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敲打
天地昏黃,萬物朦朧,君亦止陰冷麪容卻似霧霾中透出白光,異常奪目。
管家林宏聽見一把略帶尖細的嗓音在外通報已覺詫異,見了來人不覺怵目驚心,忙恭謹行禮,“奴才給君......”
李懷賢攔斷他,壓低了聲音,“不可聲張,君上要見王爺及側妃,快快引見。”
林宏先遣門房小廝前去通傳,而後親自引君亦止入府。
自去年大婚,君亦止再沒有親自己來過王府,只派暗哨暗中監視。
無非抱着一絲雲樂舒可能傳信給莫氏的希冀。
可她心如磐石,冥頑不靈,似乎打定主意與過往一切摒絕,王府根本沒有她的消息。
王府不復當日的張燈結綵,喜氣盈盈。
繞過當日拜堂行禮的殿宇,樓閣如故,長廊依舊。
此間卻空蕩蕩的,在一片昏色下極顯悽清。
君亦止下意識地往側殿暖閣遙遙一望,墨色雙瞳晦暗幽深,在一片昏暗中難覓光亮。
室邇人遠,她終究如願離他遠遠去了。
君亦遠攜妻於正屋侯客,心底早有些不祥的預感,卻不敢表露於外,怕身邊人憂心。
可即便他極力保持面色如常,紫璃亦窺出異樣,擡眸不安地看了君亦遠一眼,啓口欲問,餘光瞥見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入了門來,只好噤聲。
“臣婦給君上請安。”紫璃規規矩矩行了大禮,禮數週全,不敢與君亦遠一同稱君亦止爲皇兄。
“臣弟問皇兄好,皇兄怎麼挑這時間來了?”君亦遠卻略顯隨意,一如往常。
豐凡俊顏罩了一層晦色,君亦止揮袂而坐。
疏淡一眼,瞥過面前故作輕鬆的君亦遠,轉而將目光投至他身旁垂頭跪着的側妃莫氏,半晌才冷冷拋下一句,“雲樂舒隻身闖槐裏遇死士暗襲,至今生死不明,今日槐裏官員入宮,特呈上她遺落之物,朕確定是她無誤。”
一枚葉子形狀的玉經李懷賢的手,顯現在紫璃面前。
紫璃失態地擡頭,欲以手奪過,卻被李懷賢先一步送回君亦止手上。
其實無須拿在手上觀摩,僅一眼她就已經看到玉佩穗子上那刻了字的珠子。
那玉佩雲樂舒從未離身,如今卻在君亦止手中,足以說明她真的身陷險境無法自顧。
她遽然委之於地,憂懼交加。
君亦遠同樣驚愕,望向君亦止的眼神由質疑漸漸換作不解,“皇兄爲何特來告之?”
“北平王妃與夫人交好,人既有了音訊,怎能不來相告?你們夫婦二人爲她剖心泣血、一番籌備,難道不想聽聽她在外面的近況嗎?”語氣涼薄,滿是譏誚。
君亦止面上依舊淡淡的,唯有繃緊的下顎,隱約透出些情緒。
君亦遠緩緩垂下頭顱,在君亦止面前跪下,將身旁微微發顫的紫璃輕輕摟住,“皇兄早知道是我們暗中幫她逃宮了?”
君亦止不語,算是默認。
“君上,可知是誰要害她?生死不明?如何生死不明?”紫璃擡眸,淚光盈盈,顯然已將規矩禮儀拋卻腦後。
君亦止眉角微擡,語氣比方纔還要再冷三分,“你們助她逃宮時就未想過會有今日?她隻影孤身,唯有滿腔情愛,勇而無畏,你們怎麼就敢自作主張放她離去,即便她順利找到雲湞又能如何,雲湞若是願意拋下俗念與她廝守,何至於躲到極北的槐裏去,你們可知,他身邊已有佳人爲伴,神醫俠侶,聲名遠揚,她那樣執拗之人若是親見雲湞與別的女子相好,豈不是又要再犯一次癲狂?”
紫璃聞言一怔,君亦止陰陽怪氣的疊聲質問,像數枚驚雷迎頭砸下。
她忍不住想,若雲樂舒這一路艱難險阻跋山涉水最終只是被迫在人情反覆間學會死心,那麼當初何不就按羅不悔所期望那般,由那深牆厚院把她困住,熬盡了熾情,耗盡了狂熱,似遊僧皈依佛廟般,以君亦止爲倚,歸順在他身邊,縱享恩寵。
有何不好的呢?非要縱着她去撞南牆。
可轉念一想,若非撞了南牆,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不像她,甘心被拘在條條框框裏,一日日地迷失曾經的自己,只爲了心上之人,君亦止亦非她心上之人,怎會由着別人替她安排她餘下的人生——更何況是沒有云湞的人生
“皇兄,她素來知道自己所求爲何,你強求她在身邊,她終究不快樂,於你又有何益處?”君亦遠反駁。
只是雲湞與那女子之事實在令他不解,如真是如此,應有內情吧。
他本來對雲樂舒追隨雲湞而去之事不甚贊同,在知道雲樂舒受死士所襲時,才幡然頓悟。
她人已遠逃天際,恨她的人卻依舊窮追不捨,這樣的嫉恨豈是她一個姑娘能承受得起的,餘生幾十年她都要在宮中迎刃接刀,過着擔驚受怕的日子,難道就會好過?
倒不如遠離宮闈,遼闊天地,她若是一朝豁然開朗,尋得另一種活法,於她而言,纔是最好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昔日她癲狂失智,朕衣不解帶看顧她數月,她亦將朕當成唯一的依靠,朝夕形影不離,朕對她動了情,不惜得罪皇甫一黨也要扶她爲後......是,朕誆騙她強迫她,實爲小人行徑,你們覺得朕自私也好,霸道也好,朕要定她了,也絕不會讓她像母妃一般折於他手,散落天涯。”君亦止語氣轉爲強亢,顧左右而言他,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皇兄看似霸道強橫,卻隱見寥寞,芙月夫人與母妃之死,皆爲兄弟二人無法忘卻之痛。
君亦遠看着面前依舊淡薄冰冷的皇兄,突然有些悵憾,亦生出幾分諒解。
他以雲樂舒比之芙月夫人,可見雲樂舒在他心中已然佔據了重要位置。
他是孤獨的吧,恢宏的皇城,無一人可盡意傾訴,無一人能甘爲解語,所以他帶着一肚子火來王府責難,只因實在無處可去,無人可訴。
君亦遠的語氣稍軟了軟,“此前她已經喫過幾次虧了,後宮之人視她爲勁敵,她的性子實在不適合待在宮裏。”
君亦止像被毒蛇一螫,“朕會將皇甫一派連根拔起,今後後宮除了她,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她父親將她託付給了朕,朕必踐諾。”
君亦止的話像匹駿馬四處衝撞,君亦遠與紫璃尚且震驚未定,便聽他又說道,“五弟,皇甫丹矜功自伐,黨羽衆多,朕與相爺正在暗中佈局,朝中忠於皇庭又肯賣命的棟樑之才還是不夠,強弓勁弩,萬事皆備,方得與之相抗,所以,朕需要你。”
皇甫家手握重兵,世代從軍,深受百姓愛戴,宦海橫波,始終如定海神針一般屹立不倒,歸功於皇甫家所出無男。
血脈將斷,主脈權勢難以延續,所以皇甫丹從不參與黨派之爭,不管是當時炙手可熱的太子,還是能力出衆的皇三子,皇甫家始終獨善其身,以忠君愛國、滿門純臣自詡,不偏不倚,保持中立。
又因先皇與皇甫丹幼時成伴,多了些信重,每逢勝戰歸來,先皇必對皇甫家大行封賞。
如今到君亦止登基這一朝,繼冀國一戰賜鎮國大將軍之位,授參政實權外,已幾乎賞無可賞,他們便開始打皇后之位的主意,妄想以外戚之力脅迫聖上。
因爲沒有繼承人,反倒使依附皇甫家勢力的鷹犬爪牙更爲狂熱瘋魔。
皇甫家之勢難續,依附其身、被啖以重利之流的高位厚祿又有誰作保?
皇甫家即便淡然處之、巋然不動,底下的人也會各懷鬼胎、乘隙煽動。
物極必反,登峯則宕落,一貫如此。
君亦遠靜肅片刻,低聲道,“臣弟必將竭力相助,只是皇兄登位不久,現下還不宜將事情做得太敞亮,皇甫家畢竟經營多年有如盤石之固,圖璧上下多有耳目心腹,一旦事敗遭到反撲,咱們世代相傳的錦繡江山就要拱手讓人了。”
“起來吧。”君亦止擡手,“事緩則圓,此事確實需要步步爲營,只不過皇甫黨氣焰太盛,貪婪無度,人人都盯着六部要職,裁撤、取締、換任做得再隱祕,也得過明路,他們多少有所警覺,如今朕確實只能緩一緩。”
紫璃起身退下,與府婢一同到後廚準備茶水,只覺得心中大亂。
可不過須臾,便恢復了理智,宮外暗藏殺機,憑雲樂舒一人根本招架不住。
普天之下,除了君亦止還有誰能護得住她,何況君亦止遲早要除去皇甫家及與之脣齒相依的各方勢力,到那時,她纔算真的安全無虞了。
最要緊的是,她現在是否安好?
“很快朕就要祕密動身,前往榆關,屆時朝中諸事由你和丞相監理,丞相會慢慢告訴你,朝中衆多派系,明暗交錯,哪些歸屬於朕,哪些已成皇甫家入幕之賓,又有哪些仍在池中,或隔岸觀望、戢鱗潛翼,或臣心如水、獨善其身。”君亦止信任地搭了搭君亦遠的肩,輕嘆,“你這個閒散王爺,只怕沒幾日空閒能在家陪伴妻子了,可怨朕?”
一番發泄,心裏到底舒坦了些,可依舊沉重,他甚至連一絲敷衍的笑意都擠不出來。
君亦遠聽出他最後那幾句的怨懟,權當聽不見。
皇兄猶氣惱他和紫璃暗中助雲樂舒離宮,害自己沒了妻,所以也要變着法兒地讓他也不能享受夫妻之間的繾綣恩愛,他能不怨嗎?
“樂舒妹妹不是在槐裏嗎?爲何去的卻是鄰州榆關?”見君亦止表情未見疏朗,君亦遠便不敢造次。
若是往常,君亦止定會言辭呵斥他這般沒大沒小的稱呼。
可今日,君亦止實在難有心情,只乏倦地解釋道,“除了藍玄,尚無武將能與皇甫丹比權量力,當年藍玄的父親師從名震天下的詭將——神機妙人,神機妙人明銳權略,神變不窮,精通兵法、擅制異形兵器,藍家的家傳兵法,立世之本便是由其而起,據藍玄所言,他父親有一位同門師弟,名喚廉劌,武學兵法的造詣不在他父親之下,後來不知爲何被逐出師門,從此匿於江湖,傳言道他離去時還盜了神機妙人的兵器譜,朕此行便是得了他人在榆關的消息,欲親自請他出山,爲朕效力。”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君亦遠聞言一震,神機妙人是學武練兵之人心中當之無愧的泰斗,仙去多年依舊聲名在世,藍家老將軍爲其正統傳世弟子,引得很多欲投軍之人慕名投入門下,發展爲今日的浩大壯盛的藍家軍,叱吒沙場,穩駐邊境,與皇甫家軍並稱北皇南藍,深受圖璧百姓敬仰景慕,他的另外一位弟子,也註定造詣不凡、炙手可熱。
“這樣的人,若願受命入世,必似如虎添翼,只是據說此人性情乖張,生人勿進,又隱匿多年,請他出山,恐非易事,這一去,山長水遠,皇兄你何不請藍玄代勞,一國之君,人身安全重於泰山......”君亦遠皺眉。
“藍玄與廉劌有藍老將軍那層淵源,自然要去,但朕若不去,便顯誠意缺缺,更何況此事了結後,朕需親往槐裏去找人,所以,京都就交給你和丞相了,此行不宜張揚,朕稱病不朝,你便代朕在承天殿裏住上一陣,自有宮人替你掩護,至於政事,你們二人商討後由丞相示下便可。”君亦止似乎鐵了心。
紫璃捧着茶水入內,君亦遠看了眼溫柔解意的妻子,張着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由珣陽至榆關,再從榆關轉槐裏,光路程就要走上數月,便讓他一連數月都躲在承天殿裏閉門不出?還真的是要他也嚐嚐相思之苦嗎?
自成婚後,兩人還未試過分離這麼久,君亦遠瞬間似泥人忽逢大雨,頹唐地癱軟下來。
“君上,請用茶。”紫璃瞥見君亦遠一副愁雲慘霧的模樣,還以爲雲樂舒的境況不妙,心裏一陣焦灼不安,將茶盞捧至君亦止面前,對方卻遲遲不接。
她心驚膽戰地擡頭。
“弟妹,你我皆盼她平安歸來,若弟妹真爲她好,便該凡事以她性命爲先,你說是否?”君亦止雙眸如深淵中的一片月影,冰涼而疏遠,充斥着令人心寒的脅迫。
託着茶盞的手微微顫抖,紫璃迎上君亦止的眼睛,“若夫人傳信於王府,臣婦將第一時間告知君上。”
手上一輕,茶盞被輕輕接過,君亦止象徵性地飲了一口,又放回她手中,“回宮。”
李懷賢快速向君亦遠夫婦行了禮,跟在君亦止身後離去。
“去鏡水樓。”李懷賢忽然聽得一聲冷到極點的吩咐從馬車中傳出,馬車隨即改了方向。
鏡水樓是珣陽最大的樊樓,王府大婚那夜,雲樂舒和他曾在此暢飲賞景,酒酣耳熱之際,她溫柔哄逗,那般熱忱真摯地祝他“平安喜樂,得償所願”
他當真以爲自己得償所願了,她卻給了他當頭一喝。
李懷賢給夥計塞了銀錢,要了間最爲幽密的雅間,頗爲感慨地守在門外,幾番想入內勸誡,卻終究不敢。
君上今日是真的透骨酸心了,平時他豈會這般放縱,跑到宮外來買醉?
不知道君亦止喝了多少,只知道夥計往雅間送了不下三次酒。
接近戌時,李懷賢才壯着膽子敲門入內。
“君上,該回宮了。”
君亦止含糊應了聲,卻不見起身。
李懷賢上前扶他,才知道他爛醉如泥,已然行不得路了,便喚來隱蔽在暗處的宮衛,一同將君亦止扶上馬車,又給他餵了醒酒藥,方回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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