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遲早有一日要還我

作者:壑中溪
到了晚上,流風時來,透着絲絲夏夜的涼意,艙裏的溫度稍有下降,雲樂舒回了自己的小隔間,順手掩了門。

  房間裏有一個四方的小窗口,往外看去,可見白沙漁火,碧蓮波影,夜風仍時不時地四處流竄,吹得桅杆輕輕作響,更顯得此間天際悠遠、萬籟俱寂。

  天氣真好啊。

  雲樂舒擡起臉,迎着窗口拂進的風,正感慨今夜的天氣很是舒爽,卻遠遠聽見船老大的聲音從艙底傳來,“像是要下驟雨了。”

  她微微訝異,這是如何看出來的?

  她拿起牀頭那本看了一半的《聊齋志異》,想了想又放下了,轉而取出今日在攤上買的白玉笛,展開譜子,一段一段地吹起來。

  斷斷續續吹奏了一會兒,又覺得燭火不夠亮,便又點了一盞。

  忽起一陣風,她點的那盞燭火因沒有蓋燈罩,被風一下撲滅了,那風來得急,去得又無聲無息。

  她腦子裏忽然走馬燈似的轉過斫蟒、咬鬼、山魈、泥鬼、五羖大夫等章回裏的驚悚畫面來,嚇得縮進被子裏。

  早知道這麼害怕,就不該逞強,應該厚着臉皮求着薛娘子來陪她。

  只是那書卻真是寫得極好,每回故事都寫得曲折離奇,引人入勝,一看便叫人停不下來,即便是心裏驚懼有餘,卻還是很想翻開書來接着看下去。

  嶽暻本靠着船欄迎風而立,欣賞她那幾段雞零狗碎、毫不用心的《鳳求凰》。

  誰知還沒聽幾段,笛聲便戛然而止了,他氣定神閒走到她門前,輕釦門扉。

  雲樂舒此刻聽着那敲門聲,更覺恐怖,唯恐像孫公寄宿寺廟,夜半開門,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與梁齊。面似老瓜皮色;目光睒閃,遶室四顧;張巨口如盆,齒疏疏長三寸許;舌動喉鳴,呵喇之聲,響連四壁”的場面。

  若是真來了一個山魈,她纔沒有孫公那樣的好運氣,能逃過一劫。

  敲了數下,卻不見有人迴應,嶽暻於是開口,“是我。”

  雲樂舒這才從自己那紛紜的無邊幻境裏破繭而出,羞赧地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直怪自己竟會因爲一些虛渺之物嚇成這樣。

  吱呀一聲,雲樂舒打開了門,見嶽暻人高馬大站在門口,問道,“何事?”

  卻又起了一陣妖風,伴着稀里嘩啦的落雨聲,瞬間蓋過了雲樂舒的聲音。

  “下雨啦!姑娘快把窗戶合上!”薛娘子的聲音也淹沒在了狂風驟雨之中。

  狂風大作,吹得船身震盪不止,雲樂舒一時沒有站穩,傾身欲倒,嶽暻順勢一撈,摟住了她的腰,才免了她一頓狗啃泥,“雨潑進來了,還不快把窗戶關了?”

  心裏卻笑她,果真是個笨蛋美人。

  雲樂舒才急忙忙跑去關窗,嶽暻便顧自拔腿入了隔間,穩穩坐到塌上,打量起她一牀頭的書來。

  關了窗,外頭的疾風暴雨聲才稍稍弱了下來。

  船老大在門外喊道,“公子,夏季時有這樣突襲的驟雨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行船受風雨影響會有些搖晃,您不必驚遽。”

  嶽暻淡淡道,“知道了。”

  “你方纔吹的是《鳳求凰》?”嶽暻挑起話頭。

  雲樂舒看他一臉明知故問的樣子,把譜子收起,道,“正是,請問景公子有何賜教?”

  “鳳求凰的意蘊尚聽不出來,不過倒是聽出了一種雞雛相驚、捻神捻鬼的感覺。”嶽暻故意逗弄她。

  “您喙長三尺,我拙口鈍腮,自是說不過你,你愛暗諷我便諷吧,誰叫你是我的大債主,你開心就好。”雲樂舒聽慣了他明裏暗裏的戲弄和貶落,也漸漸覺得無所謂,心情好的時候不與他計較,心情不好的時候便隨口反脣相譏,倒也不算虧。

  只是現在大雨滂沱,砸得雨蓬劈啪作響,睡也睡不得,又沒心思練笛子,她一心只想着《聊齋志異》中那篇還未看完的“噴水”,便不大想與嶽暻鬥嘴。

  嶽暻看她翻着手裏的《聊齋志異》,一會兒翻開,一會兒又蓋上,如此反覆幾次,明明想看得很,卻就是不看。

  “看到哪一回了?若是不介意,你便邊看邊讀,讓我也聽聽。”嶽暻知道她就是沒人陪着不敢看,又不好意思叫自己在這兒陪着她。

  “你真的想聽?”雲樂舒眼睛一亮。

  “嗯。”嶽暻看着她,笑着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就勉爲其難,帶着你看了。”雲樂舒便興沖沖從牀上下來,捧着書到塌上,與嶽暻相對而坐。

  有人壯膽,雲樂舒可謂是膽大心雄,嘩啦啦地翻到“噴水”一節,緩緩念道。

  “萊陽宋玉叔先生爲部曹時,所僦第,甚荒落。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廳上,聞院內撲撲有聲,如縫工之噴衣者。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窺視,見一老嫗,短身駝背,白髮如帚,冠一髻,長二尺許,周院環走,竦急作鶴步,行且噴,水出不窮。婢愕返白。太夫人亦驚起,兩婢扶窗下聚觀之。嫗忽逼窗,直噴櫺內!”

  窗外雨勢漸弱,卻依舊有風聲呼呼刮過,船艙內微微搖晃着,連面前的燭火都飛撲不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嶽暻見她讀得認真,便擡手把燭火稍稍往她那側挪了挪。

  燭火映在她那張清綺的臉上,顯出一層微弱的柔光來,濃密的眼睫如鴉羽垂覆在她專注的眼睛上,當讀到可怖之處時便輕輕一顫,又歸於平靜。

  嶽暻靜默地看着她,她卻心無旁騖地看着書,嘴裏時而輕緩時而急促地逐句讀來,十分投入,嶽暻看着她這樣沉浸地讀着書的模樣,一時聽得有些心猿意馬。

  嶽暻倚着案臺,以手撐臉,卻聽她讀得越來越慢,他面上便浮上一絲笑意,開始打起精神聽她讀來。

  “窗紙破裂,三人俱僕,而家人不之知也。東曦既上,家人畢集,叩門不應,方駭。撬扉入,見一主二婢,駢死一室。一婢鬲下猶溫。扶灌之,移時而醒,乃述所見。先生至,哀憤欲死......細窮沒處,掘深三尺餘,漸露白髮;又掘之,得一屍,如所見狀,麪肥腫如生。令擊之,骨肉皆爛,皮內盡清水......”雲樂舒撫了撫胸口,才擡起臉來,略帶驚懼之色,與他分享道,“宋母和丫鬟偷偷往外看,鬼婆婆竟突然出現在窗前朝她們噴水,真的嚇了我一大跳!最可怕的是,那婆婆被挖出來砸爛後,大家才發現她身體竟是清水做的。”

  她連連搖頭,一副拍案驚奇的模樣,卻不自覺地往嶽暻的方向湊了湊,與窗戶稍稍拉開了點距離,生怕窗戶突然湊過來一個鬼婆婆。

  嶽暻看在眼裏,心裏樂得很,卻不揭穿,附和地說了幾句,便催她讀下一篇。

  不知道長長短短讀了多少章回,窗外已風消雨停,雲樂舒逐漸不敵睏乏,歪着身子伏在案上睡着了。

  嶽暻緩緩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戶拉開,使雨後的清新空氣漫灌進來。

  蠟燭已經快燃到底,估摸着,得有三更了,他笑她這小夜貓子還挺能熬。

  嶽暻輕手拿走她手中的書,緩緩把她抱起,又輕輕放到牀上蓋好薄被,才準備起身離開。

  鬼使神差地,卻俯身在她臉上輕輕落下一吻。

  去年與她初見時,他那時輕狂地告訴自己:這樣的女子就該是自己的!

  如今這句話又從心裏鑽出,在他身體裏搖旗吶喊,喧鬧不休,初時只爲驚豔,如今卻是爲與她相處多日的這份自在快樂。

  她給自己的這份自在快樂,沒有算計,沒有尊卑,與帝王無關,亦與男女之情無關,就那樣稀鬆平常,卻讓他想要牢牢攥在手裏。

  既然命運冥冥中把她引來金陵、送到他的船上,他便遵天命,盡人事,把她留在身邊。

  不管她心裏裝着的是君亦止,還是她那什麼魂牽夢縈的情郎。

  如此,接連兩日,嶽暻都借聽書之名陪着她,雲樂舒也樂得有人在旁幫她壯膽,便一鼓作氣把《聊齋志異》正本讀罷了,然後才找出《郭氏循經取穴經略》來看。

  醫書不便邊看邊讀,她也已經從那羣鬼怪中走了出來,再不需要嶽暻陪着了,便獨自潛心鑽研起郭氏所着的循經取穴之法來。

  又一日,她覺經脈穴道枯燥難解,便取了玉笛到船頭去吹練。

  正值雲銷雨霽,雲薄天青,空氣尤其清爽。

  她迎着微風持笛吹奏,心裏的燥熱隨風四散,唯有一腔思念,難以消解。

  她把天空那朵孤雲想象成師兄的白衣,想到他在夢裏喚她的名字,與她低聲訴說時,她忽然通了竅,頓悟了《鳳求凰》的哀婉繾綣。

  嗚咽的笛聲如泣如訴,由女兒家的閨中愁,引到男子爲求心上人所愛的脈脈癡情,再生動講述女子應邀時的雀躍歡喜和互表心意時的篤定羞怯,笛聲層層遞進、寸寸昇華,最終在最圓滿的時刻停下。

  《鳳求凰》的盡頭,是兩心相悅、男女合婚。

  雲樂舒彷彿能想象出她和雲湞紅衣相對,脈脈不語的畫面來。

  這樣昭然若揭的愛意,他若聽了,會明白她的心吧?

  這樣動聽的一支曲子,連駐守在船上的守衛都聽得入了迷,薛娘子遠遠看着她那般立在船頭,玉體迎風、佔盡風流,卻寂寞得很,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嶽暻緩緩在她身邊坐下,淡漠問道,“你當真愛極了那個男人?”

  風明明冰涼沁體,卻吹得他燥熱憋悶,他看向白玉笛的目光既幽深又狠厲,方纔那曲《鳳求凰》聽在耳裏,有如針刺。

  雲樂舒不知自己何時竟落了淚,忙倉促拭去,裝作不以爲意的樣子,淡淡一笑,“我費盡心機逃開他,如何見得‘愛極’?”

  她以爲嶽暻口中的那個男人,是指君亦止。

  “我知道你心裏另有他人,否則不會這樣拼了命地要去汴州。”嶽暻把弄着手裏的玉扇,語氣輕巧,看着雲樂舒驚詫的模樣,頓了頓,才又接着說道,“你若是把我當朋友,便無須隱瞞,你豈知我幫不上你的忙呢?”

  雲樂舒問,“你怎......”

  “我怎麼會知道?那你得反思一下你爲什麼睡覺總愛說夢話,我非愚氓,自然猜得出來。”嶽暻笑笑,仍像平日裏那樣揶揄譏諷。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雲樂舒才懊惱地點了點自己的嘴巴,怪自己口無遮攔,多惹事端。

  嶽暻又接着引誘道,“他在汴州?你知道他的具體位置?”

  雲樂舒搖搖頭又點點頭。

  “既不在汴州,你卻堅持要隨我的船到汴州,莫不是在槐裏?”汴州之上便是槐裏,看她一副不願多提的態度,嶽暻卻也不在意,只緊緊盯着她的臉,靜靜等候她的反應,以此佐證自己的猜測。

  雲樂舒目光一頓,這絲微不可見的變化被嶽暻警覺地捕捉在目。

  他勾起脣角,略顯語重心長,“我與汴州府尹何堅是舊知,既能把你安然帶入汴州,亦能借他之手替你求得一封薦信,讓你換個身份入槐裏去,槐裏那邊如何嚴防死守,只要你僞裝得當,又有薦信在手,混進去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不得不說,聽到此處雲樂舒已經心動了。

  君亦止已經知道師兄在槐裏,必定會把那裏圍得如鐵桶一般,守株待兔蹲守着。

  而她孤身入城,嫌疑極大,若是與嶽暻以夫婦之名入槐裏,還有那汴州府尹的親筆薦信,想必城門守衛也不會查得太嚴。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先找個人去傳信,可君亦止那邊肯定也會派人時刻盯着師兄,只怕送信之人近不得師兄身側就已經暴露了她。

  爲今之計,唯有她先進城去看看周圍的情況,再做打算。

  “你爲什麼願意這樣幫我?”雲樂舒與嶽暻對視,似乎想從他那墨色幽深的眼眸裏看出些端倪來。

  “我從來不做虧本買賣,若這次我又幫了你,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嶽暻笑道。

  “什麼條件?”

  嶽暻搖搖頭,“還沒想好,你先欠着,遲早有一日要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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