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坦白
這十來日,雲樂舒不是悶在房中寫寫畫畫,就是往鎮上跑,疲於奔命的。
她聽兩個兒子解釋過,說她在做首飾買賣,生意還挺紅火。
她不禁犯起嘀咕,覺得這姑娘生得貌美,又會鍼灸推拿,待人友善,又極孝順,竟連生意都做得,對自己逃婚一事更是絲毫不以爲恥,沒事人一般。
她這般人物可怎麼看得上自己的大兒?
原本還有幾分希望,卻漸漸消沉了。
雲樂舒忙着,無暇擡頭,“這兩日應該能閒暇些了,第一批首飾已交了貨,新的單子也已交了李記工坊,暫時不必出門了。”
“聽孚兒說,經你手出去的首飾,很受歡迎......”元大娘捧着藥碗心不在焉地,瞥了瞥屋內伏在案頭認真得連頭也不擡的雲樂舒,見她專注得很,手上忙忙碌碌的,不知在鼓搗些什麼,略有些哀愁。
“算是吧,對了大娘,你昨日幫我熬的漿糊,可還有?”
元大娘忽聽她問道,稍稍回了神,“有呢,在這裏,我給你拿。”
雲樂舒幾步邁出房門,“大娘,你好好喝藥,別忙活,我來拿就好了。”
她拿了漿糊回到桌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元大娘一眼,並沒把門合上。
她此刻正努力想把一張皺巴巴的紙和一方蓋了章的邊角粘連在一起。
元大娘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又不識字,叫她看見了也無妨。
元康大早上山去了還沒回來,陳孚也外派辦事去了,更沒什麼必要關門了。
小心翼翼把那封薦信和她重新蓋好章的一角粘到一起,鋪平之後又用力壓了幾下,她輕輕颳去多餘的漿糊。
其實若不細看,應該是看不出來的罷,而且這字跡確實是何堅親筆,左下角的官印也是真的。
這殘缺的一角應當不會太引人注目,到時候趕在中秋之夜人多之時混入槐裏,大概沒什麼問題。
桌面上放着一封墨跡已乾的信,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稚氣未脫,像是三歲小兒所書,內容卻非同兒戲。
“金陵府尹楚濮勾結金陵文家隱佔官役,私鑄兵器......文家倚楚家韋家之勢橫行金陵,欺行霸市,兼私售官營工場所出器具,枉顧圖璧法例......汴州府尹何堅亦有私自放行非法貨運之舉......”
只可惜這些僅是她所見所聞,並沒有證據。
君亦止若知道是她傳來的消息,定然會信。
可是她不可能爲此暴露身份,才以左手寫就此信,君亦止信不信是他的事情。
可這信要怎麼傳出去卻是個問題。
雲樂舒將信小心裝入信封,決定將此事暫且按下,待找到合適的機會再說。
直覺告訴她,君亦止對這些事應該是有些警覺的,不然在金陵的那夜,就不會遇到那個身受重傷的閒引閣人。
在元大娘家已住了十來日,她漸漸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偶爾有鄰居前來串門,也誇他們像是一家子。
算算自己手頭的銀錢,其實也足夠了。
但想着元大娘、元康幾個日子清苦,她便想再做幾單,多留些銀錢給他們。
大概再過半個月,待八月十一二左右便與他們告別,趕上三日的路,到槐裏時正好是中秋。
雲樂舒一邊想着,一邊收了桌,藏起兩封信後方出了房門。
元大娘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卻沒有放開手。
乾巴巴的手佈滿斑點細紋,乾燥又溫暖,就那樣抓着她的手。
“丫頭,這些日子在大娘家可還習慣?”元大娘緩緩問道。
“大娘對我很好,元大哥也對我很關照,我很習慣。”雲樂舒笑道。
“你離了家裏人這麼久,可想念他們?到底還是想回去的吧。”元大娘微微嘆了口氣。
她的家裏人......師父,師兄,紫璃,自然是想念的,她時常牽掛,時常夢見啊。
“大娘,再住半個月,到時候我就得回家了。”回到有師兄的地方,再與師兄去求師父原諒。
他們到底血濃於水,她做了這麼多,受了這麼多苦,這般堅決,師父不會再反對了吧?
師父若還不肯諒解,她也要苦苦哀求,至少讓她陪在他和師兄身邊,哪怕一輩子不成婚......也可以。
這答案在意料之中,元大娘慢慢鬆開手,失意地點點頭,“大娘會捨不得你的。”
雲樂舒便挽了她的手,歪頭靠在她肩上,撒嬌般說道,“我也會想大娘的,你要好好養病,等着元大哥給你娶個好媳婦再生個大胖孫子,我呢,若有機會也會回來看你的,你可不能不吃藥啊。”
元大娘張張嘴,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問她是否願意爲了自己的大兒留下來,可到底還是止了口。
她這樣豁達的性子,怎麼是他們留得住的。
“額......”一聲不成調的聲音傳來,元大娘和雲樂舒便知是元康回來了,他有時也能發出幾個類似“啊”“呃”“咳”的短音。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咦,元大哥回來了。”雲樂舒起身,見元康笑着提了個小籠子進來,定睛一看,才驚喜地撲到他面前,“是小兔子!”
元康把小籠子輕輕放到雲樂舒懷裏,才轉頭向孃親行禮,元大娘笑他,“多大個人了,還愛玩這兔子。”
元康憨憨一笑,也不反駁,其實這兔子是抓回來給雲樂舒的,他猜女孩子家總會喜歡的,爲此還受了點小傷。
“元大哥,你可以幫我在後院立一圈籬笆嗎,我想放它出來。”雲樂舒看着兔子,果真喜歡得很。
元康與元大娘比劃了幾下,便拿上工具和雲樂舒到了後院。
雲樂舒把兔子抱到懷裏,從田裏拔了點青菜,逗着它。
元康拿來之前編好的籬笆,用竹竿一一固定在地裏,偶爾回頭看看坐在石階上逗弄兔子的雲樂舒,心裏很滿足。
“元大哥,你說我們給它取什麼名字好呢?”
“圓圓的,白白的,揉成一團,倒有點兒像個剝開的雞蛋......”
“就叫你圓蛋如何?”
許是覺得太好笑,雲樂舒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兔子的腦袋,“委屈你了,姐姐實在是想不出好的了,就叫圓蛋了。元大哥你覺得怎麼樣?”
元康轉過身來,不知該說她什麼好,便由得她去,順着她點了點頭。
小兔子通體雪白,眼睛微紅,就像粉色的碧璽珠子,正窩在雲樂舒懷裏不知春秋地啃着菜葉子。
這麼可愛的小東西,叫做“圓蛋”也着實有些粗糙了,聽來就像村裏誰家的狗蛋似的。
“還是改用‘元旦’二字吧,元康的‘元’,旦夕的‘旦’,小兔兔,你以後就是這家裏的一份子啦,你也姓元哦。”
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念出,元康心頭一震,手裏的活兒不覺停了下來。
原來從她嘴裏說出他的名字,是這樣動聽。
他轉頭看向身旁巧笑倩兮的女子,眼裏流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深埋心中的愛意此刻再難消匿,可又突然覺得自己不堪,倉促轉過身去,萬分慶幸雲樂舒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小兔子啃完了葉子,便扒拉着要下地,雲樂舒順手放開它。
小兔子興奮地奔向元康栽的菜地,一頓亂啃,她轉頭和元康求情,“元大哥,它還這麼小,喫你一點菜,你不會生氣吧?”
元康沒有轉身,只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會生氣。
籬笆立起來了,元康嫺熟地從地裏拔了幾棵菜,放到籬笆裏,示意雲樂舒把兔子抱進去。
兩人忙完,就勢坐在石階上休息。
雲樂舒看着兔子,輕聲道,“元大哥,謝謝你專門帶它回來哄我開心。”
“以後我不在,你也要替我好好照顧它哦。”她繼續說。
元康知道她遲早會離開,卻還是有些難受,他比劃道,“你要回家了嗎?”
“我和大娘說我很快要回家去了,但其實,我騙了她。她禁不起嚇,我怕我說了實話,反讓她心憂。我告訴你真相,你不要和大娘說啊。”雲樂舒眨眨眼,做出勾指起誓的手勢。
元康頓了頓,伸出手,與她尾指相扣,隨後拇指緊貼在一起。
他知道他此刻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稍稍低下了頭。
“我是官府緝拿的要犯,並非孚兒的表姐,也沒有逃婚一說,他這樣幫我,是因爲很多年前我幫過他的忙,他記在心裏想要報恩於我,我滯留在此,只是爲了快些湊齊路費,好直奔槐裏去找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雲樂舒停頓片刻,看着元康落寞的側臉,“元大哥,騙了你們,我很抱歉,你要是生氣我也可以理解,你......”
元康搖了搖頭,好像在說,“我沒有生氣。”
雲樂舒分明感覺他低沉的心情,她也知道一直被人矇在鼓裏的感受很糟糕,卻不知道怎麼安慰纔好。
元康緩緩擡起頭,強作笑顏,比劃道,“你要找的,是心上人嗎?”
他看見雲樂舒眼裏泛起光彩,又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個男子,應該很好吧,才能讓她的眼裏閃過那樣耀眼的光芒。
他以爲自己會比方纔聽到她說要離開時更難受,卻不想,反覺得釋懷。
她美麗聰慧,善良直爽,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他存有愛慕之心已是對她的褻瀆,如今知道她有心上人,反能打碎自己心裏那幾分奢念,讓他能完完全全地將她當成妹妹看待。
“他就在槐裏,蹲守在他身邊想要抓我的人恐怕不少,城門守衛可能也很森嚴,我怕我過不去,更怕見不到他。”
一直以來的心憂之事終於說出口,亦有幾分發泄的意味,雲樂舒撐着臉,微微吸了口氣。
元康想起自己出入槐裏時被強令搜身,身旁還有女子被守衛拘下細查,才知原來是這個緣故。
他比劃着告訴雲樂舒,“槐裏城門對女子查得極爲嚴格,若非皇親國戚、貴重人家,誰都無法逃過盤查。”
“我有汴州府尹的親筆手信,守門的人見了信就不敢攔下我,我得試一試。”雲樂舒目光中透着堅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雲樂舒既然這樣堅決,元康便不再多說什麼,便只默默祝願她一切安好,一切順意。
晨露易曦,喘息之間,又過半月。
雲樂舒依舊忙碌,也着手準備收尾,每回從鎮上回來,總會給這小茆屋添些物件。
到這日,小茆屋與初見時相比,已迥然不同。
原來廳堂中間的木桌,有一邊桌腳斷了,元康便拿斷木接上,雖然還能用,卻很醜,那套桌椅表面的漆也早掉得七零八落,有時候坐在凳子上,凳子上翹起的木刺都能把衣服鉤破,元康沒幾日就要打磨一次,雲樂舒便不顧他們反對讓鎮上的木材鋪子送了一套新的來。
桌上那套陳舊的茶具也讓她換成了一套青瓷茶具,廳堂正中的牆上原本空蕩蕩的,現在也掛上了一幅悠然靜好的山水畫,兩側放了紅木高臺,臺上擺放着從門口挪進來的兩盆文竹,與山水畫正好匹配,一下把這茆屋點綴得更加雅緻清幽。
不止如此,廚房一應鍋碗瓢盆也都換過了,家裏的被子牀單枕頭帳子也全買了新的。
用鄰居家的話說,就是“哎喲,不知道的還以爲要過年了。”
再有兩日,就可以拿到最後一批貨,收回所有尾金,她就可以安心離去了。
這一個月的光陰,讓她暫時歸於平靜,不過......很快她就又要啓程了。
這一次,她不再彷徨無助。
因爲她知道他就近在咫尺。
若一切順利,三日......只需三日的路程,她就可以見到他了,這一路的風刀霜劍總算能夠告一段落了。
庭前羣花依舊開得燦爛,雲樂舒提來井水,用瓢勺一勺一勺地澆灌。
小兔子元旦在她腳邊乖乖地坐着,她的腳落在哪裏,它就挪到哪裏。
雲樂舒騰出手摸了摸它的毛絨腦袋,憐愛地又揉了揉它長長的耳朵。
忽聽到院外一陣紛擾,似乎有很好幾人往茆屋而來,雲樂舒丟下瓢勺,心中警覺。
這一個月來汴州城裏安靜得很,她來往鎮鄉多次,未見異常,附近幾個鄰里鄉親以及與她有過交集之人都對她白萂的身份深信不疑,應當不是來追捕她的吧。
她抱起元旦匆匆入內,將面紗戴好,準備拿上包袱從後院翻牆躲一躲。
“丫頭,怎麼了?你這是要回家了?”元大娘未聽得門外的喧譁,見她戴了面紗提了包袱,便攔住她問道。
“大娘,來不及解釋了,您......”話未說完,卻聽到院門被扣響了,元大娘顧不上她,忙出去開門。
雲樂舒此時若出去,定然是要與他們迎面撞上的,她當機立斷退回房間,打算從房間窗戶翻出。
“元大娘,不好啦,你家元康被人打了!”有人見了元大娘,馬上扯着嗓門高喊。
雲樂舒收回已伸出窗戶的腳,原來不是來抓她的。
元大娘禁不起事兒,聽了這話腿間一軟,踉蹌了一下。
其中有個村民連忙扶住她,她顫悠悠地問道,“康兒......康兒怎麼會被人打?他最溫順老實的,誰要打他?”
“哎呀大娘,你家二小子在不在,快叫他隨我們去看看,元康如今被扣在村口的榕樹下,脫不開身呢。”其中一人急得跺腳。
元大娘又是一陣暈眩,陳孚早早去辦差事了,說是好幾天都回不來,這叫她如何是好?
“請問我大哥犯了何事?誰把他拘下了?”雲樂舒出門來,一把扶住元大娘。
元大娘如同有了主心骨,緊緊抓住雲樂舒的手臂,帶着哭腔道,“丫頭,你救救康兒......”
“大娘彆着急,我去看看,你在家中等着。”雲樂舒安慰道。
三四個村民圍在院前,只感一陣香風略過,便見從屋中快步走來一個戴着面紗的少女。
有人才想起,這元大娘家來了個遠親暫住,便是這位了。
見她是個有成算的,頗有幾分臨難不恐的膽量。
其中一人連忙道,“鄰村孫家的孫勇說你大哥砍了他家的樹,非要你大哥賠錢,你大哥自是不肯,孫家便把他扣下了。”
“那孫家出了名的豪橫跋扈,只怕不好惹,姑娘,你看你要不要找你那在都督府做事的兄弟來,你去了,只怕也鬥不過他們。”
雲樂舒搖搖頭,“來不及了,各位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又轉身囑咐元大娘,“大娘你先進屋等着,大不了我賠些錢給他們,一定會把元大哥好好帶回來,你別擔心。”
她一陣小跑回到房間拿了銀票,小元旦在她身後蹦蹦跳跳一路跟到院門口,她便隨手將它抱在懷裏,“有勞各位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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