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福大命大
帷房外栽了一院的紅瑞木,中秋過後,枝丫上乳白色的花幾乎落盡,葉子也所剩無幾,整株葉落後,枝幹紅豔如珊瑚,喜慶而歡騰,成另一番賞資。
鄺之妍正值豆蔻好年華,最是天真爛漫,不喜詩書琴棋,唯愛四處找樂子、尋開心。
這會兒正從帷房出來,站在一棵較低矮的紅瑞木旁漫不經心地折着枝丫,枝丫晶紅細嫩,被她折來插在發間,權當簪子使了。
“小姐,老夫人最愛紅瑞木,你這麼糟蹋她老人家的心愛之物,可傷了她的心呢。”丫鬟桑穗看着她拿着個掌心大的小鏡左照右照,不知道在搞什麼,忍不住提醒道。
“糟糕,你也不早些提醒我,父親說女醫這兩日會來府中,祖母隨時都會來雅苑,可不能被她撞見了。”鄺之妍忙胡亂地將頭上的枝條抓下,隨手扔到牆角。
“桑穗,你方纔也見到她的模樣了吧?怎會有女子長成她那般的,我頭上插上一百個紅簪子也不如她隨便散着發好看。”鄺之妍盯着那半掩的門扉,有些不是滋味。
桑穗捂嘴笑道,“什麼紅簪子,這是樹枝!”
想起房內那女子的樣貌,桑穗點頭附和道,“奴婢見着了,這姑娘長得是不錯,不過咱們小姐也不差,您還未及笄,再長几年也能像她一樣好看的。”
鄺之妍滿足地笑起來,紅撲撲的臉蛋卻透出幾分難爲情,忙轉了話題,“怎麼她還不醒呢?祖母說她一路過來已經昏迷了小十日了。”
桑穗正要說話,便聽門扉吱呀一響,被鄺老夫人派來伺候貴客的青蓉從門裏出來,神色略顯歡快。
見了鄺之妍,也顧不上行禮,“小姐還在呢,貴客終於醒了,奴婢正要去通知老夫人呢。”
她說着話,腳下卻不停歇,匆匆出了雅苑。
“走,咱們去看看。”鄺之妍眉飛色舞,揪了丫頭便往房中去。
帷幔被銀鉤勒住,鄺之妍好奇地看向檀木牀上躺着的女子。
丹紅色的錦被包裹着她,她的臉卻依舊蒼白得像雪一樣,脣色也素白一片。
她皺着眉輕咳了一聲,勉強支起身子來,驚疑地環視着四周,像只雪鹿一樣警惕地盯着自己。
鄺之妍知道她差點被人害死,昏迷這麼久才醒過來,對她一個陌生人自然會有戒備,便主動開口解釋,“這位姐姐,這裏是太傅府,我是太傅府的二小姐鄺之妍,是我祖母從河裏把你救上來的,你別怕,在咱們府裏你很安全的。”
“咳......”雲樂舒看着面前十三四歲天真可愛的小妹妹,正欲開口,卻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她的嗓子此刻乾涸得如同枯井一般。
鄺之妍忙將牀頭的一杯水遞給她。
水裏泡了幾片上好的紅參,雲樂舒飲了幾口,緩緩問道,“你說......這裏是太傅府?”
鄺之妍盯着她的臉,只覺得她醒過來的樣子還要比沉睡時更加美麗,一時看得入迷,根本沒聽進去她的話。
機靈的丫頭桑穗忙接過話,回道,“正是。”
雲樂舒努力地想了想,實在想不出圖璧境內哪個州縣會設這麼個官職,試探地問,“這裏可是圖璧?”
鄺之妍順勢坐在牀頭,“自然不是,祖母是在圖璧回嶽的路上救了你,你昏迷了一路,現在已經到我們嶽國境內了。”
竟然稀裏糊塗來了嶽國。
雲樂舒驚訝之餘卻覺慶幸,還好沒去天上見神仙。
她虛弱地動了動脣,“貴府對我實在恩重如山,我必竭力報答。”
雲樂舒見自己身上乾淨舒爽,輕輕撩起衣袖,身上的劃傷皆已痊癒,只落了輕微的疤痕。
又小心地檢查腿上的箭傷,傷處被包紮得極爲細緻,雖然挪動之時還會疼痛不止,卻已經很好了。
當時那箭嵌在皮肉裏,在骯髒的河水裏泡了那麼久,傷處的炎症沒引發感染已極爲僥倖。
她深知,若是沒有救治及時,她這條腿恐怕會蝕爛無存。
“姐姐,你別客氣,祖母說你對她有恩,她救了你不過是報恩,不求你回報什麼,何況我們府上什麼都不缺,哪裏需要你一個弱女子來報答?”
鄺之妍沒有姐妹,又喜愛與長相秀美的人爲伴,看着雲樂舒這樣的,便只想着與她做親密無間的好姐妹,日日來找她玩,“姐姐,你叫什麼,你以後喚我阿妍可好?等你好了,我帶你上街去玩如何?”
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一聲慈藹的輕責傳入耳中,“阿妍,你胡鬧,姐姐纔剛醒你便到跟前鬧她。”
雲樂舒只覺得耳熟,待見了來人,才恍然大悟地想要下牀,“原來是您救了我,救命之恩,實無以爲報。”
郭嬤嬤忙將她按回牀上,“老夫人爲了您身上的傷病費了不少心思,您乖乖地躺着,不必多禮啦,好姑娘。”
鄺老夫人輕輕坐到檀木方椅上,手輕輕搭在把手處,鄺之妍乖順地站到她身旁,撓癢癢似的替她捏着肩捶着背。
“不知老夫人的痹症是否還時常發作?”雲樂舒問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想起那本與她一起落入洪流中的《郭氏循經取穴經略》,她心裏暗痛。
當日只想着要把書帶走,有朝一日要當做禮物送與師父,沒想遭此橫禍,如今卻什麼都沒了。
還有娘留給她的玉佩,籍契,銀錢等等,全都丟了。
那封揭發嶽暻與楚家文家、汴州府尹勾結的信,自然也消失了。
如今身在嶽國,更不敢重擬書信從嶽國送信回圖璧,真是誤事。
“全仗姑娘當日妙手相助,雖偶爾還會發作,痛楚卻是銳減,當日從那老郎中取得一份謄抄的穴位譜,正打算請個大夫來替老身施針。”鄺老夫人感激地看着雲樂舒,手上輕輕撫着膝蓋處。
“老夫人,我可以爲您施針。”雲樂舒道。
“姑娘,待你身上的傷好了再說吧,你內外交困,那道箭傷又傷在右腿膝蓋之上,男女有別,老身託人尋了個女醫,估摸着明日就能來給你看診了,此前是沒辦法,只能隨便請了個大夫給你醫治,又兼舟車勞頓,你這傷處好得實在太慢了,你儘管放心,燕京乃嶽國最繁華之地,這裏的大夫定然比別處的強多了。”
雲樂舒才知這裏竟還是嶽國的京都燕京,這太傅府恐怕也是高門大戶,時常會與宮中打交道。
她唯恐暴露身份,連連搖頭,“多謝老夫人好意,我也略通醫術,寫下方子勞煩貴府替我抓藥來便可,實在不好叫大家爲我操勞憂心。”
鄺老夫人見她這般推脫,只以爲她是怕給府上添麻煩,便道,“你說你通醫術,可怎麼身上寒溼壅淤多時,都已經累及生養了,如今不僅沒有減輕,反倒愈發厲害了?再說你腿上的傷總得用專門的藥才能治癒且不留下疤......”
“累及生養?”雲樂舒不由一愣,怎麼忽然說起這廂來了。
她身上的寒溼之症從去年五臺山而始,經年關夜宴潛水逃宮而惡化加劇,此次又於江河中溺沉數個時辰,竟已大傷,於孕育之事有礙了嗎?
倒叫她有些意外。
“你可知我爲何不再喚你夫人,冒昧喚你姑娘?”鄺老夫人看她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被糟踐得如此厲害,流露出不忍的神情,“想你年紀輕輕,所託非人,被你家相公和妾氏欺辱殘害,傷成這般模樣,你難道還想着回去繼續受苦受難?不如改頭換面,忘了那段孽緣吧。”
鄺老夫人說得有鼻子有眼,雲樂舒卻越聽越糊塗。
她闔上眼,費力地回憶自己與鄺老夫人初見時落下的話柄。
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鄺老夫人怕是以爲她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夫人,見她老實溫厚的一個人,又被人追殺,還折騰壞了身子,不能生養,便聯想到宅院爭鬥、夫婿無情之類的事情上了吧。
雲樂舒不覺有些好笑,又不敢拆穿,正好順着她的意思隱下身份。
鄺老夫人目光切切,看她呆怔不言,更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
於是苦口婆心道,“無論你今後如何打算,總得先把身子養好,你也不必太見外了,區區從民間請來一個女醫罷了,也不單單爲了你,也爲了老身自個兒的骨痹,你就莫要推辭了。”
話說到這份上,雲樂舒再拒絕便顯得矯情了,便點了點頭。
鄺老夫人慈悲心腸,言語之間對她極其憐憫關切,她又暗歎自己確實福大命大,運氣也尚可。
因緣際會,竟然讓她歪打正着遇到這麼好的人,若不是鄺老夫人,她只怕已經葬身魚腹了。
“認識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姑娘的名諱呢。”鄺老夫人這纔想起什麼,問道。
雲樂舒扯出一絲笑,“我叫白萂,是個孤女,四處流浪,略通醫術並以此謀生,偶然救下那負心人,他見我貌美不惜威逼利誘,逼迫於我,我又無枝可依只好同意嫁給他,後來他蒙高官提攜升了官,又被賜了貴妾,便嫌我粗鄙上不得檯面,欲將我趕走,好擡家中貴妾做正妻,我性子剛烈,自是不肯,他怕我將事情鬧大,毀了他的官聲,所以暗中派人殺我。”
“實在可惡!氣死我也!”說話的是一直垂頭聽着的鄺之妍。
小姑娘聽了這番話,氣得咬牙切齒,手下不覺發了力,錘得老太太肩頭一疼。
郭嬤嬤哎喲一聲,“小祖宗,可別把您的親祖母給錘壞了。”
老太太卻不以爲忤,“無礙,小孩子家家,沒多大力氣。”轉頭繼續與雲樂舒道,“這廝實在惡毒,你若是信得過,便將婚書聘書交予老身,老身找人替你去告他,定叫他摜了紗帽,除了官袍,下大獄去!”
雲樂舒沒想鄺老夫人這般較真,忙搖頭,“老夫人有所不知,他娶我是見色起意,何曾想過天長地久,所以並未三媒六聘,也無婚書,更沒有到官府登簿。”
多虧這些年看的那些話本故事,扯謊便是信手拈來,不在話下。
雲湞總教育她,白首窮經,窮盡一生鑽研的該是精練文史着作、集大家之言的傳世之作或專攻醫詩樂禮佛、可堪琢磨的好書,而非稗官野史拿來媚上悅下的雜文、話本小說。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她不以爲然,其實她看多了便知道,雖然其中不免言辭誇大,故作跌宕,好引人注目,但不全爲假,諸多是以真事改編,爲掩人耳目謅得天花亂墜罷了。
也並非全然無用嘛,這不,就派上了用場。
鄺老夫人直搖頭,又氣又心疼,“你這苦命的孩子......”
“我本就無意,如此更好,他以爲我死了,我便重新活一回吧,就是須得勞煩貴府,不要暴露我從何而來,他人脈寬廣,我擔心會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煩......”
鄺老夫人慎重地點點頭,“放心吧,太傅府上下,絕不多嘴。”
“多謝老夫人,白萂這段時間便在貴府叨擾了,待痊癒後再做打算。”雲樂舒勉強一笑。
說了長久的話,她便懨懨的有些疲憊,於是扶着牀柱,稍作調整。
郭嬤嬤道,“白姑娘你且寬心,你這樣好的人定有好福氣在後頭等着呢,依奴婢看,當初未將婚事落在紙上更好,如今你依舊是堂堂正正未嫁之身,將來也好重新尋個良人促成佳緣,那混蛋惡事做盡,不用你親自出手也有閻羅來收。”
在場主僕幾個都點頭道是。
雲樂舒感激地笑了,“多謝大家如此關照,我實在無以爲報......”
這家人真是個個平易可親、善良心慈。
翌日,鄺元緒果真將從宮中請的女醫官帶到府中,只說是給母親治療痹症,別的絕口不提。
鄺老夫人那廂令女醫按循經取穴圖替她作了灸,適時地補充道,“有勞醫官了,正巧我家中來了位貴客,身子不爽快,可否勞駕前去替她看一看?”
女醫官也是第一次領略郭氏循經取穴的精妙,只感鄺老夫人無心插柳柳成蔭,便宜了自己,心下感激。
鄺太傅一家身份貴重,卻對她禮數周到,甚爲客氣,哪有不應的。
女醫官痛快應下,“自然可以,老夫人莫與奴婢客氣。”
“醫官娘子見了她,還請不要道出醫官的身份,她借住於此,擔心給我家添麻煩,若是知道醫官娘子出自禁宮醫署,心裏又該生出負擔了。”鄺老夫人叮囑道。
女醫官連連點頭,便由郭嬤嬤領着往雅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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