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桓熠
孫微道:“桓熠並非猶豫之人,一旦說動,回頭並非難事。”
鄧廉想了想,頷首,又道:“可他若是執拗得全然聽不進王妃的話呢?”
“那就再換別的法子,總之要拖到世子回來。”
桓熠沒有讓孫微等太久。
天還沒亮,武昌縣就傳來消息,桓熠雖然圍城,但並未動手。他抓個守城的士兵,讓他給城中守將遞了個信。
信上說,他要見豫章王繼妃。
——
桓熠約在武昌縣十里外的糧倉見面。
鄧廉自不同意孫微前往,可他終究說不過孫微。
她若不去,桓熠必定攻打武昌,他們沒必要陪着桓熠那瘋子損兵折將。
“可若是王妃有個三長兩短,臣如何向世子交代!”
“放心吧,”孫微寬慰道,“我自會跟世子解釋,不會讓鄧司馬爲難。”
天亮後,鄧廉帶着二十親衛和二百尋陽軍士,護送孫微前往武昌,與桓熠見面。
雙方約定了,將兵馬留在一里外,只帶少許護衛。
到了糧倉時,桓熠已經在裏面等候。
與他同行的,還有閭丘顏。
桓熠身形高大挺拔,不過畢竟年近七旬,頭髮已經蒼白。
他見孫微徐徐走來,打量着她,撫了撫鬍鬚:“繼妃好膽量,竟敢深入敵營。”
那聲音雖沉穩,卻缺了些中氣。孫微想,關於他身體不好的那些傳言,只怕不虛。
孫微向桓熠行了禮,道:“郡公過獎。妾實則膽小,奈何郡公好手段,妾不得已而爲之。”
桓熠冷笑,也不多言,自在上首坐下來。
這糧倉已經搬空,如今只剩下空蕩蕩的倉廩和公署,連值守的人也沒有。
閭丘顏早已令人在公署裏備下了案席,還有取暖的火盆,倒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桓熠道:“昨夜,老夫麾下將士已經將武昌縣團團圍住,只消一聲令下,便可改旗易幟。可尋陽方向忽然來了個信使,被老夫的斥候抓了。他說他手裏有王妃的信,內有一卦,要送與老夫。”
孫微便聽着,目光瞟向桓熠身後的閭丘顏,只見他也看着她,神色平靜。
不必問,這就是閭丘顏乾的。
“正是,”孫微道,“昨日,妾爲江州卜了一卦,卦象乃是大凶轉大吉。妾從未見過如此卦象,於是再細卜,察覺裏頭的變數,竟是郡公。”
桓熠看着她:“王妃之意,老夫的死,就是變數?”
“正是。”孫微道,“郡公此去雖然有所獲,卻心力不支,加之舊傷復發,命喪建康。從此桓氏衰落,荊州反而不再爲患,而王氏更是堂而皇之地將荊州據爲己有。”
她說着,目光只瞟着桓熠的神色。
果然,她每說一句,他的目光就陰沉幾分。
“胡言亂語!”桓熠果然怒起,“我桓氏人傑輩出,就算老夫死了,何至於便宜了王磡!”
“桓氏族人衆多不錯,但是否人傑輩出,郡公心裏頭再清楚不過。桓安頗有將才,本可以接管荊州軍,只可惜含冤出走。剩下的人,還有誰可接過郡公肩上的重任,郡公心中必是糾結已久。”孫微道,“郡公也不必忙着否認,若非此慮,郡公今日又爲何與妾約見?郡公要的,不過就是桓氏的命數。”
桓熠冷眼看她,問:“桓氏既氣數無幾,依王妃之見,奈之如何?”
“妾已經在信言明。郡公當與世子爲盟,共同對抗王氏。郡公知道自己的身子,若不發兵,尚且能多活幾日。郡公已經不復當年,當多爲自己考量纔是。”
桓熠忽而笑了,聲音沉沉,不辨喜怒。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妄想。靠着一張嘴,便讓我退兵?還想讓整個都桓氏屈居於司馬小兒之下?”他笑得愈發深,搖搖頭,“我桓氏確實沒有你這樣的人才,可我桓熠還未死!”
孫微頗是無奈。
看來鄧廉的擔心是對的。
桓熠已然不清醒了。
“既如此,”孫微起身道,“妾言盡於此,郡公保重。”
她說罷,轉身就走。
“慢着。”話音剛落,門前護衛擋住了孫微的去路。
孫微頓住腳步,回頭問:“郡公還有何指教?”
“有件事,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想聽聽你的意思。”
“何事?”
“前陣子,我家四郎辦喪事時,閭丘長史似乎去了尋陽,不知是否見了王妃?”
孫微目光定了定。
只見閭丘顏匆忙道:“郡公明鑑。臣確實私底下去了尋陽,不過是爲了停雲軒的善後。”
“是麼?”桓熠淡淡地說,“昨夜的信使,你又作何解釋?”
他拿出一封信,上面滿是血漬:“他已經招了,是你的人。”
說罷,那信被扔在了閭丘顏腳前。
閭丘顏的神色變了變,大約知道無法再抵賴,片刻之後,問道:“郡公是如何察覺的?”
“老夫向來非由人欺耍之輩。”桓熠道,“近來諸事不順。尋陽的暗樁沒了,四郎死了,桓安又跑了,這不是出了內鬼又是什麼?想來想去,恐怕只有長史有這能耐。”
他說罷,冷眼看着閭丘顏:“當年你落魄,是老夫將你提拔成了荊州府長史,老夫待你不薄吧?”
“正是,臣永遠感激郡公的知遇之恩。”
桓熠指着他,斥責:“既如此,爲何做下這等不忠不義之事?”
“爲了救荊州。”閭丘顏昂首道,“郡公執念太深,魯莽用武,會拖累荊州的基業。”
“放肆!”桓熠忽而色變,瞋目裂眥,厲聲道,“那我桓氏的基業,是我桓熠的基業!”
“可郡公並不愛惜,臣只有設法阻撓。”
“你這忘恩負義的匹夫!”桓熠大罵,“傷風敗德的賤種!”
閭丘顏卻只淡淡一笑:“郡公讓臣當這長史,看似重用,其實不過把臣視若牛馬。於郡公而言,臣亦不過是那隨時可棄之物罷了。”
桓熠像聽見了什麼笑話:“癡人說夢!你姓閭丘,不姓桓!”
說罷,他大喝一聲:“來人!將閭丘顏和那妖婦通通押下!”
鄧廉和阿茹聞言,即刻拔劍,將孫微擋在身後。
可不知爲何,屋子裏的護衛只拔劍,卻不見動作。
“你們還等什麼?”桓熠怒喝一聲。
那些護衛一動不動,只齊齊看向桓熠身後的閭丘顏。
桓熠回頭看他,突然明白了什麼,頗有幾分難以置信。
“你!”桓熠氣得顫抖。
閭丘顏淡淡地說:“其實郡公應當聽王妃的。若不發兵,本還能多活幾日,不是麼?”
桓熠還想說什麼,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捂着胸口,雙目圓睜,如滴血般通紅。
“來人。”閭丘顏淡淡道,“扶郡公下去歇息,他舊疾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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