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來信
算算時日,若一路順利,他們這個時候,應當已經到了建康了。
挫敗的無力感,再度襲來。
這輩子,孫微確實改變了許多事情。可有那麼緊要的一兩件事,就算她拼盡全力,也始終無力阻止。
例如,閭丘顏總是能死裏逃生。
例如,家人仍離開安寧,去了建康。
陳茂在信中向她賠罪。
他在信中說,早在當初他去見孫念之時,陳茂便已經察覺了孫念有了進京之意。孫微那時請他務必設法阻攔孫念。如今看來,竟沒能攔住。
——“孫驛丞進京的心意堅定,即便路資稍短,也未能動搖。”
孫微深知父親的想法。
他以爲,建康的族人,畢竟與自己是血親,無論如何也不會虧待了他們一家人。只要去投靠了長房,他日後就不必到官驛勞作,不必受人冷眼,就不必憂心日後的溫飽。
孫微爲了解決此事,託陳茂每月給家中送些錢,希望孫念會因爲手頭寬裕,放棄去建康尋出路的想法。
不想,還是失敗了。說到底,孫念與當初的自己一樣,不甘偏安一隅,碌碌無爲。
這一夜,孫微徹夜未眠。
上輩子的種種,猶在眼前。建康的族人,對他們一家毫無情義,孫念去到之後,每日過的都是寄人籬下的日子。可就算是這樣,孫念也不願離開。在他眼裏,建康的繁華世界,無論如何也比安寧好上百倍。至於族人們,只要忍讓忍讓,假以時日,總會幫自己一把的。
於孫微而言,他們留在建康,自己這身份就難保會被戳破。到時候,大家都有麻煩。
故而,必須要讓他們離開。
只是,孫微自己不能出面,須得有人幫她。
孫微問阿茹:“陳掌櫃早前說過要進京,你來之前,他可提到過?”
“說過,陳掌櫃說,他早就打算出發了,可卻有個姓孫的女子到訪,讓他不得不耽擱下來。”
姓孫?孫微恍然大悟。
“莫不是叫孫二孃?”她問。
“正是!”阿茹道,“陳掌櫃說,那孫二孃被一個有家室的男子騙了錢財,如今無家可歸,他須得爲她出一出頭。我聽得這事得時候,總覺不解。陳掌櫃在廣州是個大戶,手眼通天,這等事,於他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於陳掌櫃也不知爲何,竟是親力親爲,也不知那孫二孃也不知跟陳掌櫃有什麼淵源。”
沒有什麼淵源。孫微知道,只不過是因爲自己吩咐的。
陳茂確實是個守諾之人,她交代的事,無不妥帖。
除了阻止她的家人上京。
孫微萬萬沒想到,早前發生的事情一環接一環,卻是把她自己的事情耽擱了。
想來,有些事,是如同註定一般,非輕易可改變。
她思來想去,如今能幫上忙的,恐怕只有一個人。
——
第二日,衆人再度登上了船,前往建康。
開船之後,孫微來到了庾逸的艙室之中。
郎中正在替庾逸查看傷情。
他是舊傷加新傷,要休養的時日,較之過往又大大延長。
待郎中離開之後,孫微才進來。
庾逸早知她到了,摒退身邊伺候的人。
“女君此時來見在下,想來是有事?”
孫微莞爾:“公子怎知?”
“在下從未見女君的臉色這般凝重。”
孫微這才發現,自己雖然微笑着,但着實僵硬。
她不繞彎子,道:“妾有個不情之請。”
“哦?”
“公子可記得,當年公子造訪祖父時,曾勸祖父回京?那時,公子說,說要騰一出宅院給我們一家子住。不知公子此言,還作不作數?”
庾逸道:“自然作數,不過孫先生當年一口回絕,在下便也……”
“還請公子念在妾祖父的面上,幫妾的家人一把。”
庾逸訝然:“女君何出此言?”
“妾的父親不顧妾的勸阻,當下已經帶着母親和幼弟離開安寧,到建康投靠族人。”
庾逸聽得此言,即刻明白了孫微的意思。
“女君想將他們送回去?”
“正是。”孫微道,“此事,妾自會想辦法。可在此之前,妾想請公子出面,將他們接到公子的宅院,暫作安頓。公子與祖父的來往,父親是知道的。公子搬出與祖父的約定,父親必定不會違背。”
庾逸沉吟,問:“令尊既不顧女君的勸阻,執意如此,想來,必有緣故。”
孫微道:“正是。祖父當年雖拒絕了公子的好意,卻也知道,他去世之後,父親靠着官驛那點微薄的月俸,恐怕養不活我們一家。於是,祖父在離世之前,給建康的叔祖父寫了一封信,希望叔祖父能設法給父親安排一個官職,讓父親有一份能夠餬口的俸祿。他與叔祖父是親兄弟,心想着叔祖父尚且惦念求情,願意出手相助。可那時的祖父並不知曉,叔祖父已經早他一年過世了。”
庾逸頷首:“建康的孫氏族人,在下不熟。不知如今族長是何人?”
“叔祖父的兩個兒子,也就是妾的二位伯父。大伯父繼承了懷安縣侯的爵位,二伯父在太常任寺丞,二人並未分家。父親是在安寧出生的,與這二位伯父素未謀面。”
“女君擔心,這懷安縣侯兄弟,並不會念及血脈親情,善待女君一家?”
“正是。”孫微道,“妾在建康之時,也打探了些族人的情形。孫氏已經沒落,如今只叔父在太常任職,有一份俸祿。其餘人等,不過都靠着祖上的蔭封度日。懷安縣侯兄弟二人,素日裏對族人吝嗇,多有苛待,又豈會顧及我們一家?父親不知此等緣故,執意去投,只怕要受委屈。”
庾逸笑了笑,道:“孫如此看來,令尊與女君,卻是一樣的。先生安貧樂道,可他的兒孫,卻皆有一番不甘寂寞之志。不過,在下以爲,此乃人之常情。孫氏之後,豈有安居一隅的道理?女君大可放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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