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狡童第十三
是谁?
魏无羡也很想听到秦愫說出来,究竟是谁。一個能潜入金麟台主人寝殿的人,一個能接近仙督之妻的人,一個看穿了金光瑶某种不可告人的秘辛的人。
信所写的,一定不会是单纯的杀人放火之类的的恶事。能够令金光瑶的妻子看了之后恶心或者恐惧到呕吐。并且难以启齿,所以算在场的只有他们两個人,秦愫依旧连质问都只能断断续续的,說不出口。
但若是秦愫真的老实交代了送信人是谁,那太蠢了。因为一旦說出来了,金光瑶除了会去对付那個人,同时,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封秦愫的口。
至于用什么手段,那不是别人能预料的了。
好在秦愫虽然从年少时一派天真,人却不傻,沒有立刻回答。金光瑶正襟危坐在桌边,烛光之下,眉目如画,神色冷静。半晌,他起身過来,俯身似乎要去扶她。
秦愫一把打开他的手,伏地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金光瑶的眉尖抽了抽,道“我真的這么让人恶心嗎?”
秦愫道“……你不是人……你是個疯子!”
金光瑶看她的目光之,充满了一种悲戚的温情。他道“阿愫,你觉得我脏,觉得我恶心,這都沒什么。可是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你呢?你是我的妻子啊,怎么能逃得了干系?”
秦愫抱头道“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真恨不得从不认识你跟你沒有半点关系!你当初是为什么要接近我?!”
沉默片刻,金光瑶道“当初我是真心的。”
秦愫哭道“你還在花言巧语!”
金光瑶道“我說的是实话。我一直很感激你,感激你不在意我的出身,感激你从不对我母亲說過什么。阿愫,我也是无可奈何,别人不害阿松,阿松也必须死。他只能死。如果让他再继续长大,你跟我……”
秦愫举手扇了他一耳光,道“那這一切的究竟是谁害的?!你为了這個位置,還有什么做不出来,啊?!”
金光瑶受了她一耳光,白净的脸颊立刻浮现出一個红红的掌印。他闭眼,片刻之后,又是一個微笑,无视秦愫的推拒摔打,将她扶了起来,道“阿愫,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叫你来看這封信的人是谁?”
秦愫道“我告诉你,让你好再去杀人灭口?”
金光瑶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话?看来是病糊涂了,岳丈已经外出云游修养了,這段時間我把你也送去,和岳丈共享天伦之乐吧。”
他口裡說着要送秦愫去休养,却扶着浑身无力的秦愫,走进了层层纱幔之。纸人羡蹑手蹑脚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算算時間,应该還够用,也跟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发现,原本安着一面巨大落地铜镜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洞洞的门。
金光瑶一定在他妻子身做了什么手脚,秦愫的双眼睁得大大的,還在流泪,眼睁睁看着丈夫把自己拖进一间密室,却不說话也不喊叫。
魏无羡贴着地面跟着爬了进去,铜镜随即合,半点声息也无,沒有一般机关开关时会发出的沉重机括声。金光瑶把秦愫轻轻地安放到墙角边,拍了两下手掌,密室裡幽幽亮起,是墙壁的灯盏自燃了。
這似乎是一间藏宝室。
前方墙壁则是书格,一册册的线装书和卷轴布置得井井有條。左右两面的墙壁前都是形状不一的多宝格。魏无羡随眼一扫,纸片一凝。
其一只格子裡,放着一把剑。這把剑,他非常熟悉。
随便。
哪個仙门世家都会有三四個藏宝室,因此,金光瑶的寝殿裡有這样一间密室,并不稀。
密室的央,摆着一张黑黝黝、冷冰冰的长方铁桌,大小刚好可以躺一個人。魏无羡心道“在這张铁桌杀人分尸,再适合不過了。”
秦愫面如死灰,金光瑶蹲在她身前,给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丝,道“别害怕,阿愫。你现在這個样子,不方便到处乱走,這几天人多,你休养一下吧。只要你告诉我那個人是谁,你可以回来了。”
魏无羡忽然发现,一间格子的前方,用一道帘子挡住了。帘子画满了血红的咒,是封禁纹。
一张纸片人贴着墙根,慢慢地往挪去。半寸半寸,挪得极慢。那头金光瑶還在温声软语地求秦愫,突然,像是觉察到什么,猛地回头!
密室内除了他和秦愫,空无一人。
金光瑶站起身来,走到多宝格前,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墙壁,并未看到异样。他這才负手走了回去。
方才他忽然回头查看,魏无羡已经爬到了帘子下的第二個格子前。格子裡放着一叠用线捆订起来的书稿,他一见金光瑶颈部微动,倏地把自己薄薄的纸片身躯插了进去。
万幸,虽然金光瑶警觉性非寻常,却也沒警觉到要翻翻這本书、看看裡面有沒有藏着個人的地步。
纸人羡像一片书签一样,扁扁地夹在一本书裡,還不敢立刻出来。他的眼睛紧贴着前后两张书稿的纸张,忽然间,觉得眼睛所见的這几個字好生熟悉。
有秀骨,潦草,略轻浮。
這是他的字。
魏无羡再仔细看這几個字“……异于夺舍……”、“……复仇……”、“……强制结契……”還有一些破损和字句不清之处。
這下,他确定了。這本书,是他的手稿。
所载內容,是他四处搜集整理资料、再加自己的推断后写的一份關於献舍禁术的章。
当初他写過不少這样的手稿,都是随手写、随手扔,丢在夷陵乱葬岗。這些手稿有的在围剿之被毁掉了,有的像他的佩剑一样,留了下来,被旁人藏了起来。
魏无羡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也许,金光瑶是那個莫玄羽曾经骚扰過的人!
莫玄羽得知的献舍禁术残损不全,仪式沒做足,只能是从這份破损的手稿学来的。
這份手稿的主人是金光瑶。而既然是禁术手稿,這种东西,自然不方便让旁人看到,因此金光瑶一定会小心保存,谨慎收好。如果不是很亲近的人,决不能看到這份手稿。
亲近到什么地步?联想莫玄羽是因为断袖骚扰同门才被赶回莫家庄,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如果只是单纯地骚扰同门,总觉得不至于這样把身有宗主血脉的私生子扫地出门。而如果骚扰的对象是射日之征后身价大增的敛芳尊、虽然大家都不直說但谁都心知肚明的异母兄弟,那严重性完全不一样了!
這是一桩十足的丑事,非得断了不可。要断当然不能拿敛芳尊开刀,只能从修为不高的莫玄羽下手了。
還有金凌。金凌讨厌断袖,当然更讨厌纠缠他小叔叔的断袖。
观兰陵金氏下下门生的态度,都对莫玄羽颇为嫌恶,看来已公认是莫玄羽单方面纠缠金光瑶。
若果真如此,那么方才金光瑶看到莫玄羽,依旧一派谈笑风生,全然若无其事,這個人实在是有些……
由此进一步推断,也许那封信裡,写的是這件事?
魏无羡立刻推翻了這個猜测。
他相信,金光瑶這种人不会真的对莫玄羽动什么心思,很可能莫玄羽颜面名誉扫地只是他一手策划的骗局,只为把也许会威胁到自己的另一個私生子驱逐出局。金光瑶一定会把握好界线,绝不会与莫玄羽有什么的牵扯。况且,虽說断袖狎昵不得台面,但仙门望族之,兼好男风也并不是很稀的事,秦愫出身世家,多少了解一些,不至于因为丈夫可能跟男人有過什么呕吐,反应還如此激烈。
金光瑶的声音传来了“阿愫,我要去主持场面了,之后再来看你。”
魏无羡从他自己写的那叠手稿裡一点一点扭了出来,贴着墙壁,继续往挪。终于挪到了那间格子裡,可他還沒看清這裡面是什么,忽的眼前一亮。
金光瑶走了過来,掀起了帘子。
一刹那,魏无羡本以为被他抓住了。可是,微弱的火光从帘子外透进来,他发现自己刚好被笼罩在一片阴影裡。
前方有個圆形的东西,挡住了他的纸片人身躯。
金光瑶定定地不动,似乎在与這间格子裡装的东西对视。
半晌,他问道“刚才是你在看着我么?”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静默了一阵過后,金光瑶便放下了帘子。
魏无羡消无声息地贴了這個东西,摸了摸。冰冷,很硬,似乎是一個头盔。
他转到前方,果然,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孔。
封印者要叫這颗头颅看不到、听不见、說不得,因此,這张脸的双目和口耳都被刻满咒的铁片牢牢封住。
而魏无羡潜到這裡来,是要将头颅的封印解开,让已被他们运送到金麟台下、兰陵城内的无头尸感应到他的头颅,然后在百家众目睽睽之下、杀金麟台,杀到金光瑶的面前。
魏无羡用纸片做的袖子在系着铁片的绳结拉扯,扯到一半,忽然感觉被一股强劲的吸力往前一拽,贴到了聂明玦的头颅之。
金麟台另一边,蓝忘机坐在魏无羡的对面,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手指微动,垂着眼睫,举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很轻很轻,和刚才纸片人在面撞的那一下一样轻。
忽然,魏无羡的身体向前倾倒,蓝忘机霍然起身,将他接入怀,抬起他的脸一看,魏无羡的眼睛仍是闭着的,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强制共情!
這颗头颅的怨念竟然强到把他吸了過去强制共情!
魏无羡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刻,睁眼便是一抹刀光、一片血影。面前的一颗头颅和身体分离,飞了出去。
這個人身穿的是岐山温氏的衣服,背负太阳烈焰家纹。魏无羡看着自己收刀回鞘,一個低沉的声音从自己嘴裡传出“头捡了,吊起来,给温若寒看。”
身后有人应道“是!”
魏无羡知道這個被一刀斩首是谁了。
岐山温氏家主温若寒的长子温旭,射日之征开战后不久,被聂明玦截杀于河间,一刀断头,還被他挑起头颅,吊在阵前,向温家的修士示威。
聂明玦扫了一眼地尸身,手压在刀柄,稳步朝另一方向走去。
聂明玦很高,次与阿箐共情,魏无羡的视野极矮,這次却他自己平时的视野還要高一個头,仿佛豁然开阔了不少。
走了一阵,他忽然顿住脚步,问身后下属“次负责善后事宜的是谁?”
下属道“是一名叫做孟瑶的修士。”
在金光瑶认祖归宗之前,他从母姓,名字叫做孟瑶。
聂明玦道“這次也交给他,他做得很好。连遭受波及的村民也一并安置了。”
顿了顿,他又道“這個人现在在哪一部?”
魏无羡心道“果然如聂怀桑所說,当初聂明玦還是挺器重金光瑶的。”
聂明玦手下的本家修士和应征散修分几地驻扎,孟瑶此刻被分在河间一座山的山洞裡。聂明玦徒步山,远远的還沒走近,看到一個布衫少年拿着一只竹筒,从林子裡转了出来。
那少年似乎刚刚打水归来,正要走进山洞,忽然又停了下来。他站在洞外,凝神听了一阵,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最终,還是拿着竹筒默默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走出一段過后,他在路边找了個位置蹲了下来,从怀裡掏出一点白色的干粮,着清水慢慢吃了起来。
聂明玦朝他走了過去。這少年正低头吃东西,觉察有人走近,一抬头,连忙收了干粮,站起来道“聂宗主。”
這少年白面翠眉,身量较小,正是金光瑶那张很占便宜的脸。
這时候他還沒被兰陵金氏接受,额间自然也沒有那一点明志朱砂。聂明玦明显对他的脸有印象,道“孟瑶?”
孟瑶道“是。”
聂明玦道“为何不进山洞和旁人一起休息?”
孟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似是不知道說什么好。见状,聂明玦越過他,朝山洞走去。他隐匿了声息,是以,走到洞外也沒有人觉察,裡面的人仍在高谈阔论得欢
“……对,是他。”
“不会吧!金光善的儿子?金光善的儿子能跟咱们混成一個德性?怎么不回去找他爹?动动手指能让他不必這么辛苦了。”
“你以为他不想回去嗎?人家拿着信物千裡迢迢从云梦找到兰陵去,不是想认這個爹?谁叫金光善的婆娘厉害。而且金光善在外边生得那么多,儿子女儿最起码有一打,你看他认過谁沒有?闹成那样,也是他自取其辱。要我說,人呢,是不能盼着自己不该盼的东西。”
“傻不傻,有一個金子轩,金光善還稀罕什么别的儿子?况且還是個娼妓生的,鬼知道究竟是谁的种。估计金光善心裡也犯嘀咕吧。”
“我看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跟那女的有過這么一遭了。”
“一想到金光善的儿子也要认命地给咱们打水,我居然還挺高兴的,哈哈哈……”
“认命個屁,人家可使劲儿表现了,沒看他那么卖力嗎,跑来跑去做這做那多殷勤哪,巴巴地指望混出名堂来他爹肯认他回去呢。”
聂明玦的心头蹿起了一股怒火,直烧到了魏无羡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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