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長談(上)
她穿好衣裳,趕到庾逸的船廬裏,只見庾逸果然已經醒了,旁邊的僕人正攙着他坐起來,靠在褥子上。
孫微走上前去。
“公子許久不曾進水米。”她對服侍庾逸的僕人吩咐道,“去庖廚裏看看,可有什麼喫的。”
而後,她又打發其他人去取溫水來,爲庾逸擦身更衣。
待得摒退所有人,孫微在庾逸牀邊坐下,爲他蓋上薄被。
庾逸仍虛弱,看着她,低低問:“王妃可安好?”
“妾安好,公子勿掛慮。”孫微一邊說着,一邊尋思該如何與他說那件事。正待開口,她忽而聽見外頭隱約有腳步聲,似有人正大步朝這裏走過來。
她知道事不宜遲,看着庾逸,道“妾知道,公子有許多話想問妾。在公子面前,妾亦無意隱瞞。只是有些事,不可教別人知曉。公子想知道什麼,妾稍後再向公子解釋,好麼?”
庾逸的目光定了定。
正在此時,司馬雋出現在門前。
他看到坐在庾逸牀前的孫微,步子緩下片刻,繼續走了進來。
“世子來了。”孫微從容起身。
“王妃也在。”司馬雋走過來道。
“妾昨夜睡得不安穩,醒得早。”孫微笑了笑,道,“恰好聽聞公子醒了,便過來探望。”
說罷,她看向庾逸。
司馬雋也看向庾逸:“伯悠當下覺得如何?”
庾逸見那四隻眼睛都看着自己,眉梢微動。片刻,他露出淡淡地微笑。
“我無恙。”他說,
說罷,他動了動,似乎想從榻上起來。
孫微忙要去扶,可下一瞬,司馬雋已經到了前面。
“伯悠才醒,不可妄動。”他將庾逸按住,道,“且歇着,有什麼事,讓僕人去做。”
庾逸靠在褥子上,喘了兩口氣,看着他。
“我方纔醒來時,隱約聽僕人正在議論,似乎提到桓氏那邊出了什麼事。”他說,“我姑父那邊,如何了?”
聽得這話,司馬雋不由地與孫微相視一眼。
孫微知道這事瞞不過,對司馬雋微微點了點頭。
司馬雋於是坐下來,將桓定和桓安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庾逸。
庾逸聽得臉色凝重,雙脣緊抿。
“伯悠節哀。”司馬雋道。
庾逸沒說話,捂着胸口,咳了兩聲。
孫微見狀,趕緊倒了水,遞過去。
庾逸搖搖頭,只靠在褥子上,長嘆一聲:“姑父性情偏執,常有不智之處。也是因此,南郡公多有忌諱,遲遲不肯傳位。世人皆有緣法,姑父這般結局,亦是他命數使然。只不知,姑母該如何面對。”
司馬雋道:“伯悠要將這真相,告知庾夫人麼?”
庾逸道:“姑父死於桓安之手,我豈可坐視?”
司馬雋道:“此事,只怕不必伯悠出手,庾夫人也會知道。”
庾逸詫異地看他:“怎講?”
“伯悠忘了,桓令仙還在荊州。”司馬雋道,“她一直向着閭丘顏,怎會由着桓安擺佈?此事首尾皆蹊蹺,得利者又只有桓安一人。無論他將殺害桓熠父子的罪名推到誰的頭上,他也脫不得嫌疑。”
庾逸沉吟不語。
孫微在一旁道:“還有一層。當下,庾夫人仍是桓氏主母。桓安若要穩住桓氏,便少不了庾夫人的支持。故而一時半會,桓安必不敢動庾夫人。”
庾逸沉吟,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問司馬雋:“我想親自去豫州一趟,向我叔父稟告此事。荊州如此亂象,消息必是傳得雜亂不堪。我須得與他商議個章法,日後有了變故,也好迴護姑母。”
司馬雋道:“伯悠醒來的正是時候,過兩日,船便可到豫州了。到時,我陪伯悠去見庾刺史便是。”
“有勞子珩。”
司馬雋隨即出門去吩咐鄧廉。
孫微趁着這空隙,趕緊道:“公子……”
庾逸卻看着她,輕輕搖頭。
纔不一會兒,司馬雋就回來了。
“天還早,”庾逸道,“二位回去歇息吧,我有郎中照看,不礙事了。”
孫微明白,這話是對她說的,如今不是說話的時候。
她和司馬雋應下,退了出去。
——
兩日之後,船在豫州的州治歷陽停靠。
歷陽有四方館接待賓客。
庾逸雖大病初癒,卻堅持要馬上去見他的叔父。司馬雋無法,只能令人用肩輿將他擡着,一路往刺史府而去。
孫微則待在館舍之中,只覺坐立難安。
這兩日,每當她去探望庾逸,司馬雋也總會適時出現。以至於她全然找不到機會與庾逸私下說話。
司馬雋這犟驢,也不知是不是在船上太過無事可做,就算找不到話說,也坐在庾逸的船廬裏不走。
孫微滿肚子都是自己的事,在司馬雋面前,除了些許瑣碎的寒暄,也說不出別的。
而庾逸精力不濟,昏睡不止。
於是,大多數時候,三個人待在那船廬之中,安靜得詭異。
幸好,孫微至少能確定,庾逸也沒有跟司馬雋私下說話的機會。
現在下了船,又不一樣了。
孫微忍不住想,庾逸會不會在路上突然和司馬雋交起心來,透露起她的身份。
幸而,庾逸並未讓她等太久。
近天黑時,庾逸的僕從來到她的院落,稟道:“上回王妃讓在下找的《豐秀文集》,在下已經找到了,如今在公子處。公子聽聞王妃文集頗有興致,他想聽聽王妃的看法,不知王妃是否願意過去一敘?”
“公子回來了?”孫微問,“世子呢?”
“公子說刺史設宴款待,不過公子身子不適,提前告辭。世子仍在刺史府上與刺史說話,要晚些時候纔回來。”
孫微明白,這是庾逸安排下的時機,即刻起身。
屋裏,裏面只有庾逸一人。
他倚在榻上,藉着燭火翻看着書,那書正是《豐秀文集》。
見孫微前來,他起身施禮,請孫微落座。
“請王妃看個有趣之處。”他邊說着,邊將文集翻至末頁。
“在下發現,每本文集的末頁上都有四個小字。在下起初不明其意,後來恍然大悟,這四個字乃是抄書人私自留下的落款。”
他說罷,將書頁攤在燭火下。修長的手指指着右下方的四個小字——見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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