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取重圓月
明明纔剛覺得他正常了一些啊!
這些人當中,受到衝擊最大的只怕就是傅寒青了,看着應翩翩那張粲然帶笑,自己本應該熟悉無比的臉,說出的話卻似乎讓他聽不懂了。
他騰地站起身來,又猛然頓住身形,啞聲問道:“你在說什麼?”
楊閣老一天被應翩翩氣八遍,往往欣賞之情剛剛萌生片刻,緊接着就要跳腳。
此時他也是吹鬍子瞪眼:“胡言亂語,你爲何要給傅寒青下毒?若真是你,又沒查到你頭上,你承認什麼?你當這事是給你信口開河說着玩的,當真胡鬧!胡說八道!”
楊閣老這話雖是叱罵,實際上頗有迴護之意,畢竟這事要是坐實了,對前途實在妨礙太大。
應翩翩卻好像完全沒有領會他的一片好心,慢條斯理地說:“閣老,您這還看不懂嗎?我前幾天剛跟姓傅的鬧掰了,心裏氣不過,所以給他下毒報復。”
“你來此做客,又沒經手過飯食,如何下毒?”
應翩翩衝廂房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這有什麼難辦的,剛纔傅寒青在那間房中休息,醒酒湯就被擺在窗戶邊上,我一伸手就倒進去了。”
他輕笑着嘆息:“看他迷迷糊糊地把藥灌進去,然後發瘋發狂的樣子,真是有意思。各位瞧瞧,表面上多正派的人,也有豬狗不如的一面,咱們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韓耀爲了陷害應翩翩策劃良久,董宣親自參與了這場陰謀,武謹楠被應翩翩狠狠下了面子,丁旭、王惲這些人都恨不得應翩翩丟人現眼……可是此時此刻,他們都已經目瞪口呆。
實在是應翩翩自己坑自己,比別人下手可要狠多了。
就算是應定斌再能耐,也架不住他這個寶貝兒子作死。
應翩翩當衆承認毒害朝廷棟樑、當朝侯爵,就算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那也是德行有虧。
言官們天天虎視眈眈盯着宦黨,只要往皇上面前添油加醋地一參,應翩翩這輩子的前途也就算是毀了。
他明明才華橫溢,前途無量,可是好像根本半點都不留戀,這麼大的罪責一口認下。
如此,不讓人覺出來半點痛快,心中反倒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一時間,在場的人羣中鴉雀無聲,幾乎每個人心裏都浮現出一個念頭——
其實,他會這樣做,也是實在被逼急了吧。
傅寒青的舉動那般瘋狂,可見懷有這種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應翩翩未必就不知道,否則他怎麼會從傅家搬出來呢?
沒幾個人受得了這種侮辱,更何況他少年得意,一向高傲,剛纔還展現了那樣令人驚豔的才華。
傅家一向名聲甚好,從沒有人想到傅寒青竟然是這種人,只怕就算在此之前應翩翩將一切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還要怪他胡亂污衊。
人人都說他囂張霸道,可之前搬出傅家的時候,面對那麼多的惡意揣測,應翩翩卻一句辯解都不曾有過。
若不是今天的事讓傅寒青的心思暴露出來,只怕他還要承擔着很多誤會,所以,難道應翩翩不該反擊嗎?
應翩翩滿懷期待地等着被打臉。
按照系統的標準,所謂打臉,應該是露出反派的真面目,讓他千夫所指、萬人唾棄,讓讀者對他的行爲感到厭惡憤怒,對他的下場感到痛快。
當在場的人厭惡值達到一定水平之後,判斷“反派被打臉”劇情完成,就可以獲得那3%的劇情支配權限了。
有了這些權限,才能繼續查清楚自己這幾年服用那湯藥背後的內情,也才能逐步開始改變原劇情中傅家在人前那副清白、正直的形象。
應翩翩不在意別人對自己是欣賞還是厭惡,也不在意他的所作所爲會讓人產生怎樣的看法。
畢竟這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本來就是他用註定死亡的結局換得的,眼下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他應當給的代價,無需埋怨不甘。
選擇反派,是因爲他無法忍受一個渾渾噩噩、任由擺佈的人生,無法忍受依附於他人,作爲附庸生活在“主角”的蔭庇之下。
那麼,他情願死去。在死前,用這條命,將這世上所有他厭惡的、痛恨的、不肯臣服的——
一併拖入深淵。
可他等了好一會,竟然沒人說話,而且大家的神色非常古怪,看他的目光並非厭惡鄙夷,而飽含着嘆息和悲憫之情,反倒是瞧着傅寒青都有些憤憤。
這時,武謹楠突然開口說道:“韓公子,我有件事情想要問你。”
韓耀好不容易看見應翩翩發瘋,滿心想在旁邊落井下石地嘲諷幾句,只是見沒人說話,又不大敢當這個出頭鳥,正是百爪撓心的時候,冷不防被武謹楠點了名。
他茫然道:“什麼?”
武謹楠淡淡地說:“董宣,是你的人吧?”
韓耀猛然一怔,連忙道:“郡王,你在說什麼?不是,當然不是了!”
武謹楠道:“你不用說了。之前你在我面前說應玦行爲放浪,沒有真才實學,我並非不知你是想攛掇我跟他爲難,幫你出一口氣,但因爲我也對他抱有成見,所以纔沒有反對……”
“但你是在騙我,那麼除了我之外,你肯定還安排了其他的計劃,剛纔撕我那幅畫的人,不是應玦,,而是你,帶着衆人撞見董宣在這裏的人,也是你。”
他說着,看了應翩翩一眼,表情非常複雜,嘴脣動了動,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武謹楠拱了拱手,扔下一句:“今日我誤信小人,慚愧無地,也不齒與之爲伍,先行告辭了。”
說完之後,他轉身就走,竟誰也沒攔住。
韓耀張口結舌,滿頭大汗,幾乎感覺到了衆人不善的眼神,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真沒有……”
可惜,誰也不信他的話。
武謹楠秉性高傲孤僻,但從不打誑語,方纔那番話一說,等於坐實了傅家人對應翩翩處處爲難的事實,不光傅寒青心懷不軌,就連韓耀都設計謀害,將心比心,誰又能忍氣吞聲?!
真是僞君子!卑鄙無恥,欺人太甚啊!
【警報!主角陣營重要配角武謹楠拒絕打臉反派!主角陣營重要配角韓耀打臉失敗!正義羣衆拒絕打臉反派!】
隨着一連串的警報聲,系統再次檢測到了不斷上漲的好感度,簡直都要哭了。
平心而論,它覺得應翩翩是個非常好的宿主。
幹壞事特別配合,殺人放火都不需要它做心理動員工作,而且能力超羣,自學成才,還特有上進心,一點也不想着抱主角大腿,或者因爲怕死而反悔選擇當反派,完全是怎麼作怎麼來。
工作態度非常積極,工作方法也沒毛病,它根本沒法挑剔人家半點。
可、爲、什、麼!一、個、反、派!幹、了、壞、事!別人對他的好感度還總是漲?這本書裏的人物設定都是變態嗎?!
系統憂心忡忡地看着上漲的好感度,雖然這短期內還不至於造成什麼特別嚴重的後果,但也難免對劇情發展產生一些未知的影響。
就比如現在,他不得不向應翩翩發出提示:
【經檢測,因目前反派魅力值過高,配角對反派好感度異常中,無法執行打臉任務,後續劇情發生卡頓。】
如果是這樣的話,要通過“被打臉”才能獲得的3%支配度就拿不到了。
楊閣老倒是既憤怒又慶幸,更加認定了應翩翩是氣頭上認罪,連忙說道:“應玦,我知道你因鎮北侯的冒犯,心裏存着怨氣,便想以此泄憤。但做任何決斷都不能僅憑意氣,還得考慮後果,豈可如此衝動!”
應翩翩嘆了口氣,十分無語:“閣老,藥確實是我下的……”
楊閣老哼了一聲:“一面之詞,眼下既無證據,也無人證,你說藥是你下的,又教人如何信服?”
應翩翩沉默片刻,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辦法總比困難多,當反派還需多努力,既然人家都不相信他壞,那他就汲取教訓,深刻反思,再壞一點。
老頭歲數大了,不好頂嘴氣他,還是打擊傅寒青吧。
畢竟在一起這麼久,要說什麼話最能使傅寒青心靈遭到重創,滋生出仇恨情緒,應翩翩還是拿手的。
他正準備開口,忽聽一個人淡淡說道:“醒酒湯中的藥,確實是應公子下的,證據在這裏。”
人羣裏一陣騷亂,緊接着,都向聲音傳出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位相貌俊雅的年輕人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兩名應家下人,一個手中端着一隻托盤,另一人則押了個小廝。
楊閣老覺得池簌雖然看上去十分眼生,衣着也稍顯樸素,但氣質沉靜,風度從容,不知是哪家的貴胄子弟。
他問道:“你是何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池簌身上,幾乎要把他盯穿,其中安國公和安國公夫人的神色格外震驚,池簌卻視而不見。
他拱了拱手道:“在下韓小山,是應公子前幾日剛納的妾侍,見過閣老。”
他的言談舉止都十分坦然和平靜,好像一個大男人給人做妾再正常不過。
聽到此人的身份,在場之人都不禁悄聲議論了起來。
剛纔池簌跟着應翩翩前來赴宴的時候只是遠遠站在一邊,認識他的人很少,但應翩翩先前納了一名男妾的事情倒是傳的很廣。
聽說此人是京城裏有名的大混混,最初得知此事的時候,還有不少人背地裏暗笑,覺得應翩翩真是葷素不忌,什麼人都不嫌棄,可見平日裏的生活荒/淫到了什麼地步,真不愧是閹人養出來。
但今日一見,這名“混混”的言談舉止竟然頗爲從容優雅,身材修長,俊眉朗目,風姿卓絕,竟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跟傳言中簡直天差地別。
楊閣老皺眉道:“你即是他的妾侍,又因何當衆指責於他?可有證據?若當真如此,便把話說清楚,否則難逃重責!”
池簌微微一笑,道:“正因爲我是他的妾侍,所以他下毒時我就在旁邊,這份罪責我也應該承擔一半。如今站出來,也是想爲自己申辯,閣老放心,人證物證都已經帶來了。”
他從袖中取出之前在應翩翩手裏搶下的瓷瓶,上前去遞給了王太醫,說道:“請太醫查驗,這瓶中的藥物是不是醒酒湯中驗出的毒?”
王太醫接過去之後辨別一番,肯定道:“對,完全一樣。”
池簌微微頷首。他的一舉一動間都有種珠玉在側的從容之態,可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瓷瓶中的藥物就是從這隻藥盞中倒出來的,王太醫也可以進行驗證。”
池簌示意了一下托盤上的藥盞,那正是之前應翩翩用過的,被放在了更衣那間的廂房中,原本就是打算留作證據的,卻不知道池簌怎麼能將它找到又拿了過來。
王太醫點了點頭。
池簌的聲音清涼如雪:“想必王太醫應該也能看出來,這並非毒/藥,而是……”
傅英忽然喝道:“這裏哪有你這等身份卑賤之人胡言亂語的餘地?來人,還不把他帶下去!”
大家都驚訝地看着他,池簌卻絲毫不受影響,聲音微擡:“而是應公子一直以來在傅家所服的醫治瘋症之藥!”
當池簌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傅英的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感覺彷彿全身都浸入到了冷水之中。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握緊手指,勉力維持鎮定,眼睜睜看着池簌說下去。
聽到池簌的話,王太醫一愣,下意識地說道:“這不可能,這服藥當中雖然有棗仁和琥珀等安神之物,但配上剛纔那幾味重藥也絕對不會起作用了,怎麼可能治療瘋症,讓人發瘋還差不多!”
池簌眸中閃過一絲譏諷,微嘲道:“是嗎?”
他擡了下手,應家的護衛立刻將剛纔押來那個人拎到了衆人面前,取下堵嘴的爛布。
池簌道:“此人名叫冬收,想必兩位侯爺都認識,乃是傅家的小廝,也是負責應公子湯藥之人。他的賣身契在傅家,說話總不會有假。”
冬收當着兩位主子的面,雖然心虛,但方纔被池簌鬼魅一樣的現身抓住,又餵了劇/毒的毒/藥,已經把他嚇破了膽子。
冬收聞言一個激靈,連忙說道:“是!這藥是我給應公子熬的,藥材是府中抓好了放在那裏,每日都是一樣!”
聽到了他的話,在場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韓耀,都露出了極端驚詫的神色。
“這是真的嗎?!”人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地議論着。
“天啊,這竟然是傅家每日給應公子喝的湯藥,那麼他之前的瘋症,是因爲受到暗害才得上的了?”
“這藥最後又被鎮北侯喝了,大失顏面,豈非報應?”
“可是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就不怕應廠公找他們算賬嗎?”
“莫不是鎮北侯對應公子一心愛慕,應公子又不肯理會,他爲了得手,才用上了這樣的手段?”
“這也太卑劣了!”
應翩翩悄悄退了一步,側身靠近池簌耳邊,低聲道:“幹得漂亮。”
他輕言淺笑,帶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池簌心底微微一顫,突然便也覺得心情輕快起來,就好像小時候第一次喫到飴糖,甜意絲絲化開。
他也不禁微笑起來,同樣低聲說:“合作愉快,幸不辱命。”
與此同時,系統加分的聲音響起——
【“拉攏同夥加入,擴大反派陣營力量”,反派經驗值+50,劇情支配度提升3%!】
因爲這件事,池簌竟然被系統算入了反派陣營。
看來帶人走上歪路實在是一樁罪孽深重的大惡事,如此一來,反派經驗值竟然一下子增長了50點,劇情支配度也隨之飆升。
這下,不需要完成打臉劇情,限制應翩翩開口的權限也已經徹底解除,卡住的劇情也得以繼續進展下去了。
應翩翩不禁想,沒想到一個愛妾居然值這麼多,如果當初他納了十個妾,這個支配度就是30%,納三十個,差不多就滿了……想想真叫人眼熱啊!
他看着池簌的目光有點發亮,池簌身心愉悅,脣畔含笑。
兩人如此並肩而立,十分賞心悅目,令傅寒青又想起了他那一日看見對方在應翩翩房中穿衣服的場景。
當時池簌也是這樣泰然自若,不緊不慢的樣子,好像一點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他怎麼敢……就這樣當衆說出自己是應翩翩妾侍的這種話?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跟應翩翩肩並肩站着?誰同意的?他也配?!
不知廉恥!
不要臉!!
傅寒青妒火上頭之下,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現在已經有不少人都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可他卻從未給應翩翩下過什麼瘋藥啊!
他只是希望應翩翩能夠疏遠宦黨,走上正途,安心聽話地待在自己身邊,卻從未想過要傷害自己的愛人。
現在弄成這樣的局面,明擺着是池簌從中挑撥,應翩翩卻寧可信這個來歷不明的人,也不信自己。
“此事有詐。”
傅寒青腮邊肌肉微微跳動,聲音卻低沉冷靜得有幾分可怕:“這副藥我喝下去之後,短時間之內神志盡失,行爲狂亂,阿玦之前雖然也有昏沉錯亂的時候,卻並不會這般激烈。但照他所言,我所服用的劑量還僅僅是他的一半,這又怎麼合理?”
他冷沉沉地看了池簌一眼:“只怕是小人奸計。”
“是麼?”應翩翩漫不經心地道,“既然鎮北侯有所懷疑,那就再請王太醫爲我診治一番吧。您醫術精湛,說的話自然是可信的。”
他不確定他眼下是否足以改變劇情了,開口說了這兩句話,果然沒有遇到阻礙。
王太醫其實有些後悔自己剛纔一時逞強摻和到了這件事當中,但此時騎虎難下,倒不如一條路走到黑,好好表現。他點了點頭,擡手爲應翩翩把脈。
過了片刻,王太醫的神色凝重起來,回答說:“我觀應公子的脈象,脈律急促,沉實太過,弦澀遲數,大有狂躁亢奮之態,而且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形成的,與鎮北侯並不完全相同。”
楊閣老道:“王太醫,你的意思是?”
王太醫道:“按照脈象推斷,應公子應該已經服用了這湯藥很長時間了,而用藥劑量是逐漸加重的,以至於他如今已經對這種藥物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喝下去雖然不適,也不至於亂了神志。鎮北侯卻是頭一回服用,纔會一下子產生如此劇烈的反應。不過他體格健壯,這藥勁自然來得快去的也快。”
事情至此,一切證據確鑿,且是當中揭出,已經完全無法收場了。
傅英心中從未如此慌亂過。
眼下已經完全可以確定,應翩翩前幾日突然態度大變,再到決定離開傅家,一定是因爲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而今天赴宴,他是精心策劃好,要回來算賬來了!
他把這孩子從小養到大,對應翩翩的性格也十分了解,本來以爲可以完全將他掌控在手中,對方卻怎麼會突然產生這麼大的轉變?
傅英認定,這個叫韓小山的小子看起來就不簡單,應翩翩的變化多半跟他有關,說不定他就是什麼人派來對付自己的暗線!
此人必除,但眼下傅英已經沒有時間算賬了。衆目睽睽之下,傅家的聲名一朝崩塌,再也難以回去,只怕日後麻煩不斷。
他更加擔心的還有,這一切會不會查到他的頭上?應翩翩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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