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入嶽
她只好退至御花園,在回承天殿的必經之路等候。
金秋明月夜,風清雲淺,御花園偏隅的白石欄檻旁栽了一排木樨,繁茂的枝葉裏有金黃簇簇。
風浪襲過,抖落星點碎花,清淡的花香混在風流中,吹拂着木樨樹下的主僕二人。
皇甫明月不適地揉了揉發癢的鼻尖,忍不住發起牢騷,“芸清,印雪那丫頭該不會是在搪塞本宮吧,怎麼等了這麼久也不見君上的影子。”
芸清與皇甫明月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宮道來處,“奴婢陪夫人在殿外求見時,遠遠看到殿中並未燃燈,君上確實不在。”
“且再等等吧,再等一刻鐘,若等不到,咱們就回吧。”皇甫明月擡手拿衣袖擋住口鼻,甕裏甕氣道,“本宮最不喜木樨的香氣,這樣俗氣,每逢秋季遍處皆是,上哪兒都能沾上味兒......”
另外一邊,李懷賢扶着君亦止,雙鬢被汗水溼透,緩緩行至御花園,“君上,您可還好?”
君亦止吃了解酒藥,醺醉未解,仍有些昏沉。
他從李懷賢的肩上微微擡起頭。
極目望去,見大片的木樨在月光下迎風輕擺,一抹荼白的身影立在其間,影影綽綽、似遠還近。
他的心跳彷彿遺落了一拍,囈怔般地闔上眼又快速地睜開,那身影竟然還在。
他顧不上許多,闊步往前奔去。
李懷賢一時不防,被推得差點跌跤。
他回過神,待看清木樨樹下那被君上撲抱住的女子是誰,驚得瞳孔翻張,只恨自己渾身疲乏,沒及時把人攔下。
不僅皇甫明月神色皆驚,一旁的芸清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狠狠一觳觫,差點大喊護駕。
直到月光映得那狂撲過來的男人面容清晰可見,她才慌忙退至外圍,給兩人留出空間。
“你回來了......真好。”
酒氣沖天,懷抱一片滾燙,頭頂傳來男子溫存的低喃,皇甫明月的心跳得很快,動也不敢動。
好似這罕見的溫情蜜意只要輕輕一觸碰就會轟然破碎。
“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走......”君亦止緊緊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稀世珍品,那樣珍惜,那樣寶貝。
皇甫明月貪婪地伏在他懷中,聽着他幾近卑微的哀求,一顆心徹底淪陷。
她從未見過這樣委屈柔軟的他,從未聽過他哪怕一句像這般的溫言軟語,直至今日方知,一貫肅冷疏離的他,竟也如一般的癡男怨女一樣,愛得卑微,惹人惜憐。
他溫暖的胸懷像一張網,將她罩住,逐漸收攏,皇甫明月覺得自己,似乎甘願在這個懷抱裏棄械投降。
雲氏......她一定得死。
她在心裏暗下決心。
李懷賢咬咬牙,強行將君亦止從皇甫明月身上剝開,開口便是賠罪,“熹珍夫人恕罪,君上龍體欠安,奴才須得馬上送君上回承天殿,還請您消消氣,原諒君上方纔的冒昧。”
君亦止站定,秋霜攜了木樨的香氣入懷,他方覺得清醒了一些,下意識地看向面前的女人,眼底的深情繾綣一念散盡,唯餘失望和厭惡。
他甚至連半句話都不屑與皇甫明月道,腳步略有踉蹌地回了承天殿。
“荼白也是白,不准她們穿白色!”
李懷賢抹了抹鬢角的汗水,長長嘆了口氣。
嶽國燕京
嶽國京都設於燕京,燕京人傑地靈,爲關中腹地,容納了嶽國絕大多的產業,富庶繁華,人才濟濟,是嶽國經濟、文化中心。
城邑中車道四通,道路兩側建築高聳,錯落如犬牙,奇偉似山巒,複道甬道接連,行人異客隨處可見,酒樓店肄,往來繁忙。
自南門至禁宮四十里,沿道種榆柳,松柏成行,按疏密夾栽元寶楓,中爲御道,通泉流渠,長橋臥波,闌檻迤邐,騰龍躍鳳。
一輛不打眼的馬車緩行於疏闊平坦的青磚石道上,特地繞開了御道。
嶽暻坐於車內,閉目休憩,與身自帶的威嚴自重使他在多日的勞頓疲憊中依舊挺直脊背,優雅而清貴。
這一趟圖璧邊境之行已完美收官,嶽暻已得到了他所需訊息,亦藉此行收復了邊陲之地多數依舊浮漂不定的人心。
夷狄之患,侵擾邊境村民多時,御邊軍力確實不足,左支右絀,搶回軍隊的糧食又丟了百姓的牛羊,又有人暗中作祟,挑動民心,使軍民之矛盾日益尖銳,進而對當朝繼君產生不滿。
他不是不願遣兵衛增援御邊,而是餘孽未清,守京都爲重。
夷狄雖猖狂,卻未成勢,且對方不求攻城略地,只求財寶金銀糧食,他便將攘平夷狄置於次位,想着待時機一到,再親自領兵前去。
邊境兵馬不足,軍備匱缺,百姓苦於夷狄破守搶掠,不得安寧,當養尊處優的王帶着軍需輜重、糧草兵器踏臨兵馬荒亂、危險重重的邊境時,軍民皆驚,繼而狂喜崇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邊境貧瘠苦寒,夷狄搶了他們賴以生存的一切,嶽暻不僅帶去了供人民飽腹的糧草,還帶去了無數皮貨布匹使他們不再擔心即將到來的嚴秋寒冬,更爲他們分發了輕便的武器,還鼓勵他們樹勇者之魂,不分軍民,見夷狄勇而殺之。
自然,輪不到百姓去殺敵,因爲王上的身後,浩浩蕩蕩跟着數千被甲執銳的英勇精兵。
誰也沒想到尊貴的王上竟於陣前親自指揮作戰,臨敵陣前,絲毫不懼,在緊要關頭持旗大呼。
頓時士氣大漲,一鼓作氣大敗夷狄。
短短三日,逼退敵軍數十里,還親自掠馬追擊,殺敵無數,夷狄潰不成軍,四處逃竄。
衆人才想起,王上幼時便被先王遣至西北邊境戍守征戰,行軍練兵、作戰謀劃之能恐怕便是那時刻在骨血裏了。
於是紛紛感激上天和已故的先王,讓他們能得如此一位驍勇善戰、以民爲重的王上,再不記得從前因御邊軍隊攘敵不力生出的怨懣不滿。
嶽暻是故意的,他知道人在心神俱疲,幾近無望的時候,誰人朝他們投來一束光,誰便能成他們心中難以撼動的神只。
所以他不惜以邊境軍隊及百姓的傷亡及被掠財物糧食爲代價,刻意拖延了一段時日,算準了時機攜兵而至。
至於兵器輜重糧食等等,除從圖璧得的那批,他命人從他的私庫中調用,百姓只會以爲他們的王上在國庫空虛、兵馬絀乏之際竟似妙手神仙般挪湊出了一支強兵和一批物資,更加稱讚他賢能無雙、精明強幹。
此番凱旋而歸,嶽暻沒有選擇大張旗鼓回宮,而是低調回京準備頒賞御邊將士,便是想固化自己禮賢下士、不居功自傲之名,如若乘勢自矜,只會使沸反盈天,或可能適得其反。
嶽暻緩緩睜開眼,撥開阻擋視線的窗簾,遠遠看到壯觀肅穆的禁宮,心底涌出些惱人的怒意。
當年遠遣的諸位參與奪嫡的皇兄被他暗中派人截殺於路上,唯有未牽扯其中的八王九王守在自己的封地,雖然他也並非不曾懷疑這二人
此次邊境混亂,人心浮動,當中必有人在攪弄風雲,只是尚無證據證明此番與八王九王有關,他無處着手,只能先帶兵平亂,扳回一局。
若是在京都腹地,又怎會翻出這些浪來?
馬車外街道繁榮,鬧市喧囂,嶽暻心中的煩躁卻逐漸消散。
他微微挑脣,心道,也只有僻遠的邊境才能讓人拿來做文章。
在他這些年的強硬治理下,嶽國早被撥亂反正,曾經因先帝晚年昏庸所致的餘症遺患,均被他一手擔下。
割股療傷,雖劇痛無比,對這樣一個瘡痍羸弱的小國而言卻行之有效,除了兵馬軍器急需另闢蹊徑壯大強化,其他的根本不成問題,只要給他一點時間。
兵防之重,毋庸置疑,若能如圖璧一般擁有雄厚有序的軍事戒備、取用無度的精兵強將和自給自足的軍糧以及先進強悍的重甲弓弩
何懼不能盤踞天下,隨意攻奪撻伐?
忽聞馬車外一陣喧鬧,流川戒備地俯身探出馬車。
嶽暻看着不遠處一前一後兩架馬車及前去相迎的一行人,淡淡問道,“能讓鄺太傅親自攜妻小到街口相迎的,該只有鄺老夫人吧,鄺老夫人這是出遠門了?”
流川道,“正是,屬下聽聞鄺老夫人的兄長大漸彌留,特回故里見其最後一面。”
“鄺老夫人孃家......”嶽暻的目光依舊落在街口那行人處。
該是槐裏汴州一帶
嶽暻情不自禁想起雲樂舒,不知道她是否順利入了槐裏,見到了她的兄長。
“流川,邊境之事暫了,你暗中派人到槐裏汴州追索雲姑娘,若是見到她,用一切手段將她帶來嶽國見孤。”嶽暻舉着窗簾的手緩緩放下。
流川領命。
車馬穩穩停在太傅府門前,一路跟着馬車的鄺元緒及正妻丁氏連同幾個孩子都圍將過來。
嫡長子鄺之寧及庶次子鄺之書年歲相仿,十八九歲,生得儀表堂堂。
二人恭敬有禮地立在父母身側,準備迎接祖母歸來。
嫡女鄺之妍最不守規矩,也與鄺老夫人最爲親近,極嬌小的一個,興沖沖喜盈盈地扒了車轅掀了車簾,鑽到車裏,“祖母,你可回來了!阿妍好想您。”
“成何體統!你給爲父下來!”鄺元緒責道,妻子丁氏扯了扯他的衣袖,悄聲道,“孩子還小,離了祖母這麼久,自然是想念得緊,你別凶神惡煞地壞了老人家的心情。”
鄺元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丫頭就是被你們兩個給寵壞了。”
“你這丫頭,怎的像個猴似的,也不怕摔着。”鄺老夫人把頑皮可愛的孫女摟在懷裏,嘴裏嗔怪,面上卻歡喜得很,由着鄺之妍及郭嬤嬤將自己扶下車。
“兒子,兒媳給母親請安,恭迎母親回家。”
“之寧、之書問祖母安好。”
衆人一齊行禮,鄺老夫人笑呵呵道,“無須多禮,都是一家人,我在信中也說了不必親到街口來接,之寧之書公務繁忙,怎好讓他們來回奔忙?”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鄺元緒見老太太身子康健,精神矍鑠,便笑道,“母親只心疼孫兒,難道兒子公務就不繁忙了?”
“瞧瞧,一把年紀的人了,還和自己兒子計較,真不像話。”鄺老夫人腳下站穩,一一打量家中各人,“家中一切可好?”
“回母親,一切都好,舅公老爺他老人家可安好?”丁氏從郭嬤嬤手中接過婆母,輕輕挽過,與女兒一人一邊將老人家穩穩扶住。
“纏綿病榻,實在說不上好與不好,我看着難受,先行回來了,姑奶奶那邊倒還不錯,整日地含飴弄孫,身子也仍輕健。”鄺老夫人被扶着正欲往內,卻轉身看向身後的馬車,“郭嬤嬤,你找兩個年輕的丫頭把那姑娘送到雅院去,仔細別碰了她的傷處。”
鄺家一家大小均一臉好奇地往那馬車上瞧,見一個面色蒼白卻模樣俏麗的女子雙目緊閉,似乎沉睡着,被丫頭們小心翼翼地背進門裏。
“祖母,您的馬車上怎麼會有一個漂亮姐姐?”鄺之妍擡頭看向祖母,圓圓的大眼睛閃着新奇的光。
鄺老夫人邊走邊道,“她於我有恩,可巧回來路上見她遭了難,我便順手將她救回來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那弱不禁風的年輕女人,嘆息一聲,“是個苦命人,料想是家中相公寵妾滅妻,容她不下,纔將她害成這般。”
鄺元緒與丁氏舉案齊眉,恩愛非常,家中妻妾也甚爲和睦,聽了鄺老夫人這幾句話,不由得對雲樂舒生出同情和惋惜。
“母親請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她的。”丁氏道。
鄺老夫人點頭,“緒兒,這丫頭身子實在虛弱,本來請個醫術精湛的大夫來看便罷了,可她腿上有一處傷口,男大夫總歸不便,可這宮外要找個女大夫實在不易,你能否求從宮中求個女醫來?”
按嶽國的制度,一品官員的家屬若染疾,是可以由官員請旨,派宮中御醫親至府上診治的,鄺家自然也享有這項優待。
只是鄺家一直謹守本分,從未這麼做過。
“是,母親,兒子一會兒就請旨,正好讓女醫幫您看看您的骨痹。”鄺元緒自幼由母親親自教養,凡事皆以母爲重,以家母微恙請女醫入府,順便替貴客治病,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更談不上破例,便一口應下。
“我的骨痹啊,經方纔那位姑娘叫什麼......循經取穴的的精妙針法一治,有望痊癒了,那女醫未必有她的法子管用,此次回圖璧,多虧遇到了她,才叫我免受了許多苦。”鄺老夫人腳下似踩着風,走起路來十分輕快,看得子孫幾個嘖嘖驚奇。
以前老太太每回春夏從外面回來,總因骨痹發作,疼得路都走不得。
“竟這般神奇?這姑娘她竟然還懂醫術?”鄺元緒還想繼續問,老太太卻朝他揮揮手,“你們爺兒幾個若有公幹待辦,便快去吧,別爲我這老婆子耽誤了正事。”
“那兒子便與之寧之書先去書房了,邊境大捷的封賞文書還沒擬好呢,您先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待晚間擺了席給母親好好兒接風洗塵,以彌補中秋佳節未得闔家團圓之憾。”鄺元緒俯身作揖,恭敬地垂下頭。
鄺老夫人微微一笑,由媳婦孫女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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