這籠子足夠大,足以讓她察覺不到自己正被他牢牢困在這一方窄狹的天地裏。
君亦止愛極了這個天地——這個只有他們二人的天地。
君亦止的目光勻落在雲樂舒身上,點點滴滴,再綻成萬端柔情,似要將她包裹起來。
在雲樂舒住進承天殿之後,他便發覺自己像是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東西,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卻讓他傾盡一切想去守護,正如此刻。
當他拖着疲倦的身軀回到承天殿,看到的不再是冷冰冰的寢殿,而是一個溫暖的小巢,巢內還有個美麗又香軟的小獸等着他,真是......一種極特別的體驗。
她隨意說一句“你回來了?”他便覺得自己那顆冰冷孤寂的心開始散發出暖意。
他從未覺得一句簡單的話可以如此溫暖人心,讓人身處冬月卻觸到和煦春日,他癡戀,且愈發不可自拔。
君亦止輕聲吩咐宮人,“把屏風立起來。”
印雪隨即將沉香木鏤花屏風立起,冰冷的風透過屏風,再流過時就變暖了,屏風遮住了滿池的枯枝殘葉,雲樂舒目光從君亦止身上挪回來,面前只剩幾面通頂的鏤花屏,一時就不知道該看向何處。
“一池殘葉有什麼好看的?”君亦止在她身旁坐下,低頭理了理鋪開的衣服下襬。
風吹得輕袍的絨毛領邊悠悠顫動,颳得雲樂舒的皮膚有些敏感發癢,她不自覺地縮縮脖頸,把袍子的絨毛領扯開了些。
“有些無聊而已。”雲樂舒怏怏地回,眸光也虛虛的,不真實。
本覺一年之約不過俯仰之間,可當她一個人呆在承天殿的時候,卻覺得如此難熬,若是把這時間勻出來追尋師兄,說不定很快便能與他團圓,她掰着手指頭數着日子,一遍遍地安撫自己,快了......快了
“看來後宮的事情還不足讓你焦頭爛額,還有時間覺得無聊。”君亦止輕輕笑了起來。
雲樂舒不滿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撇過臉,小小哼了一聲。
“無聊怎麼不找公主去玩兒?你們姐妹兩個圈套圈兒,環扣環兒的,不是最要好的?”君亦止看着她生悶氣的樣子,語氣不覺又柔了幾分,話說出口又覺不合適。
說來奇怪,他總還當她是那個病中暈暈乎乎、只想玩鬧的淘氣姑娘,分明她已經接管了鳳印,開始替他操心起偌大後宮的大小瑣事了。
“藍小將軍回京,萱兒見色忘友,哪有時間撥出來陪我。”雲樂舒一時不過腦,順着他的話頭囫圇就說出了口。
這話意,這口吻,透着一種閨閫娘子對夫君的幽怨,細聽之下,或許還能覺出幾分撒嬌意味。
“既然萱兒沒有時間,那朕以後早些回來陪你,可好?”君亦止心裏大概很受用,深邃的眸裏全是笑,看着她時不時摸摸脖子,又抓抓絨毛,一副不自知的模樣,笑意幾乎快要盛不住了。
雲樂舒忽然停住了動作,擡眸看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他眉眼溫潤,眸中閃着燭火,燭火中映着她,極盡溫柔,極盡豐雅,她有些遲滯,也有些訝異,似乎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雲樂舒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挺直背,使自己看起來肅正了些,才客客氣氣道,“不必如此,我又不是孩子時刻需要人陪,況且君子協定也沒有這一條。”
她其實很害怕君亦止與她獨處時對她表露出這樣的體貼,因爲每每這時候,她就會覺得君子協定根本禁不起推敲,這樣的溫柔不該出現在僱主身上。
他難道以爲一年後她會留下不成?
她便開始反思,難道是與他相處時她太沒有分寸,惹他誤會,讓他覺得他們之間也還存在可能?
雲樂舒風輕雲淡幾句話,使這脈脈溫存的氣氛乍然破裂。
她不曾察覺君亦止忽然冷下來的臉色。
半晌,君亦止才冷冷說道,“藍玄回京,是有要事在身,不是爲兒女情長。”
雲樂舒假裝沒有聽出他驟然低沉的語調。
“朝中有事?”
“嗯,乾州今年洪澇不斷,不僅農田顆粒無收,災荒之餘還有暴民傷人、強盜橫行,乾州官府名存實亡,朕打算派藍玄帶兵鎮壓、維持秩序。”
“人都是走到絕路纔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乾州的亂,歸根到底是災荒,光是鎮壓還不夠,救災與災後重建才更重要。”雲樂舒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光滑的裙襬。
百靈山藏書閣中收藏了許多民間雜記、歷代野史,更有紀文古籍,醫書藥學,詩經雅樂,可謂書山文海。
在山裏時,雲湞最待的地方是藏書閣,雲樂舒便也跟屁蟲似的與他結伴而去。
她開蒙得晚,連字都是薛若柳教她的,雲湞耐着性子教她寫字、作畫、讀詞、作賦,告訴她“讀書志在洞徹事理,開闊眼界,非圖其他。”
還告訴她,人生漫漫,若通一二雅事,引以爲歡趣,便可消減些俗世沉悶,使人不至於渾噩無措。
她那時便說,她要把雲湞會的全都學一遍,讀他所讀,悟他所悟,後來什麼都會一些,但愛博而不專,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吹笛了。
待她懂得讀書之樂,自己就常常泡在藏書閣裏,捧了各類書籍手不釋卷地拜讀,也終於理解雲湞所說“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是怎樣一種心態。
再後來,又知讀書萬卷不如行路萬里,書中所載但凡現存於世,她都想親去看看。
於是又跟着師父師兄到處雲遊,更深入瞭解了書中記載的各地山川形勝、風土人情、產業分佈、地勢坐落、人文習俗。
提到洪災,雲樂舒便想起羅不悔曾經說起的多年前發生在西南州縣的一場洪災,她年紀尚小,卻對當時師父口中描述的慘狀記憶猶新。
死者千萬,活着的人卻要強忍悲傷,在廢墟中咬牙活下去,這纔是最難的。
君亦止驚訝於她一針見血的評論,卻不急着說話。
“賑災的銀兩往下撥了嗎?”雲樂舒關切地問。
喜歡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請大家收藏: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書海閣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