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衛殷臉色不太好看,尤其是想到一個月後就見不到景二,心裏像是缺了一塊。
尤其是景二這一走,短時間內肯定回不來,即使能回來,他也擔心這期間有變故發生。如果在這段時間景二喜歡上別人怎麼辦?或者有別人出現在景二身邊?這些都是衛殷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情感上讓衛殷想讓景二留下來,最好一輩子困在自己身邊。
畢竟景二自己說的,他還欠了自己幾條命沒有還。
但理智卻在與他心頭無法剋制的情感拉扯,他這半個月出去除了要尋剋制住自己體內毒的藥之外,還是做準備,爲一旦成賢帝出事,朝堂一亂,他將會開始自己的計劃。
成王敗寇,一旦他失敗,那麼等待他的是什麼,衛殷很清楚。
他要將成賢帝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他要替義父報仇,讓成賢帝做過的那些事大白於天下,而這些,都是踩在刀刃上行走,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他……願意讓景二冒這個險嗎?
衛一跪在不遠處,心裏也沒底,他按照王爺的吩咐派去的人只負責私下裏保護景大人。
加上任職涼州縣衙主簿這事是由景大哥和容家的一起辦的,壓根沒往景大人那裏想,這才失了先機。
“王爺,可要屬下……將任職的文書收回去嗎?”衛一也不傻,他能察覺到王爺對景大人的重視,這種對待的不同早從上次秦大夫的事發時就體現出來了。
衛一說完,衛殷凌厲冰冷的目光掃過去,讓衛一一驚,頭垂得更低:“屬下失言。”
衛殷依然沒說話,他的手指輕輕又一下沒一下敲着桌邊,修長的手指指骨分明,卻莫名此刻暴露他的心緒,理智而又糾結。
最終衛殷閉了閉眼:“不必了,就依着景二的意思辦。”
衛一意外,卻剋制住擡眼的想法:“可如此一來……”他很快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突然意識到什麼,王爺這是怕景大人捲入接下來的紛爭,剛好藉着這個機會,讓景大人遠離朝堂?
涼州雖然離汴京遠,甚至剛過去會受苦一些,但對景大人來說卻是個好結果。
一旦王爺敗了,那麼景大人早早脫離王爺一派,加上以王爺的性子。
即使敗了也會與成賢帝同歸於盡,最後如果是太子登基,憑着當初那份恩情,至少景大人能保住命。
一旦王爺勝了,要麼是王爺脫身遠離朝堂,要麼……登基爲帝改朝換代,到時候想將景大人召回京,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衛一能想到的事,衛殷自然也清楚。
他回來的當晚站在窗櫺前半夜未睡,他半個月前離京前,想着回來就和景二挑明自己的心意,成與不成,他都要試一試。
但如今……衛殷瞧着外面濃墨一般的夜色,最終閉了閉眼,將這份情愫壓了回去,時機不到,如果他敗了,還是不給景二添麻煩了;如果他勝了……
衛殷再睜開眼時,眼底攢動着極亮的光,讓他那雙鳳眼熠熠生輝,竟是比外面的星辰還要亮,帶着野心與勢在必得。
衛殷這邊沒睡,東宮那邊太子獨自坐在桌前,也是無法入睡。
從錦州回來這麼多天,他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一閉上眼就是那幅畫,是夏侯騫的那些話,說着他的身世。
甚至午夜夢迴,都是父皇站在陰影裏,沉沉瞧着他,控訴他竟然不是自己的龍種,說着要將他打入死牢。
太子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查,夏侯騫說是一回事,他幾乎確認大半是一回事,他也要自己查清楚。
如今擺在面前的,正是所有這段時間查出來的一切。
他的確不是龍嗣,也不是皇后的孩子,他不過是被皇后害死的那兩人的子嗣。
甚至查到當年前太醫院黎院使——他真正的外祖父,是被成賢帝冤枉陷害的。
所以這些年……他都是在認賊作父。
太子想笑,卻笑不出來,他的一生,似乎從開始就是一場笑話。
太子一雙眼沉沉如黑水,靜靜望着另外兩份調查出的結果,一份竟然是他的好「舅舅」霍相與劉貴妃之間的關係,甚至如今劉貴妃懷的所謂的龍種都不一定是成賢帝的。
怪不得這些年霍相對他這個太子壓根不上心,也因此他自小就與霍家不太親近。
他以爲這只是性子使然,畢竟他與霍皇后的關係也一般,從未懷疑過,也許從一開始,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只有他一個人被瞞着,像是一個小丑一樣,以爲所有人都對他這個太子重視又恭敬。
甚至還覺得霍皇后對他的那些鞭笞與嚴厲,真的是想要激勵他,讓他最後能榮登大寶。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甚至連父皇所謂的喜愛也是假的,太子望着那份成賢帝煉製長生丹的消息,自嘲笑了起來,他一開始只是低低笑着,隨着笑聲越來越高,在這樣的夜色裏詭譎一片。
太子眼底的濡慕一點點消失,假的……都是假的,甚至連父皇從一開始也沒有想過讓他真的當這個儲君。
原來不是親生的,那就是不是,無論他再努力,結果也是枉然。
夏侯騫得到東宮那邊的消息時,差點沒笑出來,這太子狠起來……還真的是連自己的父皇都害啊。
手下擔憂提醒:“如今太子與以前不太一樣,萬一我們輔佐他登基後,他不幫殿下怎麼辦?”
夏侯騫扭頭看他一眼:“太子就算真的能成功,也是元氣大傷,成賢帝一個人就夠他喫一壺。到時候其餘幾個皇子肯定跑得掉,如果太子有二心,我們就拿着那些證據重新輔佐一個傀儡。”
他背後有五毒派和合歡宗,還怕一個不是真正衛氏血脈的傢伙?
光是身世這一條,他打賭太子不敢對他動手,畢竟太子即使登基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這纔多久,太子竟然向他討要毒藥,還是最毒的至毒,這不是親生的,心狠起來連他都沒想到。
夏侯騫解釋完,激動不已,沒想到計劃這麼順利,興奮轉身就要想辦法去拿藥,只是轉過身,看到身後不遠處幾乎隱藏在暗處與夜色融爲一體的人,嚇得一激靈。
夏侯騫身後的手下也臉色大變,噗通跪了下來。
夏侯騫站在那裏沒動,白着臉,暗罵自己太不小心,這個節骨眼竟然讓人聽到了……
黑暗裏,黑袍男子緩緩走出來,隨着他的身形徹底顯露出來,低沉喑啞的腹語也隨之響起:“本座是不是讓你活的太久,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夏侯騫臉色也變了,一張臉漲的青黑,又氣又怒,但最終還是拱手:“不敢。少宗主怎麼來了?”
黑袍男子卻是靜靜看着夏侯騫,直到看得夏侯騫臉色變了又變,突然袖袍一揮,頓時夏侯騫被打出十幾米遠。
重重摔下後,歪頭吐出一口血,這還不是最讓夏侯騫害怕的,他發現自己渾身突然像是被萬蟻啃食痛苦不堪:“你、你……”
夏侯騫徹底怕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給他也不知不覺下了藥。
黑袍男子笑了:“你當真覺得本座很信任你?連五毒派的毒都是合歡宗出來的,你一個長老能留在本座這裏,真的當本座心善?”
夏侯騫痛苦喊出聲:“小王都說!都說!快給我解藥!”
黑袍男子等差不多了,擡起手揮出一樣東西,夏侯騫立刻接了過來,迫不及待吞了下去。
身上的異樣頃刻間消失殆盡,夏侯騫躺在那裏,卻跟條死狗一樣,又氣又怒,不甘心卻不得不服軟。
黑袍男子居高臨下就那麼瞧着夏侯騫:“說吧,你私下裏揹着本座到底都做了什麼?”
夏侯騫想瞞下的念頭在心頭只打了個轉,最終還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當賭注,老老實實將他怎麼知道太子的身世,到藉着身世與太子合作,如今太子已經上套,甚至與成賢帝已經父子反目。
黑袍男子原本不以爲意地站在那裏,等聽完後,即使戴着面具瞧不清面容,夏侯騫也能感覺到對方的意外。
夏侯騫精神振奮一些:“這也是小王偶然得知的,沒想到這麼順利。雖說成賢帝養了太子這麼多年,但太子倒是知道自己的雙親間接都是被霍皇后與成賢帝害死的就起了要弄死成賢帝的心思。這不,剛剛還傳了消息給小王,要弄五毒派的至毒,應該就是要對付成賢帝。”
黑袍男子面具下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太子給成賢帝下毒?以他對太子的瞭解,太子對成賢帝很是順從不說,還帶着欽佩與敬重,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至於從一個極端到另外一個極端。
除非……太子知道了什麼。
黑袍男子眯眼,沉默下來,不得不說,夏侯騫今晚上告訴了他一件對他而言極有好處的事。
夏侯騫說完後一直沒聽到少宗主的話,心裏不安,就在他以爲對方不打算放過他的時候,黑袍男子再次開口:“太子既然要毒,那就給他。只是這毒……換成另外一種。”
夏侯騫一愣:“什、什麼毒?”
黑袍男子的聲音沉沉傳來:“睿王用來壓制孃胎裏帶的毒的那種。”
夏侯騫傻了眼:“啊?可、可小王怎麼會有?”
黑袍男子:“你沒有,但……本座有。”
夏侯騫倒吸一口氣,等意識到對方要做什麼,後脊背起了涼意,好一手借刀殺人,但如此一來……成賢帝豈不是必死無疑?
夏侯騫沒忍住試探問道:“少宗主,你不會也與成賢帝有仇吧?”
他本來以爲對方不會回答他,就在對方就要重新走回黑暗裏時,黑袍男子的步子停了下來,略微一偏頭:“是有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讓成賢帝活這麼久,已是仁慈。
景長霽從拿到任職的文書後就開始準備辭去太醫院的職位,加上他這職位一開始是成賢帝派下來的。
但他也早就做好準備,理由是自己看過錦州的情況後,也想爲百姓盡一份力。
景長霽在這次錦州出了力,有這個理由在,即使這事稟告到成賢帝耳朵裏,估計成賢帝也不能說什麼。
更何況,景長霽不過是個不足爲懼的,如果不是睿王,成賢帝壓根不會注意到這麼一個人。
景長霽沒猜錯,成賢帝知道了也壓根沒在意,他如今一門心思都在煉丹上。
尤其是幾天前,第一批丹藥已經出爐,他私下裏找了一批人開始服用。
幾天的結果這些人壓根沒事不說,甚至精神都比往常好了不少,這讓成賢帝興奮又激動。
本來還需要再過一段時間看看試藥的人的反應,但他已經迫不及待。
畢竟那是國師,巫族一脈的祕術……成賢帝還是信任的。
成賢帝一開始沒有服用多少,但隨着他的身體以及精神狀態比過去一天比一天好,成賢帝徹底放下心,服用的丹藥也一日比一日多。
成賢帝的變化也被劉貴妃看在眼裏,但她雖然奇怪也沒多說。
她這段時間心驚膽戰自顧不暇,尤其是拿到的那封信箋,將她的過往與霍相的事說的一清二楚。
劉貴妃驚嚇又不安,一想到有人知道她那些事,還在背後瞧着她,就更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卻又不敢告知霍相,生怕霍相覺得她沒用,到時候她連貴妃的位置怕都保護不了。
成賢帝那邊沒任何反應,加上只是一個醫士的調動,梁院使雖然惜才,但景大人志不在此,梁院使還是在幾日後放行了。
景長霽正式離開太醫院後距離離開的日子還有二十來天。
他本來以爲衛殷還沒回來沒得到這個消息,但是隔天去茶樓見容鈺山時聽到消息說是睿王昨日進了宮,成賢帝似乎心情不錯,得了一些好玩意兒,讓睿王進宮挑選。
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坊間聽到也沒多想,只說成賢帝對睿王果然一如往常的好。
也有人提及這次錦州的事,很快誇讚睿王的聲音此起彼伏,顯然對睿王的態度有所改變。
這些是潛移默化改變的,以後只會名聲更好。
但同樣的,成賢帝也會愈發忌憚衛殷。
景長霽的思緒隨着這些聲音有些飄,他們此刻坐在包廂裏,但因爲說的人多,還是聽到了。
景大哥這次是陪着景長霽一起來的,主要是怕容鈺山不知情亂灌酒,到時候不好找理由推脫,但他在能替二弟擋一擋。
景大哥正與容鈺山說着離京後的事,也聽到這些話,心裏頓感不妙,果然一偏頭,果然看到二弟在發呆。
想到二弟與睿王的事,乾脆低咳一聲:“長霽,你想想還需要什麼,大哥一起給置辦了。此去一別,沒有幾年回不來,需要添置的東西也不少。”
景長霽回神,搖頭:“路途太遠了,不帶這麼多東西了,等到涼州也能買。”
容鈺山也認同:“還是到涼州買,長霽表弟不知道暈不暈船,到時候乘船過去路程會近一些。”
景長霽沒意見,很快和容鈺山攀談起來。
景大哥在一旁鬆口氣,他只是找個藉口,不想讓二弟再往睿王那邊想。
但心裏卻又覺得不是滋味,睿王這是真的對二弟完全不在意啊,他們搬走這麼久了,睿王竟是一次都沒出現過。
二弟也是……但想着那崽子,只能搖頭,還是不見的好。
景大哥沒想到自己這邊剛唸叨幾句,誰知等三人散場要離開茶樓時,剛從二樓的階梯往下走,剛好茶樓進來幾個人,爲首的男子一出場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身形頎長眉眼俊朗,除了臉色蒼白外,整個人矜貴而又漫不經心,大概是察覺到景大哥的視線,輕飄飄睨過來。
隨即順着景大哥身邊落在他身後站得更高一些的景長霽身上,一挑眉,笑了一下後就轉開了視線。
腳下一轉,帶着人去了另外一邊的臺階,上了三樓的特殊包廂。
景大哥立刻扭頭去看自己二弟,等看到景長霽面上沒任何反應後才鬆口氣,趕緊帶人離開。
只是慢了幾步,還是聽到大廳裏衆人的聲音。
“咦,睿王怎麼來了?剛剛身後跟着的是誰?瞧着挺眼生的。”
“好像是武小將軍,是武老將軍府的,以前不怎麼露面。”
“怎麼跟睿王同行了?睿王以前不是都是跟景二公子……還傳言……”
“什麼啊,都是假的,聽說好久之前景家兄弟二人就搬走了,甚至都沒太多的聯繫。以前覺得睿王對景二公子特殊,但錦州一趟,睿王心底這麼好和傳言不同。
看來之前也是真的憐憫景家兄弟這纔多照拂一二,如今危機解除,肯定也就沒聯繫了。”
“這倒是說的也是,聽說景家二公子要去涼州任職了,你說怎麼想的?”
“聽說是去了錦州,也想做點實事,就離開了。不過這也間接證明這景二公子和睿王沒關係,否則要真的有點什麼,睿王怎麼可能放人走?”
“說的也是,聽說……”
聲音不斷涌入耳中,景大哥臉色不太好看,但也鬆口氣,尤其是那些人已經自動覺得二弟與睿王沒關係,這樣也好,時間久了,等二弟再回京,怕是也不會有人再提及二弟是斷袖,那孩子也不會引起懷疑。
景大哥依然忍不住去偷看景長霽,後者回頭:“大哥,怎麼了?”
景大哥搖頭:“沒、沒什麼,二弟你沒聽到什麼吧?”
“聽到什麼?我剛剛在想事情,沒太注意。”景長霽面上也沒不太一樣的情緒,這讓景大哥鬆口氣,趕緊轉移話題。
只是等與容鈺山分開,坐上馬車後,景長霽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腦海裏止不住想起先前衛殷與武小將軍一前一後的畫面,尤其是衛殷明明看到他了,卻一副要真的與他撇開干係的模樣。
景長霽皺着眉,忽視心頭的那股子不舒服,撇開關係就撇開,他左右很快就要離開了。
但心頭還是憋着一股氣,理智上知道衛殷應該是知道了消息,如此做也是爲了保護他,可心頭還是有種無法抑制的失落。
尤其是最後那晚衛殷關心的模樣涌上心頭,讓他坐在那裏,久久沒有動彈。
當夜,景長霽躺在牀榻上卻沒睡,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什麼,但總有種預感衛殷會來。
但直到半夜,房間裏黑漆漆靜悄悄的,景長霽已經很困了,他偏頭去看臨睡前打開的窗櫺,抿着脣,再等一炷香,不來他就把窗櫺從裏頭鎖死了。
下一刻窗櫺輕響了一下,景長霽意識到什麼,卻忍不住翻了個身。
沒多久衛殷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後,站在那裏直勾勾看了許久,才輕咳一聲:“本王來這麼久了,景二你就這麼待客的?”
景長霽涼涼開口:“那也沒有哪個客人登門是從窗戶翻進來的。”
衛殷:“……”多日不見,他怎麼覺得自己更不招人待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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