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幕 姐姐 作者：未知 海市環球大廈, 東部防禦區總司令部, 安全信息科。 大廈的這一層已經連續三天燈火通明，經過軍方專業技術人員連續幾十個小時的辛苦攻克, 終於破解了一條來自西部防禦區第九安全區的加密情報…… 身穿深墨綠色軍裝的女指揮官目不轉睛地盯着技術屏幕, 高挑玉挺的身段和這裏的男性軍人格格不入。爲了這條重要的情報，她已經連續三天不眠不休。祕書輕快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女人微微側過身子，一杯醇香瑩潤的洋酒已經遞了過來。 秦璐面無表情地接過，舉杯倚脣，琥珀色的酒液滑過她幽冷的脣，一如她眼底流動變幻的光澤。 “長官，”祕書湊近她的耳邊，輕聲吐出一句話, “我們的特工確認過了，她和張教授都在第九安全區的醫療中心，溶劑由張教授保管。” “我明白。”秦璐的眉峯淡淡一蹙，有種箭在弦上的凌厲感, “我和張凱寅交代過，一定要等到最後的時刻才能暴露位置, 現在終於可以收網了。” 祕書頷首退開了一小步，秦璐繼續盯着技術屏幕裏破解出來的那幾行字，在心裏反覆默讀： “尊敬的秦少校, 我是林見深教授的女兒林舒喬, ks300溶劑已重新提取成功, 人類的未來都寄託於此。請儘快派人接應，並將行動計劃發給我們，以便我們侵入天網進行配合，共同完成任務。——林舒喬敬上” 是那個恍如隔世的名字。 溶劑的事高度機密，本來是林見深陳秋敏夫婦直接和她的父親秦偉民上將彙報的，誰也沒想到去年溶劑的項目暴露，林氏夫婦被抓，秦偉民病倒。兜兜轉轉了那麼久，秦璐和林舒喬之間才重新接上線。 這寥寥數語的信息，被轉化成極難破解的密碼，經過多重技術加密，越過第九安全區的信息安全偵查，精準地發到東部防禦區總司令部。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秦璐緊蹙的眉宇漸漸舒展了幾分，她原本是讓張凱寅直接聯繫潛伏在那邊的特工，但張凱寅一直覺得那樣太危險，遲遲不敢行動。而現在……沒想到那邊竟然會有這麼頂尖的人才，居然真的把情報傳了出來。 信息越長越不安全，所以林舒喬發過來的求救信息只有短短几句話。總司令部的技術人員正在等待她的指示，及時作出回覆。 “林舒喬……”她靜靜呢喃出那個名字，那三個字於她而言，如山近霧，如鯨向海，是年少模糊的往事，也有她作爲組織領導的愧疚和擔心。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這兒，於公於私，她都有太多話想要和林舒喬溝通。 大廈的落地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驚雷聲，暴雨如瀑落下，秦璐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陷入了某種回憶…… ****** 二十年前，秦家老宅。紅磚牆的獨棟別墅，院落裏是成片的綠色植物，到了夏日，整棟房子都像籠着一層耀眼的晴光，涼風一吹，滿院都是森林般的自然幽香。 林見深和父親秦偉民大約就是從那一年相熟起來，他們夫婦帶着孩子，第一次踏進秦家老宅的時，十二歲的秦璐穿着白色睡裙，趴在二樓書房的窗臺上，面無表情地瞧着他們。 林見深穿着一絲不苟的白色襯衫，深藍色領帶，妻子陳秋敏是淡藍色連衣裙，氣質端雅知性。他們牽着一個七八歲的稚嫩小女孩，那孩子冷靜乖覺，到處東張西望，卻不多話。 她被母親叫下樓打招呼，喊林叔叔和陳阿姨。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依偎在母親身邊的林舒喬，小女孩奶白色的肌膚透着紅潤，她本來是拘謹的，見到秦璐的那一剎那眼睛突然一亮，漆黑的眸子裏閃着溼漉漉的光，像一隻單純的小鹿。 “姐姐。”小孩一臉歡喜地叫她，那種甜膩膩的語氣，就好像她們認識了很久。 “哦。”秦璐冷漠地應了一聲，她從十歲以後就不再去學校，只接受家庭教師上門。她沒有同學，沒有玩伴，她甚至已經不知道孩子之間如何交流，都流行些什麼。 客套過後，大人們在樓下喝茶談事，她轉身上樓繼續寫作業，那孩子卻纏了上來。秦璐厭倦地甩開她，八歲的林舒喬已經懂得察言觀色，她在那種冰冷抗拒的眼神下退縮回去，眼神從歡喜變得膽怯，開始探索這個家裏其他的東西…… 她認識家裏掛着的所有名畫，她會偷偷跑去大書房，翻閱成堆的外文書籍，似懂非懂地念一些詞句。她甚至也會帶着自己的作業來找秦璐，然後拽着她不停地問“爲什麼”“姐姐爲什麼？” 秦璐從不厭其煩，變得漸漸習慣，每週末竟然也會期待林舒喬再過來。任憑她把自己的閨房搗得亂七八糟，也不再生氣了。 林見深一家仍然每週到訪。母親季明晗對林舒喬喜歡的不得了，總說要認她做個乾女兒。她們之間漸漸有了專屬對方的暱稱，她叫秦璐“姐姐”，秦璐叫她“小傢伙”。兩人雖然相差五歲，但每次在一起玩都是林舒喬主導，她們編纂各種幼稚的劇情，然後開始投入表演，遊戲總是一波三折，玩上一整天不知疲倦。 林舒喬就是個人精，她那麼聰明，精力充沛，能從任何地方尋找到樂趣。 秦家家教嚴苛，她是籠中鳥，林舒喬就是外面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她們在房子裏“探險”的時候，誤打誤撞地打開了那扇門。 三樓有一間塵封已久的琴房，昂貴的鋼琴架在正中央，黃絲絨鋼琴罩積了一層厚厚的灰。落地窗戶緊緊閉着，整個房間都散發着陳舊潮溼的氣味。 秦璐走過去拉開窗簾，推開窗，久違的新鮮空氣涌了起來。身後不安分的小傢伙已經把鋼琴罩掀了下來，光潔的琴面印出林舒喬的臉，她掀開琴蓋，瘦小的指尖撫着琴鍵，隨意彈出了幾個音符…… 秦璐回過頭，少女的眼神迷離如霧，她沒有阻止林舒喬，就這麼靜靜聽着。 林舒喬完整地彈了一首入門練習曲，技法生疏，卻在她心底泛開一層層熟悉的漣漪。她需要這種琴聲，她感到自己的內心無比充實和安寧。 秦璐走過來，端坐在鋼琴前，深深呼吸，慢慢擡起手調整到最佳姿勢，一切渾然天成。 十二歲的少女放空思緒，指尖自由地下落，她終於再次觸摸到了熟悉的琴鍵，所有的音符都活絡起來，在她指尖流淌出了雋永的美好。 林舒喬瞪大了雙眼：“姐姐，你彈得真好，比我老師還好！” 秦璐笑着沒有說話，彈奏已經漸入佳境。她回頭看林舒喬，發現小傢伙也在看着自己，她的瞳孔顏色在日光下變得淺淡，像是兩顆深邃的褐色寶石。滿屋白晃晃的光斑，似乎把她倆一起融了進去…… 她以爲這種成長的美好感會一直綿延下去，直到父親踹開了琴房的門。 他破口大罵，唾沫橫飛，各種不堪入目的字眼，像槍林彈雨擊碎了她的所有幻想。 林舒喬嚇得哭了，然後被家裏的女傭抱了出去。 秦璐幾乎將嘴脣咬出血來，她一言不發，她聞到了父親身上應酬的酒氣，令她作嘔。 秦偉民罵了十分鐘也不罷休，最後他竟下了樓，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把榔頭…… 她三歲學鋼琴，最專業的老師都稱讚她的天賦，學到十歲卻遭到父親秦偉民強烈反對，還未開始的音樂生涯戛然而止。 秦偉民觀念傳統，原本一心想着讓季明晗再生個兒子，和他一樣入伍建功立業，給秦家帶來功勳榮耀。女兒就當掌上明珠養着，隨她發展。沒想到季明晗備孕多年沒有成果，醫生診斷出不少問題，徹底斷了生子夢想。 秦偉民心有不甘，就把一切個人理想全寄託在了獨生女兒身上，他不讓秦璐學琴，爲她規劃好了一切職業路線。他秦偉民的女兒只能成爲一個軍官，她的手要用來握槍，而不是彈琴！ 秦偉民揮舞着榔頭，他暴戾的模樣像是定格的慢動作，一遍遍刻在秦璐的腦海。他就這樣當着女兒的面，砸爛了那架昂貴的、陪伴了她從小到大的鋼琴。 從此後，父女關係如同地上的那一攤爛木頭。 等季明晗回到家看到這一切廢墟，她抱着女兒失聲痛哭，像每一個對丈夫無能爲力的婦人。秦璐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淚，她只感到可笑。她從那時候開始憎恨這個世界，不斷憎恨，憎恨到最後，這個世界竟然真的快毀滅了。 活該。她在心裏這麼想着。 鋼琴事件過後，林見深居然也認爲小林舒喬在秦家“闖了禍”、“不聽話”，再也沒有讓林舒喬來秦家玩。 半年後，不滿十三歲的秦璐背上行囊，頭也不回地離開秦家老宅，去父親安排好的國防大學少年班讀書。她將從那裏開始自己的軍官生涯。 至於林舒喬，她後來聽母親季明晗斷斷續續提起過，小傢伙被送去了寄宿制學校。再後來，林見深夫婦的工作越來越忙，他們去了國外，林舒喬在國內還是國內，秦璐再也無從知曉。 再後來就是感染爆發，她和父親一起堅守東部防禦區，軍銜不斷拔高。她如了父親的心願成長起來了，殺伐決斷，身負榮耀，卻再也不是最初那個只想彈鋼琴的小女孩。當年林舒喬那麼小，她們的人生軌跡完全岔開，她不會記得這些，再也不會記得了。 秦璐從疲憊的回憶裏回過神，拿着空酒杯發怔，敏銳的大腦一時無法運轉。 她想起了大廈95樓，vip病房裏蒼老的父親。這個親手毀滅她夢想的人現在靠儀器吊着最後一口氣，他的生死又何嘗不在秦璐的一念之間。 鋒銳的紅脣輕輕勾了勾，露出嘲笑。 從軍裝右口袋裏再次掏出那張發舊的拍立得照片，指尖撫過兩個小女孩朝陽般的笑臉，那是她和林舒喬童年裏唯一的合照。 “長官？”祕書小心翼翼地提醒，大家在等待她做出最後的指示。 “小葉，”秦璐沉聲喚道，“重新部署計劃，我要親自去第九安全區……” 祕書的臉色霎時變了：“這太危險了，怎麼可以？” 秦璐把照片放回軍裝口袋，她長久地凝視技術屏幕，幽藍的光映在雕刻般冷御的臉上，猶如深邃的宇宙：“這件事太重要，我要她親手把溶劑交給我，我要見她。” ※※※※※※※※※※※※※※※※※※※※ 在配角欄躺了五十多章的秦姐姐終於宣佈上線，這章的伏筆還是在第30和36章 秦璐和林舒喬的人物關係解釋清楚了~~~ 以前我特別都想寫一個彈鋼琴的女主角，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故事，於是就把這個人設給了少女時期的秦璐。大家應該看得出來，秦璐對林舒喬的那種感覺是挺複雜的，她和林舒喬、和父親的關係都存在一些隱喻的，大家可以自由地解讀，下一章我會揭開我的想法。 姐姐這個梗啊，秦璐是薇安的表姐，但是林小孩8歲就叫她姐姐了，em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