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龍鳳胎
雖頗感突然,卻是意料之中。
所幸她早收拾好包袱,亦與宅中老管家作了交接,只等胎兒誕下,她便啓程離京。
雲樂舒得了信,着急忙慌拉着阿兆往王府趕,見滿大街熱鬧非凡,家家戶戶都在爲中秋祭月神采買祭品,纔想起這日是中秋。
秋暮夕月,萬家團圓,這兩個孩子真是會挑日子。
今年宮中由中宮皇后操辦中秋團圓家宴,邀五親六眷入宮同歡。
君亦遠因放心不下即將臨盆的妻子,向宮中告了假,留在家中與闔府共慶佳節。
王府上下本忙着佈置迎寒祭月,又要設大香案,掛彩燈,又要備月餅、西瓜、蘋果、紅棗、李子、葡萄,還要準備一應香燭、寶塔、祭祀用品,忙得不可開交。
誰料一早側妃娘娘便開始腹痛,接生嬤嬤看過之後,直接發話說這是發動的徵兆,令早早定下來負責打下手的丫鬟婆子們燒水的燒水,煮蔘湯的煮蔘湯,備牀褥的備牀褥,甚至還請了宮中御醫在產房外等候,以備不測。
雲樂舒到時,君亦遠正油煎火燎地來回踱步。
見了她,急忙拉過她的手,“樂舒妹妹,嬤嬤不許本王進去,你快替本王進去陪陪她,她一直喚着你的名字。”
產房的門緊闔着,隱隱聽見裏頭接生嬤嬤的安慰和引導。
雲樂舒絞眉,思忖片刻才從阿兆手裏拿過做好的那些香囊,推門而入。
無論如何,紫璃需要她,這麼多護身符,總能消擋她身上所攜的不祥厄運吧?
“紫璃,你感覺如何?”雲樂舒匆忙入內,取出一個福壽娃娃香囊,又將其他幾個暫時放在博古架上,走到牀頭將那香囊系在帷帳的金鉤上,雙手合十,“諸佛護佑,保佑生產順遂,母子平安。”
“你何時變成個神婆了?”紫璃躺在牀上,精神尚可,只偶爾微微蹙眉,應是腹中陣痛,見了她心情稍有鬆弛,“嬤嬤說雙生子怕是沒這麼快出來,還有的熬呢,不過倒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受。”
雲樂舒坐到牀畔矮凳上,抓住她一側的手,“這香囊是我親手做的,裏面裝了大佛寺的護身符,都說靈驗得很,我特意拿來送給孩子的,本該給你們一家四口一人備上一份,無奈大佛寺一符難求,實在不夠分,你們闔家就合用一個吧。”
紫璃被沉重的肚子壓得喘息略重,輕輕笑道,“孩兒們可是有福了,能得姨母親手縫的香囊......擦擦汗,你看你額發都溼了。”
雲樂舒戲笑,“不怪姨母小氣便好。”纔拿了帕子拭汗。
“叫你住府裏你又不聽,來回地折騰,你......額......”紫璃深深皺眉,突然痛苦地呻吟,扯皺了覆在下身的薄被。
“側妃娘娘別說話,保留些體力。”接生嬤嬤掀了被子一角察看,平心靜氣道,“馬上發動了,娘娘抓着頭頂的綾布借力,用鼻子吸氣,用嘴巴呼氣,儘量保持平穩呼吸。”
紫璃點頭,伸手去抓懸捆在牀架上的綾布,嘴裏不時發出痛苦的低吟。
“你們三個洗淨了手,一個續熱水,一個擰熱巾子,一個準備給側妃娘娘擦汗。”接生嬤嬤對產房中三個留內伺候的丫頭婆子吩咐道。
接生嬤嬤對婦人生產之事熟門熟路,有條不紊地將事情吩咐下去。
衆人瞧着,只覺有了她,便似有了定海神針般。
雲樂舒道,“嬤嬤,我來負責擦汗吧,一會兒若她睏乏,我再給她喂蔘湯。”
接生嬤嬤點點頭,又轉頭去掀被子,“大家各在其位,聽我的吩咐。來,娘娘,您可以用力了,切記,一鼓作氣!”
紫璃肚中的痛感越來越強烈,一連蓄力又用力發動,幾番下來已汗溼牀褥枕巾。
她咬脣忍了許久,還是痛得喊出聲來。
“側妃娘娘,忍一忍,見着孩子的頭了,用力!”
接生嬤嬤額間也出了汗,顧不上拿帕子,直接擡手用袖子拭過。
雲樂舒用溫熱的巾子爲她擦去汗水,又換了一條新的去擦她的淚,“紫璃,很快你就能見到你懷胎十月,血脈相連的孩子了,你再堅持一下......”
紫璃只以迭次響起的痛呼迴應她。
雲樂舒聽着聲聲慘叫,幾欲落下淚來,不忘與產房外那逡巡的身影寬慰道,“王爺放心,紫璃與孩子一切正常。”
過了一會兒,產房涌起一股血腥,旋即響起嬰兒響亮的哭聲。
接生嬤嬤喜道,“恭喜王爺側妃,第一胎是位小公子!”
屋裏屋外歡聲一片,君亦遠趴在門上,藉着門縫窺望,聲音顫抖,“阿璃你辛苦了,樂舒妹妹,你替我看着她......看着她......我與醫士就在外頭,別擔心啊。”
侍女們相顧而笑,心道,明明最擔心的人是王爺......連側妃娘娘都要比他鎮定自若些。
接生嬤嬤麻利將孩子包在丫鬟遞過來的乾淨被褥中,順手抱到牀前,“側妃娘娘看一眼,這孩子紅光滿面,胎髮直立猶如寶冠,是有福之相。”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紫璃大口喘氣,雙目微餳,費力擡眼皮看了孩子一眼,便聽接生嬤嬤又道,“看過孩子,咱們要再度蓄力,肚中還有一位,不知是公子還是小姐呢。”
接生嬤嬤又快又穩將孩子抱給雲樂舒,“姑娘你抱着孩子,就在牀前陪着側妃娘娘,給她些助力。”
孩子渾身紅粉,哭聲洪亮,震得雲樂舒耳膜發麻。
小小的一個被她小心翼翼抱在懷裏,似擁着一個易碎的貴器。
人初生猶如日初升,是希望,亦是撫慰,可令人心有所寄望,也令人願意相信生死輪迴只似星辰更替,九九歸原,只是萬物自然之道罷了。
離去之人尚在,不過是換了另一種方式陪在她身邊。
如此,有什麼好彷徨,好悲傷的呢。
她看着啼哭小兒,又涕又笑,“小寶兒與姨母一起給孃親打氣好不好,咱們一起等弟弟或妹妹出來......”
“娘娘,咱們準備再度用力了。”接生嬤嬤笑道。
侍女上前給產婦餵了幾口濃釅的蔘湯,衆人抖擻精神,在接生嬤嬤的指引下重新發力。
令接生嬤嬤沒想到的是,側妃這雙生胎竟異常懂事,沒怎麼折騰母體,前後不過半個時辰便都順利誕下了。
又是一聲浩亮哭聲,產房中頓時喧鬧起來,其中夾雜着接生嬤嬤一聲歡嚷,“唉喲,龍鳳呈祥咯!側妃娘娘好福氣!”
衆人繃緊的神經纔算真正鬆弛下來。
府裏忙亂了半日,直到午後纔回歸了寧靜。
君亦遠怕上門恭賀之人擾了妻兒清靜,不願立時公佈府內添丁之喜,只道翌日再傳喜報,命門房關起門來,留了雲樂舒,與闔府上下慶中秋,賀新生。
另又着人將雙生龍鳳之喜遞入宮去,讓君亦止、君亦萱、公孫朔等人沾沾喜氣。
紫璃生產後體力不支,被君亦遠強餵了些湯羹,又勉強給兩個孩子吮食了些母乳,才精疲力盡地睡下。
乳母將孩子抱了出去,君亦遠與雲樂舒前後出了門,隨孩子乳母轉到西次間。
二人看着喫飽了正安睡的孩子,一臉慈愛。
君亦遠道,“樂舒妹妹,等他們滿月,本王便請旨還阿璃正妃之位,她如此辛苦爲本王生下一兒一女,功勳卓着,這下再無人敢置喙半句了。”
“我便替紫璃多謝王爺了。”雲樂舒欣慰一笑,“不知這兩個小鬼頭定下名字沒有?”
“小子叫長煙,女兒叫皓月,如何?本王翻遍詩書才挑出來的好名字,正好一對。”
“長煙一空,皓月千里,其境其景未睹知絕,讀來大氣曠達,細品則不失婉約,這是《岳陽樓記》的詞,倒是可以從中窺探出王爺喜愛山水之心。”雲樂舒對這兩個名字極滿意,似乎能從這兩句詞裏讀到自岳陽樓俯瞰羣峯、仰望穹頂的壯闊與詩情。
“有了孩兒,這山水之樂只怕是離本王越來越遠了......”君亦遠見雲樂舒一臉疲乏,忙道,“辛苦妹妹替本王守着阿璃,孩子有本王與乳母看着,你先去隔壁廂房梳洗一番,再小憩一會兒吧。”
雲樂舒身上出了一層細汗,髮髻亦略顯散塌。
她於是回了廂房,又叫阿兆取水擦洗,在靠窗的竹簟牀上闔目假寐。
金秋辭夏,午後的風卻還夾着些零丁暑熱,吹得人昏昏欲睡。
金桂花香穿堂入室,她躺在竹簟上,絲絲涼意似潮水將她包裹住,一時瞌睡了。
不知又做了什麼夢,她只覺心頭一痛,猝然從夢裏醒來。
阿兆見她猛然抖顫了一下,臉色有些蒼白,忙遞了盞熱茶讓她醒神,又打了水給她擦臉。
“阿兆,我睡了多久?”熱茶入喉,暖了臟腑,她臉色恢復了些。
“姑娘睡了半個時辰餘。”阿兆憂心地看着她,她近來幾日總睡不安穩,時不時也發夢魘,又不肯吃藥,只說無事。
隔間隱隱傳來嬰孩啼哭,她蹙眉,拿手貼了貼臉,手心的涼意讓她忽感神清氣爽,“咱們去看看長煙和皓月。”
君亦遠與乳母一人抱着一個襁褓小兒,略顯無措地哄着。
藍色襁褓裹着的是長煙,粉色襁褓裹着的是皓月,兩個人張着嘴哭得震天響。
君亦遠求饒似的,“小祖宗,你們孃親好不容易睡個好覺,你們才喫過不久,別去鬧她,別哭了,爹爹求求你們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雲樂舒迎了上去。
皓月哭得小臉通紅,在君亦遠懷裏撲騰,又看乳母抱着的長煙哭得不遑多讓。
乳母道,“老奴都檢查過了,並非餓了,也沒有屙,許是初離母體還不適應,想要尋母親,王爺要不讓孩子到側妃娘娘身邊試試?”
“再哄哄,實在不行再送過去。”君亦遠被鬧得焦頭爛額,看着女兒哭心疼得眼眶泛紅。
孩子他心疼,孩子他娘他也心疼啊。
“王爺,借你的笛子一用,我知道有一琴曲能靜心安眠,我用笛子吹來,或許也能對他們這兩個小鬼頭有用。”雲樂舒道。
下人取來一柄長笛,雲樂舒按着記憶中的旋律吹奏。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笛聲悠揚,不如琴聲低沉內收,卻很快攫取了孩子的注意力。
回航時君亦止一路撫的琴曲有種神奇的療愈安眠之效,她一開始神昏意亂,每次入眠皆伴隨夢魘,聽了那琴聲,竟慢慢好轉。
兩個孩子聽見笛聲,哭聲便弱了下來,眼睛滴溜溜地轉,四處尋找笛聲來處。
待見是雲樂舒,逐漸放鬆,不安的小手也收了回去,眼皮子緩緩垂落,惹得乳母與君亦遠嘖嘖稱奇。
雲樂舒仍吹着笛,乳母暗聲與君亦遠道,“睡着了......”
二人輕手將孩子放入搖籃,這時門外來了人。
“王爺......夫人......”
“姐姐......”
很久無人喚她夫人了,雲樂舒忽似被蜂蟲蟄了般倉促望去。
見是肖嬤嬤站在門外,旁邊站着君亦萱,頓時又驚又喜。
肖嬤嬤看着她,忽然落下淚來,她鼻子便也發了酸。
君亦遠比了個“噓”的手勢,壓低聲音道,“阿璃睡着,孩子也才哄睡,我知道你們與樂舒妹妹許久未見,定有許多話要說,先到涼亭裏一敘吧。”
雲樂舒將笛子留下,挽着肖嬤嬤,帶着君亦萱到了涼亭。
不知爲何,肖嬤嬤攥着她的手,淚流不止,連君亦萱都驚住,“嬤嬤,姐姐這不是好好兒的嗎?你怎麼哭成這樣呢?”
肖嬤嬤老淚縱橫,“夫人,你這支曲子是君上教的吧?未想老奴活到今日還能再聽到這支曲。”
“嬤嬤,這曲子有何來頭嗎?伯堯送我回程時,每日撫琴助我入眠,所奏便是此曲。”雲樂舒微訝。
“這是芙月夫人親譜的曲子,君上小時候只要聽到她彈這曲子便肯乖乖入睡,對君上來說,這曲子是他心底的撫慰,亦是一道傷痕,輕易不會觸碰,這曲子是他們母子之間的暗語,曾留下琴譜,後來被君上燒了,今日夫人竟將它編爲笛曲,可知應是君上親手教導或日日傾聽纔可能做到的。”肖嬤嬤嘆了聲,摩挲着雲樂舒的臉龐,“君上叫奴婢別再稱夫人爲夫人,可奴婢叫慣了,實在難以改口。”
雲樂舒眼裏有淚光閃動,兩片脣微微一抿,話在口中滾了滾,終究沒說出口。
君亦萱拉過她的手,問道,“皇兄說姐姐要離開珣陽,還叫我們別勸你留下,姐姐,這是爲何呢?爲何姐姐出去這麼久突然又回來了?爲何皇兄他要廢了姐姐,改立那個女人爲後?”
“公主,君上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只需知道他是爲了你姐姐好便是。”肖嬤嬤打斷君亦萱,語重心長與雲樂舒說道,“夫人,老話說‘打鐵看火候,做事看時機’,他如今種種割捨,仍是爲了你,奴婢不知你心中對君上究竟有無真心,卻也知他放你離開是想保全你。”
出發在即,雲樂舒越怕身邊人用這樣愷切的口吻與她說話,害怕通過別人的敘說窺見君亦止對她的心意,然後動搖她的決心。
“對不起......嬤嬤,萱兒,我讓你們失望了,是我不肯留下,讓大家都傷了心。”她嗚嗚哭了起來,像一簇着雨的梨花。
“孩子你別自責,你好好的就好。你出宮這一遭定是受了好些苦,君上不說奴婢也知曉。這一年來,他找你找得都快瘋了,人眼看着生生瘦了一圈,那樣盲目地尋了那麼長時間都未曾想過放棄,他那倔性子又怎會忽然便肯放下了?哎......奴婢只是覺得可惜,覺得不捨......”
君亦萱看雲樂舒這樣傷心,忍不住道,“嬤嬤,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別惹姐姐哭了,左右姐姐也不是再也不回來了,總也會寄書信回來的,五哥哥五嫂嫂還有孩子們都在,這裏就是姐姐的家,遊子怎會不歸家呢?”
肖嬤嬤搵淚,勉強一笑,“是啊,明明好不容易纔出宮來的,倒平白惹夫人眼淚來了。”
君亦萱忿忿道,“我與嬤嬤早就想來的,但宮中如今是皇甫明月管着,又找不到正當理由,害怕被她知道我們是來見姐姐,一直沒能來,今日她忙着與她父母共敘天倫,忙着操辦她的家宴,出她的風頭,恰五哥哥來報添丁之喜,這才順利出來見你,我們可不容易了呢。”
君亦萱仍像從前一樣扯着她的臂彎撒嬌討喜。
雲樂舒摸摸她的臉,破涕爲笑。
三人又坐着品茗,說了好久的話,直到君亦遠來。
說是孩子和紫璃醒了,知道肖嬤嬤與君亦萱到了,叫他快些請人去坐聊,三人才挪至紫璃屋中。
見過側妃與新生兒,臨去前,雲樂舒將香囊一一贈出,連同君亦止與公孫朔的也給了君亦萱,託她轉交。
君亦萱脫口便道,“姐姐,今日皇兄與舅舅脫不開身,明後日必定會到王府來看兩個孩子,你何不親手交給他們?”
肖嬤嬤盯着那明顯不同的鴉色香囊,忽然漸悟,旋即又生出幾分悵然與惋惜,“夫人準備何時啓程?”
雲樂舒淡淡一笑,“明日回山祭拜亡父亡母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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