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哭泣的怪物

作者:壑中溪
雲樂舒呆呆站在亭中,下意識擡手去觸自己臉頰。

  一滴淚都沒有,只餘指尖的寒冽。

  她仰頭,不甘地問他,“雪河?原來那關姑娘的事情是真的,你們果真......你們果真......”

  她覺得難以啓齒。

  松風拂面生寒,君亦止的鶴氅穿在身上,彷彿替她抵擋了外界的淒寒。

  淡淡的佛手柑香縈繞在鼻尖,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神安寧了幾分。

  她苦澀地笑了起來,“師兄原來是嫌我擾了你們的幸福生活,嫌我給你帶來傷痛,嫌我讓你的嬌妻感到委屈......”

  雲湞眉頭緊鎖,小心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生怕他的言語太過,激得她神志宕落,做出過激行爲來。

  雲樂舒的聲音裏裹着蒼涼,先前的不甘全化成了悲憤和不堪。

  她深深凝視着眼前自己深愛的男子,只覺他陌生又冷情,根本就不是她心裏愛了那麼多年的人。

  她的師兄

  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待她溫暖和煦,包容謙讓,百般疼愛,眼裏永遠只有她一人,從不捨得讓她難過的

  她擡眼撞見雲湞眼底的悲傷和憐惜,心裏最後一片死灰復燃。

  她不信

  他一定是在騙她,他一定是害怕師父,怕天上的孃親會怪他,才故意在她面前這樣說的。

  “師兄,你是騙我的對不對,若是真的,你爲何今日孤身前來,那關雪河只是個幌子對嗎,就像元大哥一樣,他也只是我的幌子,你分明說過無論怎樣只會愛我一人的,怎麼會這麼快就愛上旁的人呢?你一定是想試試我的決心對嗎?我是真的要嫁與師兄,若有虛言,天打雷劈......你信我了吧?你信我了吧?”她拾起笑容,反覆追問。

  兩個梨渦甜甜地凹下,期待地等待他點頭。

  這樣說,他該沒有顧慮了吧?

  雲湞面上略過一絲不忍,執起她的手,往亭後棧閣走去,“舒兒,你隨我來。”

  雲樂舒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裏,卻不難覺出他的凝重和嚴肅。

  她亦步亦趨被他牽着走到松樹下的棧閣門前,像個無措的孩子,被他引着進了門。

  棧閣堆放了些建築剩下的雜物和桌凳,雖有窗,卻都關着。

  因地勢低矮,四周的松樹和奇石遮擋住大半光線,室內顯得昏昏沉沉,中間臨時擺了一套桌椅,桌上燃了火燭,雲樂舒進門去,只一眼,便看到靜靜坐在桌旁的女子。

  她的心在一瞬沉入海底,這女子......便是關雪河麼?

  她怔怔地看着那女子,那女子也看向她,半刻的遲滯後才轉臉問雲湞,“玄亭,這便是小姑嗎?”

  玄......亭?

  玄亭是他的字,除了她沒有別人知道,那女子竟然喚他玄亭,稱她小姑

  雲樂舒腳間趔趄差點栽倒,雲湞幾乎反射性地扶了她一把。

  “你沒事吧?”關雪河忙也過來扶她,關切地問道。

  雲樂舒看着她,身形與自己差不多,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眉眼清秀,兩腮桃粉,秀而不媚,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尤其嫺靜溫婉,說話也溫柔,嬌嬌滴滴的。

  難得的是她的目光並無見情敵時的妒恨和考量,反而充滿真心的關切。

  那種與生具有的憐憫,讓雲樂舒對她的那股子敵意莫名消散了。

  可是她的心還是好痛

  關雪河縱然再好,卻也是在她之後,她和師兄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年纔有了一點進展,她爲何纔出現不久,就能取而代之。

  “雪河,難爲你在此等候,實在是舒兒不肯信我所言,才委屈你陪我走這趟。”

  雲湞輕輕摟住關雪河,關雪河微微僵住,對這親暱的行爲極不適應。

  可二人相依偎的模樣在雲樂舒眼中,像極了昨日橋畔那戶人家的年輕夫妻。

  雲樂舒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她甚至不願與關雪河說一句話,只睜着紅彤彤的眼睛問雲湞,“你當真要與她共度一生麼?”

  雲湞側過臉,開口便道,“是。”

  “你這個騙子,懦夫,我不要原諒你了......”雲樂舒嗚嗚哭了出來,卻驚動了圍屏後的人。

  圍屏後傳來幼童的哭泣聲,雲樂舒下意識地推開圍屏——

  “舒兒——”雲湞急忙擋住她,卻已晚了。

  他滿心只擔心她這般毫無心理準備地接受殘酷的打擊,會不會受驚。

  圍屏一經拉開,燭火的光便涌了進去,雲樂舒看見羅漢牀上坐着相貌極爲相似的一對男女,他們身體之間擁着一個——正在哭泣的怪物。

  那怪物接觸到燭光,愈發癲狂躁動,不安地縮在男女懷裏,渾身抖若篩糠,搖頭弄舌。

  哭聲猶如夜半幽靈,嗚嗚哇哇,既尖銳又淒厲,聽得雲樂舒心頭懼怯。

  男人按着不停扭動着身體的那一團怪物,女人如全天下的母親一樣溫柔且耐心地撫着那怪物皺巴巴猶如七旬老者的臉頰,輕聲地安撫他,“乖兒子,孃親和爹爹在呢,別怕別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隨即從袖中掏出藥丸,快速喂到孩子嘴裏。

  那口角流涎,兩目上視,歪嘴缺耳,四肢佝僂蜷曲,長相詭異的怪物,竟然是面前這對年輕夫妻的孩子

  雲樂舒不敢再去看那孩子的模樣,茫然而驚恐地看向雲湞,心中恐懼在慢慢擴散。

  這時,牀上那男人緩緩轉過身來,說道,“讓諸位受驚了,孩兒一旦離了熟悉的地方,就容易驚癇。”

  雲樂舒聞言回頭,卻看到那孩子正死死咬着他的右手手掌,她驚乎,“你的手......”

  “無妨,今日受雲公子所託與姑娘一見,是有些肺腑之言想勸誡姑娘。”

  女人收起藥瓶,熟練地抽出袖中帕子,心疼又無奈地爲男人擦去掌心的一點血跡。

  男人溫柔地看了身邊的女人一眼,緩緩說道,“姑娘,如你所見,我們的孩子生了病,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智不全,無法自理,一輩子都需要我們夫婦二人悉心照顧,方能維持生命。”

  雲樂舒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病症。

  “可是這病......卻是我們二人親自種下的孽根,他如此痛苦地活在世上,全是因我們的無知、固執、自私,我們實在不配爲人父母......”

  女人痛苦地別過臉,以手拭淚。

  “姑娘,你可知圖璧民法爲何不允近親通婚?我想你應該猜到了,我與麗娘本是親兄妹,只因幼時家窮父母將她轉賣與人,她很小便隨養父母走南闖北,長大後再相見彼此早已辨識不出,我們後來兩情相悅,雙方父母皆點了頭,自然三媒六證,喜結良緣,可婚後不久,母親偶然發現了麗孃的身世,這婚事便成了悲劇。”

  雲樂舒下意識地看向雲湞,忽然知道他今日特意安排這一切,是爲了什麼。

  “雙方高堂皆極力反對我們將錯就錯繼續做夫妻,也將圖璧民法擡出來威逼震懾,一定要我休了麗娘,我怎麼甘心?我如何將自己心愛之人娶進門又無故休棄,其中緣由外人怎麼會知,人人只會道她被夫家嫌棄,將來她如何面對衆口鑠金,指指點點,遑論我倆一片情深,早就定下終身之約,親兄妹又如何,我就是要定了她。”

  “父親母親終究拗不過我們,我們便似尋常夫妻一樣和美,可麗娘她很快有了身孕,我們並不知這意味着什麼,直到生下他時,才感到五雷轟頂——”

  “他自小多病多災,我們悉心照料,廢財費力方將他養到這麼大,如今家中囊空如洗,他的情況卻越來越糟......鄰里漸漸也知道了,三寸鳥,七寸嘴,三街六市閒言碎語不斷,父親母親終究扛不住壓力病倒了,我便帶着他們母子離了家鄉,四處尋醫,爲孩子續命......”

  “姑娘,你知道我的孩子被人稱作什麼嗎,他們叫他怪胎,稱他畜獸,罵他妖怪,拿石子扔他,用火燙他,偷偷拿水潑他......他這麼小的孩子,有什麼錯呀?可是所有人見到他都厭惡......還好,我的兒,他根本聽不懂......”一直沉默的麗娘也開了口。

  她看着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既心疼又愧疚,“我不止一次想要掐死他,不止一次想,若是當時不把他生下來就好了,可是......”

  男人嘆息一聲,接過了話,“可是......你不忍見我絕後,不願父母親爲子嗣之事愁悒終日,我亦不忍你受流言公論討伐。”

  雲樂舒深深蹙着眉,臉色越來越白,瞳眸中映着燭火中惺惺相惜卻難掩悲慼的夫妻二人。

  她心裏反覆回想起昨日橋畔下那截然不同的場面,矍鑠的老人家含笑弄孫,年輕的夫妻恩愛相偎,可愛的兒女繞膝抱腿,一家人和融一片,何其圓滿?

  她忍不住在想,師兄他半生悽清,與她錯愛一場傷透了心,會嚮往這樣安常履順的圓滿生活,是理之當然吧?

  她憑什麼剝奪他的幸福呢?

  何況他身邊已有了關雪河,難道她要憑着自己這份自私的愛拆散他們嗎?

  死纏爛打,曾爲她所不齒,她若真的在看過麗娘夫妻後還堅持如此,那真的是可憎可惡,連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可是......怎麼辦呢?

  她心中唯一一束光照向了別人,她此生是否就要永墜極夜,活在暗無天日的滄淵中了

  她害怕,害怕自己孤獨一人飄如浮萍......她害怕自己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堅強

  耳邊是揮之不去的那孩子的低聲怪鳴,麗娘哀傷無奈的哽咽呢喃,還有男人的殷殷勸阻。

  雲樂舒目光裏晦暗一片,眼裏的畫面黑白交錯,只覺中腦中一陣一陣的眩暈像浪潮撲襲,將她的思緒越打越散。

  可是心口的痛和恨卻越凝越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怎麼辦啊......怎麼辦啊......她應該怎麼辦纔好啊

  她在心裏吶喊......亦向天地詰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是不是隻要她成全了他,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就都能得到圓滿了呢?

  她手中緊緊攥着鶴氅的襟沿,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腦中混沌一片。

  “兒子!”一聲驚呼突然躥進耳裏。

  雲樂舒看着那原本躲在父母懷中的孩子突然朝自己撲過來,失控地扯着她的衣服。

  雲樂舒被嚇得尖叫了一聲,遽然後退卻被絆倒在地。

  那孩子可怕的臉逼近了她,抽搐不止的手笨拙地扯弄她脖子上的串鏈,她親手一點一點穿起來的木樨花項鍊散了一地,被那孩子揉碎成了花泥。

  麗娘與丈夫急忙壓制住孩子,不停地與她道歉。

  雲湞與關雪河齊齊撲過來扶她,可是雲樂舒的心裏只有逃離

  她倉皇失措地推開他們,奪門而出。

  門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卻不似前幾日的微末小雪,而是久違的鵝毛大雪。

  亂雪紛飛,悽風冷鬆,雲樂舒渾渾噩噩地疾奔而出,被一片雪白灼了眼。

  石階覆雪,她看不清路,才走了幾步便跌倒在地。

  她趴在雪地裏,大雪依舊無情地簌簌而下,根本不理會她此刻的悲哀。

  她心裏只有無邊無際的蒼白無力,像極了面前的冰雪天地。

  “可摔疼了?”君亦止一直守在不遠處穿山遊廊下,聽到雲樂舒的聲音便急急翻過鬆石,直奔她而來。

  雲樂舒擡頭,看見君亦止一臉的擔憂焦急,終是忍不住,委屈地大哭起來。

  君亦止只怕她趴在雪地裏被凍傷,忙將她翻過身打橫抱起,急匆匆地抱回房間。

  身後急歩追出的雲湞見此情此景,立然止住,抓着門框的長指泛了白。

  所有刻意隱藏的情緒重新襲上心頭,恣意攪弄。

  他看着逐漸消失在大雪裏的兩個人,眼眶發紅。

  關雪河憂心地站在他身邊,輕聲道,“公子,我們回去吧。”

  棧閣中麗娘夫婦已爲兒子縛上雙目,男人看向雲湞,眼裏盡是惋惜和歎服,“雲公子,你一番良苦用心,她將來會明白的。”

  許是受到的打擊太大,雲樂舒一路悲哭,待回到後罩房時,哭得身上都軟了。

  君亦止擰眉將她小心放入牀榻,丫鬟們七手八腳地拿熱巾子替她擦臉擦手,脫衣掖被,她依舊不停地流淚,只是哭聲漸弱,人越發恍惚。

  張弼來時,她已筋疲力盡昏迷過去。

  君亦止心疼地拂去她眼角的殘淚,凝了她許久,才返回鬆月亭去找雲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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