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執念
“那倒是我家的這些事把你給耽誤了。”萬壽郡主嘆了口氣,溫聲道,“無礙,過幾日你隨我一道入京,就住在我府上。稍後我找人給你安排個位子,你便在京中供職,也方便你時時探望太傅。”
“這……”
“就這麼說定了。”萬壽郡主不容置疑,示意他進屋,“去看看你師父吧,陪他說說話。”
阮回只得入內。
屋裏,周昶仍舊醒着。
他顯然聽清了方纔門外的對話,於是問:“你追隨我多年,我卻從未問你,你想在京中供職麼?”
“在哪裏供職不重要,替誰人辦事才重要。”阮回道。
周昶又問:“你若在京中供職,十有八九是在王氏手下做事,你願意麼?”
“那我便不在京中供職。”阮回擡頭,眼中一派清明,“師父說王氏是毒瘤,我如何與毒瘤爲伍?”
周昶欣慰地點點頭,“若我不能活着離開,你記得要將我的骨頭帶離那裏。”
阮迴心中一陣痛楚,繼而深深拜道:“徒兒牢記在心。”
——
船逆流而上,離尋陽城越來越遠。
看江上舟楫往來,孫微站在船尾,長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暫時不必見那繁華的城池,忙碌的水港和高聳的城牆。看到這些,必然要再牽扯起從前的痛苦回憶,無異於犯人受刑。
回身,正巧遇見出來散心的萬壽郡主。
孫微定了定神,旋即行了個禮。
萬壽郡主緩步上前來,道:“說起來,我倒要謝謝你。若非你眼疾手快地捉住太傅,我恐怕又將與他擦身而過。”
孫微謙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不知太傅可好些了?”
萬壽郡主冷哼一聲:“還能氣人,如何不好。”
說着,她又忍不住埋怨道:“老不死的淨折磨人。見他一回,我也丟了半條命。你方纔捉他時,他可難纏得緊?”
孫微含笑道:“難纏說不上,但確實不好對付。妾曾以爲,似太傅那樣的大儒,想必不苟言笑,實則不然,周太傅很是風趣,似個老頑童。”
萬壽郡主望着江面,淡笑:“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建康城裏獨一份的風趣。只可惜,我與他已經多年未見,也不知他日後還能不能如此了。”
孫微道:“既然如此,郡主仍要將太傅帶回京麼?”
萬壽郡主收回目光,道:“他都病成這樣了,除了回京,還有更好的去處麼?你莫非可憐他?這世上沒有真的可憐人。他助舊主爭權,結果敗了。他本來也難免一死,若非我力保,他也活不過到今日。”
她說着,冷哼一聲:“可他從未感激我。男子總將什麼抱負什麼野心當成頭等大事,彷彿這輩子唯一的事業。一旦敗了,又好似這輩子就完了,彷彿從未從未娶過妻,從未有過兒女。他欠我的與年俱增,越來越多。你也是個聰慧的女子,你若是我,能放過他麼?”
孫微琢磨着她的話,笑了笑。
這話乍聽有理。可她畢竟活了兩輩子,感情一事親歷過後,想法已經不盡相同。
爲何不放過?感情既然已經壞了,相忘江湖有什麼不好?至少還能安然活下去。
過於執着,一如她的上輩子,最後不過落得一身債。
她淡然道:“郡主言說太傅執着於抱負,而郡主執着於相守,莫非不是另一種執着麼?二者豈有高下之分?”
萬壽郡主的神色凝住,顯然未料得來這番回話。
“那怎麼能一樣?”她掙扎道。
孫微沒有與她理論下去。
她大致明白,萬壽郡主此時突然與她談心,並非真心來問她的看法;而她贊孫微聰慧,不過是特地給個面子,恐怕有所求。
孫微不置可否,只道:“郡主有話,不妨直說。”
萬壽郡主着實訝異。
這女子看着年輕,弦外之音倒是聽得懂。
“你這女子着實無禮。”她再度冷下臉,“往日在太后面前,你也是如此回話?”
“請郡主恕罪。”她又行個禮,道,“妾說話直,不喜歡繞彎子。郡主有話,大可直言,妾必當盡力爲之。”
萬壽郡主沒再計較,她道:“我要說的話,是關於太傅的。我想他留下來,踏踏實實地與我過日子。我二人都已經年過半百,當好好珍惜餘下的時日纔是。”
孫微不解:“可是太傅已經在郡主的手上。只要郡主看嚴實,他絕逃不走。”
萬壽郡主看了她一眼,道:“我要他心甘情願的留下來,莫再擺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我已經摸不透他,不知如何才能讓他死心塌地。你看着倒是個法子多的人,若你能辦到,我便答應你,伯崖不會動你一根寒毛。”
原來是要提交易。
孫微道:“要換郡主一個承諾,真不容易啊。”
“我願意與你交易,便是你的榮幸了。”
“郡主說的是。”孫微道:“其實,要做到郡主所言並不難,只要讓就太傅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了。可是那樣一來,太傅恐怕會與王家爲敵,郡主願意麼?”
“你說的是……”
“讓太傅去查懷顯太子的真正死因。”
萬壽郡主的目光變了變。
“懷顯太子因病過世,早有定論,有甚可查?”
“可是太傅並不相信。”孫微道,“若懷顯太子當真因病過世,何不讓太傅去查,好讓他死心呢?”
萬壽郡主冷眼看着孫微。
“看來,你無心與我交易。”她道。
“郡主此言差矣。”孫微回,“妾誠心與郡主交易,可妾以爲,郡主與太傅已經走進了死路。太傅一心只想當好太子太傅,而郡主只要太傅當好丈夫。郡主與太傅互不讓步,這死結如何能解開?”
“他可以當他的太子太傅,爲何不能同時當個好丈夫?”
“因爲郡主姓王。”
“誰言太子太傅不能依附於王氏?”
孫微長長嘆息:“若是那樣,太傅還是郡主喜歡的那人麼?依附王氏的朝臣不少,討好郡主的想必更不在少數,可誰入過郡主的眼?郡主愛的,是建康城裏獨一份的風趣,更是放眼朝野,無人能出其左右的桀驁不馴,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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