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折磨
她重新琢磨着周昶的話。
他的意思是,如今太子再從朝政上下功夫,已經不能改變羣狼環伺的現狀。這一點孫微同意。而後,周昶說,訴諸武力是個途徑,可是太子在用兵上的經驗不足,而今也再無機會讓他歷練,所以這條路對太子而言,也走不通。
“那太傅說,阿肥當如何是好?”孫微問。
周昶喝了雞湯,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肚子,而後將一隻雞腿塞到嘴裏,塞得滿滿當當的。
“沒辦法,等死!”周昶言簡意賅地說。
孫微一窒,頗有幾分不服氣:“太傅此言差矣。朝中諸多良將,就算太子不懂用兵,也有人替他出謀劃策。”
周昶的動作慢下來,露出個笑。
“可別人替代不了他。成事之數,無非靠本事和運氣。在我看來,他二者皆無。”
“太傅怎知?太傅已經離朝多年,如何知曉當下朝廷的情形?”
“因爲我即便離開多年,這朝廷還是一潭死水,從來沒變過。懷顯太子的命運就是司馬氏的命運。”周昶啃完了雞腿,將骨頭扔在案上,“死了也好,改頭換面,重新來過,誰言這天下非誰莫屬?畢竟,阿肥這等蠢豬亦曾當道!”
他說罷,又問:“我的鴨子呢?你快去替我催催。”
孫微給阿茹使了個眼神。
過了一會兒,阿茹端上來一盤鴨子。
周昶美滋滋地喫起來。孫微看着他,覺得有些不可置信。這周昶外表垂垂老矣,卻原來有這麼好的胃口和牙口。
“我給你說了那麼多,你還未答我,我稍後往哪裏跑?”他忽而道。
“自是往山上跑。太傅在山中躲了這麼些年,必是早已經將各處摸透了。便是世子將整個江州府的兵馬調來,要搜遍廬山也須費些時日。”
周昶眨眨眼:“你這女子好聰明。”
“太傅問這個也沒用,郡主稍後就來,你跑不掉了。”
周昶笑了笑:“現在跑不掉,莫非就認命了麼?”
“太傅此言好生奇怪。你讓阿肥認命,自己卻不認命。”
“我沒叫他認命,我只說他命不好,認不認是他的事。同樣的,我不認命,也是我的事。”
話音剛落,只聽外頭傳來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我今日倒要看一看,這命你究竟認是不認!”
周昶忽然大叫一聲,從席上跳起來。
手裏卻還抓着只鴨腿。
萬壽郡主與他多年不見。乍見之時,竟有幾分難以置信,而後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你看你……”
她顫抖着上前,“你看你,都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模樣了!”
周昶定在原地,眼睛直直盯着萬壽郡主,卻再無方纔的生機。
孫微默默地退出到院子裏,看見司馬雋迎面走來。
“夫人無礙麼?”他問。
他顯然走得匆忙,頭上還帶着汗。
孫微心頭動了動。
“我無礙。”她笑了笑,目光卻落向司馬雋身後的青年。
他正焦急地往屋裏張望。
司馬雋隨即道:“夫人可認識這位公子?”
孫微說:“不認識。”
司馬雋顯然不太信,道:“這位是阮仲旋,便是夫人提過的,周太傅的徒兒。”
聽到這話,那青年露出詫異之色,朝孫微看過來。
孫微露出笑意:“原來這位就是阮公子。”
阮回匆忙做禮:“阮回拜見王妃。不知我師父如何了。”
“周太傅方纔似乎餓了,我讓人做了些飯菜給他。”
“如此甚好。”阮回再次道謝,“只是師父到了喝藥的時候,不知能否讓師父先喝藥?”
孫微看到他手裏拎着一隻陶罐,想來,那是熬好的湯藥。
周昶那瘦削的模樣,想必日常是離不得藥的。
正說話間,屋子裏激烈的言語聲傳來。
孫微搖頭:“公子此時不好入內,這藥,妾來送吧。”
她正要接過陶罐,司馬雋卻先一步拿走。
“我去。”
他說罷,徑直走向屋裏。
未幾,忽聽屋子裏傳來杯盤落地的聲音,而後萬壽郡主尖叫:“快找郎中!”
孫微匆忙追進去,卻見周昶已經昏倒在地。
萬壽郡主的船上有隨行的郎中,可以暫且照看周昶。
司馬雋原本下令前往尋陽城,萬壽郡主卻不願耽擱。她只想找宮裏頭最好的太醫,用最好的藥材來給周太傅醫治。
商議過後,趁着天還大亮,司馬雋令船隻調轉了方向,即刻返回建康。
周昶並無性命之虞,慢慢甦醒過來。
萬壽郡主一直守在他身旁,已經哭腫了眼。
“你非要把我折磨死才樂意?”萬壽郡主道,“你要麼活得好好的,長命百歲,把我熬死。要麼早點死透。這麼半死不活的,是個什麼意思?”
周昶輕輕喘着氣,目光虛虛地落在萬壽郡主身上,道:“你自己活得好好的,爲何要來找我?”
“誰說我活得好!誰說我活得好!”萬壽郡主對他打不得罵不得,捂臉大哭,“我上輩子是欠了你什麼,你這般折磨我?十年前的事情,你記仇記到今日,就這麼沒完沒了了麼!”
周昶輕輕嘆息:“我沒有記仇。”
“那你爲什麼不回來?”
“我已經沒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渾說!”萬壽郡主斥道,“你與我成親四十二載,至今仍未和離,怎會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周昶隻眼看着天花,心力交瘁,“阿慈,我的希冀、我的抱負,早就死在了懷顯太子離世的夜晚。我如今不過行屍走肉,還談什麼回去的地方?”
萬壽郡主寒聲道:“你仍在怪我?在你心裏,我就是個幫兇,而非髮妻!”
“我不怪你,我早就不怪你了。”周昶道,“我誰也不怪,只是對這世道絕望了。阿慈,你讓我走吧,別再找我。”
“休想!”萬壽郡主咬牙道,“你別想再離開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身邊!”
她說罷,快步離開船艙。
纔打開艙門,她便瞧見個後生候在門外。
阮回忙理了理衣冠,行禮道:“在下是前來探望師父的,請郡主恩准。”
“哦。”萬壽郡主擦了擦淚,定下神來,“你是阮仲旋?這些年辛苦你照顧太傅。”
“師父對在下有再造之恩,在下照拂師父實乃天經地義。”
萬壽郡主低低地“嗯”了一聲,看着阮回,似乎有了主意。
“你如今在何處做事?”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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